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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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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营寨里升起篝火,大吊锅里热汤沸腾,挂在铁架上的狼肉被烤得滋滋作响,那股子油香味,着实叫人馋涎欲滴。
铁石头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块香肉吞入口中,却烫得他脸红腮涨,最后缩着舌头硬给咽了下去。
“瞧你那副馋样儿!”柳轻瑾没好气地笑骂一句,转头见萧扶白与展宁坐在旁边,皆小口慢嚼,很是斯文。
大狼给兄弟们分了,留下这头小崽,几人围坐,熊熊火焰正燃着木柴,不时有火星儿窜得老高。萧扶白就坐在旁边,明暗之间,那张面容如蕴玉色,内绽皎华,带给人一股不可触及的清朦距离。
柳轻瑾没想到,原来一个人可以将白衣穿得这样好看,若飘似虚,绝尘幽静,也没想到他可以将一件白衣穿到这样干净,如置隔世,纤尘不起。
焰光耀进双眸,她怔怔看着,脑海却不知不觉浮现出另一人的侧面……同样是在夜下,容姿华雅绝代,宛若芝兰玉树,以及那魂牵梦萦的兰花香气……
“在想什么?”声音如飘来霏雪,点在心头融化散开。
柳轻瑾眸底幻影一破,见萧扶白正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脸上泛起窘红,赶紧眯缝着笑眼将情绪掩饰过去:“没瞧出来,原来你蛮能喝的嘛。”
萧扶白淡笑:“不是有句话说么,有酒喝有肉吃,方是人生一大快事。”
柳轻瑾眼睛一亮,拍下大腿:“说的对,人就该活得洒脱爽快些!来,我同你干一杯!”
萧扶白也不推辞,端起酒碗与她用力一碰,半滴酒水也未溢出,一饮而尽。
而柳轻瑾只顾着往嘴里灌,不少酒水洒湿衣襟,她却毫不在意,最后用袖子一抹嘴,瞅对方酒碗也已见底,不禁一笑。
“没想到在这深山野林中,也能尝到如此美酒。”萧扶白赞道。
“嘿嘿,算你识货!”柳轻瑾用手蹭蹭鼻尖,“这可是上等的‘百玉川’,去酒肆得花掉不少银子。今儿是我特意让柱六从后院里刨出来地!”
当然,这酒是怎么来的,大家不言而喻。萧扶白只觉她态度一改昨日,心情似乎特别好。
柳轻瑾被那黑如锭墨的眼眸直勾勾一望,果然不自在起来,声音哽了哽,方笑:“话说,你还真是有两下子,今天我爹精神看去极好,能自己下地走几步路,说话也比平时多了。”
萧扶白开口:“老寨主久病缠身,气体虚弱,尚需静卧休养。这段日子如有需要,萧某必定尽力而为。”
“咦……”柳轻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吐字结巴,“这么说,你、你们会多住上些时日了?”
原本柳轻瑾想强制将二人留下。但柳江梧看出女儿用意,私下进行劝说,二位公子行医救济,不可蛮横留人,虽说是山寨土地方,也要对人家照顾周全,并且吩咐手下不能有冒犯无礼之处。
父亲如此说,柳轻瑾无法违逆,可内心是希望两个人多留段日子,她不懂医,只知道这回父亲病情的确有了好转,因此舍不得放人,最好能到父亲的病痊愈为止。
如今她不敢开口,态度也软下一二分,毕竟人家真决定离开,自己也无法阻拦。
此时见萧扶白点头,柳轻瑾意外之下更含万般欣喜,简直正合心意!
她不禁凑近过来,笑得眉眼好似生花,有些讨好地问:“你医术这么厉害,不知出自哪位名师门下?”
谁知萧扶白侧过脸,火光映过瞳眸,仿佛暗玉泛闪幽泽,突然问:“你真想知道?”
柳轻瑾被他低沉的语调吓了一跳,犹豫下点头:“是……嗯……”
萧扶白撩动唇角,颇为神秘:“提起家师的名字,当年真真是名震天下,无人不晓——哦对了,你可曾听过‘铁葫芦神煞拳’?”
柳轻瑾冷不丁遭他一问,赶紧摇头,但转即想到:“这、这个什么葫芦拳的,倒像是武功名字?”
“嗯……”萧扶白拖长话音,一本正经道,“家师不仅深谙医术,在武艺上更有造化。这铁葫芦神煞拳正是家师最初创建的拳法,之后还有闻名天下的旋风葫芦双煞指、六星连环葫芦术、夺命追魂葫芦刃、天刚葫芦腿、浪涛风卷葫芦剑、回转遮天葫芦掌,最致命的还有……”
他喋喋不休,越说越快,直听得柳轻瑾眼珠子打转头晕脑胀,最后除了一大堆“葫芦”,其它什么也没记住。
当萧扶白终于止声,柳轻瑾忍不住问:“你师父很喜欢葫芦?”
“噢。”萧扶白侃侃道来,“家师出身贫寒,生于山野中的一个葫芦村,父亲正是葫芦村族长,膝下有十个儿女,家师排行老五,出山后学了一身本领,便游走天下,自创门派,震惊世人!”
柳轻瑾着急:“那你师父到底叫什么?”
萧扶白叹气:“家师声名远播时,已年近八旬了,世人称他为葫芦老仙,但他曾说因在家中排行老五,便被父亲起名为胡五娃。”
“噗——”展宁听他一个劲的胡唚乱编,并且越扯越远,终于忍不住,将嘴里一口酒喷了出来。
柳轻瑾见状问:“展公子没事吧?”
“噢。”见展宁被呛得喘不上气,萧扶白顺势替他拍拍后背,神色淡定,“我师弟不善饮酒,怕是有些喝多,缓和一阵儿便罢,柳姑娘不必担心。”
展宁低咳几声,闷红着脸觑眼自家主子,再瞅柳轻瑾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心叹:唉,这是个傻妞!
柳轻瑾一听对方这种文邹邹的称呼,便觉不惯,摆摆手道:“哎呀,什么柳姑娘的,咱儿都是直爽人,今后你们唤我轻瑾就好了!至于我叫你们……”
她思索片刻,最后一击掌,眯眼欢笑:“一个叫小宁,一个叫小白,怎么样?”
“噗——”铁石头在旁边喷出一口酒。
柳轻瑾回首皱头:“你又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喝口酒都能呛着?!”
铁石头整张脸憋红,想起她院里那条狗就叫小白,这会儿准是一时兴奋给忘记了。欲提醒,但又不好当着萧扶白的面,只好一边咳嗽一边磨字音:“狗……狗……小黑……小黑……”
“什么?”柳轻瑾听他断断续续,正有些不耐烦,但等听清“小黑”两个字,脸色霎时一变。
“怎么了?”萧扶白出声问。
“呃……”柳轻瑾回过味,面飘红霞竟是尴尬所致,赶紧改口,“你,你们年纪应该比我大,今后我还是称展兄与萧兄吧!”
萧扶白微微一笑:“既是平辈,理应以平辈相称,我唤你一声‘轻瑾’,你叫我一声‘扶白’也是理所当然。”
“好,就这样!”柳轻瑾爽快答应,举起酒碗,“来,我们再干一杯!”
“砰——”一声,连带银铃似的笑音,在这个风清朗月的夜晚响起。
“对了。”稍后柳轻瑾回想,“照你方才所说,你师父那么厉害,那你的武功也定在医术之上了?”幸好当初没对他们硬来。
“马马虎虎吧……”萧扶白有些心不在焉道,垂下长睫,遮住那抹不可探寻的深邃。
“怎么会呢。”柳轻瑾却双目乍亮,活像发现宝物一样,笑嘻嘻凑近,“所谓名师出高徒,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对了,要不你就把那什么葫芦掌或者葫芦拳的,教我个一招半式怎样?”
她的气息轻漫飘来,带着山间碧草芳香,萧扶白转过头,对上那一双正熠熠发光的双眸,只觉像是坠入了璀璨霄汉。
他曾看过许多人的眼睛,含着欲望、阴谋、嫉恨、不屑一顾……也有宁静无澜、浑浊复杂,柔若秋水、冷冽寒寂……却没有这双眼,明如天上雪,清如池中镜,连那所爱所恨,所盼所想,都清清楚楚浮现上面,不带一丝碎屑,甚至连掺杂一丝假意也不会……
他淡淡一笑,却是拒绝:“家师早立下门规,若非本门弟子,不得擅自传授外人武功。”
柳轻瑾听后焦急:“那你师父如今人在哪里,还收不收徒弟了?”
萧扶白摇摇头:“家师隐居深山,早已闭关多年。即使我们也难见几面。”
柳轻瑾闻言,眸中光彩宛如星陨,流露出失望。
萧扶白察觉,略微不解:“看你样子也会些功夫,为何还这么想拜师学艺?”
“唉,你不懂……”柳轻瑾深深叹气,“这些拳脚功夫都是我打小跟我爹学来的,如今爹久病未愈,整个柳潭寨全靠我来撑着,若能习得一身绝佳武功,还怕人再欺负到我们头上?我早把那个姓卓的混蛋剥筋挫骨连皮带肉一起丢到院里喂……”
她撂起半截袖子,正准备把某人骂得狗血淋头唾沫横飞,旁边铁石头一声似带提醒的咳音,才想到展宁与萧扶白还在此,不得已停下来。
萧扶白忍俊不禁,同时没遗漏她话中字眼儿,呷了口酒:“你所说的,可是指昨日拦下马车的那伙人?”
“没错,他们是陇傲寨的!”柳轻瑾也闷闷灌下半碗酒,“那里的领头,就是卓钰这个家伙!”
她似气似恨,令净丽容颜挤出酡红,玉肩时而轻颤,就宛若一株雨中生怒的海棠花,火焰衬照下,竟极是耐看。
萧扶白斜歪着脑袋,双眸静静映入眼前人的样子,开始听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火心里木柴噼啪作响,铁石头正吃得满嘴油腻,顾不上插嘴,而展宁从汤里舀出一枚鸟蛋,一面剥皮一面听着二人对话。
“你说,他们是不是太可恨了!”最后柳轻瑾嘴一撇,鼓起腮帮子。
不知怎么,萧扶白又被她的模样逗笑,态度却不置可否。
经过一阵思付,他挑下眉,笑得颇为诡秘:“其实,我倒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