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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尘中心/粮食]旧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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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卷
以《旧书》为题,写一篇作文,文体不限。
纷纷扬扬的大雪把整个北都城染成了纯白色,松软的、还没来得及融化、轻轻一踩便留下半尺脚印的皑皑积雪下是人的尸骨、废弃的刀戟铠甲还有这片草原的过往。
它们被年复一年地掩埋了起来,一层又一层,比萨满口中残缺不全的石鼓书更能诠释这片草原铁与血的意志。
毛毡被掀起时漏出一缕刺骨的风刀,融化在帐篷中央不住跳动的火焰里。
男人坐在地炉旁,解下腰间所佩的五尺长刀放在身畔。
我可以看看你父亲的书么?
什么书?
带在身边的那本。
于是女人不再有疑问,她起身,复又坐下,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安静躺在手中。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拂过书脊,顺着折痕捋下,一页页翻开。
内页泛着模糊不清的淡黄,在北都城干燥的空气里发脆并且微微卷边,有些墨迹极淡,有些还新鲜,黯淡以及更为黯淡的墨香混合在一起,是北都城难得一见的、东陆文字的、温润的触觉。
这是什么?
这是喜帝五年的春天,龙格真煌写给老大君的信。他们昔日的情分还是没能挽救真颜部,虎豹骑最后席卷了腾诃阿草原,阿爸回到了北都城,代价是七万人的血。
男人把那页书信随手撕下,扔进火里。火光吞吐间昏黄一瞬转成了焦黑,狮子王沉默的背景一闪而过,或许还有他单手抱起自己年幼表弟的某个瞬间。
那么这一页呢?
这是喜帝五年的秋天,东陆大皇帝以金笺许盟,大合萨亲笔书写的回信,那时候北都城里他对东陆文字最为熟悉。辰月的人救了阿爸,老大君应允了盟约。
我听说厉长川只是个昏庸无能的合萨,看不见未来,也没办法和盘鞑天神沟通。
可阿摩敕告诉我他的老师比他厉害很多。
男人停止了争论,他的星相术来自现任大合萨绝世无双的算法,所以他只有缄默。
又是一道火光,年老的合萨抱着酒葫芦懒懒散散坐在星空下,似醉似醒。
也许他真的能看见星辰的秘密,但他从来不开口,因为他有牵挂着的人,所以永远没办法用神的视角俯视这篇草原。
那么这些?
这是阿爸去了东陆后收到的家书。这一张是木黎夫人,她不识字,口述阿摩敕代笔;这一张是阿摩敕自己写的,通篇都是木黎夫人的烤揦子;这一张是大阏氏,她那时候还是阿爸帐下的女奴。
没有先大君?
没有。
灰烬随着热气飘飘摇摇打着旋儿往帐篷顶上飞,落下,又升起,最后不甘地分解消散。如同东陆仲春三月的柳絮,灰色的柳絮,轻轻拂过人的面颊,夕阳斜照的高楼上有人攀着栏杆向北眺望,可惜目光穿不透门复门关复关的东陆,夕阳的剪影里一只大雁镀着金边划过,南淮城的建筑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压的人踹不过气来,不像瀚州草原,天高风云澈。
纸上旧事一页页在男人手下翻过,笔迹从千奇百怪汇集成同一种格调,又从稚嫩渐渐变得成熟,隐隐带着青阳昭武公不可抗拒的威仪。
姬野,大燮开国皇帝。
萨西摩尔·槿花,好生奇怪的名字。
百里煜,以诗词闻名于世的亡国之君。
息衍,一手教导出南北两位帝王的胤末名将。
苏婕妤,未曾闻名的过客,一两篇娟秀小楷昙花一现。
息辕,不动尊大将年轻时的回信永远比来信长。
有鸡毛蒜皮的琐事,也有讨论军阵兵法的课业。这些杂乱无章的书信戛然而止在成帝五年。
这些都是什么人?他问。
旧书所载,当然是故人。她回答。坦坦荡荡。
那么这张呢?
这大概不是书信,是随手记录下的盟约。
盟约?将来你做北边的皇帝,我做南边的皇帝,缔结永世和平,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坐船渡海而来和我饮酒,这样的约定又有什么意义?
大概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说些傻话并且自以为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达成,却不知道无论怎样的信念和情谊都抗拒不住命运的洪流。
男人摇摇头,眼底全是叹息。
紧挨着那张便笺的是东陆燮王对北陆大君宣战的诏令。男人把这两页纸一起焚毁,它们在火焰里相亲相爱相互依偎。
我想这张应该到头了吧。
那是神武七年,西门博士派人送往北陆的信。那年燮王死在了羽人刺客的手里,晋王登基。她离开了钦天监,把皇极经天的星相术带到了北陆,最后消失在瀛海里。
而神武七年后,再无故人。
男人把一整本书都丢到了火堆里,拍拍手。他说,大君应该希望我这么做的。
女人说,嗯,我想也是。
如果说一个故事必须有个结局的话,这个片段结尾就应当是这样的:
那本旧书被火焰吞噬殆尽后,男人拾起一页纸,方才翻页时它从书里滑落到地上。
那是大君生前手抄的《燮河汉书·风物志·南淮志》,东陆人用了最为粉饰太平的词藻来描绘那座城池,而纸上的字迹一笔一划极为认真,仿佛倾注了一辈子的感情:
南淮者,人间之胜境。无饥馑灾荒之属,里巷中常闻笑声,灯火彻夜夏不闭户,唯少年顽皮,是为一害……每春来之际,辄有窃花者、弹雀者、钓鱼者……
十丈软红,流年风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