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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野尘]花开雪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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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州,朔方原。
北风一下下贴着地面刮过,半人高的长草也随风一下下伏地,复又立起。
茫茫天地间只剩下这片草原,还有牵着马的蛮族武士。
剽悍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低下头去啃食嫩草,再过两个月就是草黄马肥的时节。每年都有那么一段时间瀚州不太平,至于是对内不太平还是对外不太平就要看青阳大君的意志了,至少现在他无论是名义还是实力上都是这片草原唯一的主宰。
武士抚着战马的鬃毛,眼睛却眺望着地平线上一抹蓝白与草绿融合而成的色调,他目光所及处有人走来,渐渐从一个黑点变成了被黑色披风严密遮蔽的瘦小身材,一缕银色的头发从兜帽里露出来,在来人颊边蹭来蹭去。
“他死了。”这是来人的第一句话,清丽的女声,却冷漠而不带任何感情。
武士却像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般,仿佛面前的女人是一个幻影,他视线焦点依然落在无限远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聚集到来人身上。
“你的头发……”武士似乎在寻找一句合适的话,“我记得我离开时它是白色的。”
“他死了。”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滚落,沿着随风起伏的草叶尖飘散开来。
武士无声的笑了笑。
“他死了……那又怎么样呢?我跟他立下的盟约依然有效,有生之年我不会踏上东陆的土地。”
“所以你也没法见到他最后一面。”
“西门,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么?”
“我是来告诉你,他生前对我说:‘风炎皇帝两次北伐都败于北陆酷寒气候,以至于英雄折剑功败垂成,我这辈子若有遗憾就是没法亲眼目睹朔方原可代替十万雄兵的茫茫大雪’”
武士楞了一楞,在那个瞬间他想到的是很多年前,南淮城有风塘里,被他尊为老师的男人抱着一沓书信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一张纸悠悠飘落,自己捡起来交还给老师时瞟到了一句话,只有一句。
“花开的时候我去南淮……”
后文就不得而知了。
他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和老师在书信里相约在南淮城一览十里霜红的胜景,也许他们会坐在仅供两人乘坐的乌蓬小船里慢悠悠沿着紫梁河一飘一整日,一边对饮一边欣赏河畔雾气里经霜尤纯的秋玫瑰,夕阳斜照被水纹切割成无数细碎的浮金铺满河面时小船靠岸,男人理理衣襟从船上跳到岸上,宽袍缓带风度翩翩。
后来他跟人提到这份书信,对方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共有这天下,到时候你在北边我在南边,春暖花开的时候你可以乘船渡过天拓海峡,我们一起饮酒一起赏花。
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北陆以烈性闻名的青阳魂还是朔方原铺天盖地的爬地菊?似乎都不是。
“北都城没有花,但冬天到来时整个朔方原都是茫茫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颜色,连晋北也见不到那么纯粹的雪景。可惜太冷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原来那个人一直记着。
骑马从彤云山下一直朝南走可以直达天拓海峡北岸————北陆一马平川的地形任何一本九州基础地理书都有介绍。在武士不算太长久的生命里曾经乘船渡过那篇海峡两次,一次是带着亲随去当质子,一次是带着刀剑去发动战争。
无论哪次都没有赏花饮酒的心情。
千百年后史书流传于世的是青阳昭武公统一蛮族的不世功业、大燮羽烈王开创帝国的赫赫武功。至于他们少年时在南淮城偷花跳板打枣子、青年时率领野尘军在诸侯夹缝间为生存艰苦拼杀的小事都不值一提,也许只有那么一两篇轶散的野史在残章断句中偶然地轻描淡写地提那么一句。
轻轻的、一笔带过。
如同他们昔日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