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轮回》六欲浮屠

1、邂逅

　　万圣岩终年笼罩在神圣金光与迷离梵唱中，袅袅梵音在空气中浮现，伴随若有若无的香气。这处佛法净地从亘古之前就已存在，既是开始，亦为终结，时间仿佛也凝固在无边佛法中。

　　佛之正法，如月映万川，如恒河沙数；修一法而得万法，立一念而证菩提。

　　在万圣岩的众多求道者中，一步莲华是个极特别的人。这位尊者天资极高，佛学修为堪与圣尊者比肩，上师多有不及；他意志坚定，为人谦和，座中弟子没有不服他的，但只有他的密友与师尊于他隐隐流露的桀骜与对佛理的反叛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讯息。

　　浴佛节后，万圣岩摩崖书院一如往常宁静。夜深了，为尊者们专设的书院中只有一步莲华默默行走，月色如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影在白色墙壁上，天地寂然。突然，一抹蓝影出现在拐角，一步莲华心内暗叹一声，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道：“好友还未休息？”

　　“好友亦未曾就寝，为何深夜行色匆匆？”善法天子上下打量一步莲华，一片云移过来，遮住了皎洁月光，让一步莲华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善法天子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他手持之物：“好友，这是……”说着便要伸手去拿那染血的僧衣。

　　一步莲华微微后退，似乎想避开，稍一迟疑又稳住身形，任由善法天子碰到手中的僧衣。“这并非你的血迹。”感到一股不属于万圣岩的气息，善法天子微觉诧异，追问：“好友这是……？”

　　“今日外出，路遇一位伤者，吾为他简单治疗一番，因此耽误了返回的时间，这血迹是伤者所留，天子勿需担忧。”一步莲华微微一笑，坦然回答，善法天子的眼光在他脸上巡梭了几遍，看不出破绽，叹息一声：“去休息吧，你……保重自己，勿让师尊担忧。”

　　“吾明白，有劳好友，请。”一步莲华朝房内走去，善法天子目送他远去，在月下站了一阵，方往回走，心内担忧丝毫未减。他明白，只是不想说破，莲华没有说实话，至少，他隐瞒了某些东西未曾告诉自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舍吾身能救万千众生于水火，一步莲华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前日辩法时的话突然跳入善法天子脑海，他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什么，停步回望一步莲华的居所。白色身影已消失在视野中，只有静默的房舍，与深潭般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一步莲华在房中静静打坐，月光透过窗棱，在他的长发上投射出白金的色泽，越发显得光华耀眼，圣洁端方。出家人不应妄语，他未对天子说谎，不过隐瞒了部分事实而已。白日所见的伤者并非普通人，那人叫苍，乃是道境玄宗首座高徒，修为已近先天境界。即便这样的人，在魔界的奇袭与围攻下依旧身受重伤，若非碰巧遇到自己，怕是已倒落尘埃，道境又折一员大将。

　　“……异度魔界迟早酿成大祸，荼毒苍生，唯有将之一举拔除，方是四境安宁之日。”

　　回忆起苍重伤昏迷前的话语，一步莲华结束冥思，再次起身离开。到达九峰莲滫时，清冷月华正如水银泻地，耀得四下生辉，皑皑白雪砌出琉璃世界，琼花玉树化作水晶楼台。此处是一灵地，下可生万物元胎，上可化天地精华。一步莲华远远行来，见峰上安置苍的洞口升腾起淡淡紫色雾霭，修行者的慧眼中，只见天地灵气合着流水似的月光在洞口游移蔓延，看来，那位道者应已无碍了。

　　苍从昏迷中醒来，见一步莲华进来，欲起身致谢：“多谢尊者相救。”奈何他重伤在身，支起半身已是一阵眩晕，摇摇欲坠。一步莲华扶住他，“道者不必多礼，万圣岩与玄宗历来有兄弟之谊，一步莲华岂有不救之理？”

　　“尊者见笑了，”苍黯然道：“吾学艺不精，玷污玄宗威名。”

　　“何出此言？”一步莲华扶他坐正，手掌抵住他后心，为其输入真气疗伤，“观道者修为，万圣岩亦难寻敌手，魔界蓄谋已久，偷袭在先，围攻在后，重重逼杀下，能保住性命已极为不易。”

　　苍点点头，不再多言，配合他疗伤。片刻后，一步莲华收掌，问道：“此前道者伤重，吾不便多问。听闻道境与魔界已有过几次冲突，以道者看来，魔界究竟意欲何为？”

　　“尊者无须多礼，唤吾苍即可。”苍答：“我观异度魔界野心勃勃，近期多次与道境冲突，其意应在试探，这次趁我离开道境时半途截杀，恐怕也是想削弱玄宗势力，以便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一步莲华默然点头，魔界的野心不小……思索片刻，他问：“这次围攻你的人，你可认识？若非异度魔界的高手，也不能将你伤成这样。”苍摇头，皱眉叹道：“魔界诡计多端，这次是吾疏忽了。缠斗中听闻，此次偷袭是魔界三族之一的邪族继承人所设计策，似乎叫九祸。”

　　继承人？那就还不是正式的魔将了，竟能将玄宗最强的弟子逼到如此地步，异度魔界……果然深不可测。一步莲华陷入沉思，苍经过治疗，伤势已有好转，见他不语，也不说话，自行闭目调息。

　　夜晚渐渐过去，玉兔西沉，东方隐约发白，一步莲华观苍伤势，虽已无生命之虞，但始终伤得极重，若再碰上魔界之人，断无生机。遂让苍在此休息，此处灵气充沛，在此调养对伤体大有助益，自己则先行返回万圣岩。临行前，一步莲华前在洞口布下结界，不让清圣之气泄出，以免被魔界之人发现。

　　与苍别过，一步莲华急回万圣岩。曙光朦朦，天地间一片死寂晦暗，此时是一日中阴气最重的时刻，尊者澄澈慧眼中，偶尔可见不成器的妖鬼在草根下蠕动，对他带来的庄严佛气躲避不及。突然，一步莲华停下脚步，前方黑暗中，有一股不属于苦境的魔气在接近。

　　“……偷袭是魔界三族之一的邪族继承人所设，似乎叫九祸。”

　　陌生的魔气，不同于苦境魔族的温和与内敛，带着浓烈火焰气息，仿佛掠过沙漠的狂风。九祸……会是他吗？想起苍提过的人，一步莲华停下脚步，屏住周身佛气，略施神通，身形渐渐散作微尘，融入周遭景色中。

　　那团魔气近了，无法压抑热烈气息仿佛让虚空中的一步莲华看到了一团火焰，包裹在冰块中的火焰。像罡风席卷过离离的草原，稚嫩的草叶边缘纷纷焦糊翻卷。漆黑魔气中，一抹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光影在他周身流转，半明半寐中，一步莲华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见到一双内敛而犀利的眼睛。这是一双被重重魔气熏染，掩藏在浓郁妆容后面的双眼，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融合了无限的黑暗。异度魔界的王族果然与众不同，一步莲华全神贯注，但接下来的声音依旧让他意外。

　　“公主，四处都找遍了，仍不见那道人。”

　　“找不到？”红色魔影哼了一声：“玄宗第一人果然有些本事，这样还能逃脱，小看他了，有趣。此事到此为止，回去吧。”

　　“但……但是，九祸殿下，战神的命令是斩草除根。”

　　“嗯？”九祸声音轻柔，语气平静，却让下属浑身一颤，“银煌朱武说斩草除根，现在我说收兵，明白吗？”

　　“是……”

　　静静看着暗红色的魔远去，一步莲华从虚空中现身，踏在被魔气烧灼的焦土上，他释出温和佛气修复受损大地。异度魔界果然未死心，还好自己布下结界隐藏了苍的气息。没想到的是这魔界孽障九祸，竟是位公主……她口中的银煌朱武是谁？观其颜色，应也是位极有地位的魔将，不知“战神”二字，在魔界是何种地位？

　　不过，这些对一步莲华来说都不重要，数百年修为早已让他看透，万千色相，不过是空。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步莲华淡淡一笑，转身返回万圣岩。

作者有话说

　　我会把坑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