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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忆梦 ...

  •   尹世澜怔于原地,那一时仿佛魂离体外,不曾有任何反应,半晌,才声音略带不稳地问:“你说什么……”

      回忆往事,老妇几乎泣不成声:“先帝还是康王时,因听信谗言,将王妃软禁在歇香园,小郡主也被强制抱走说是让人单独‘照拂’,可那妖妇存的是何居心,只怕将来必会伤害到小郡主的性命……想我一家人皆受良王爷恩惠,怎能眼睁睁看着小郡主被那妖妇所害,恰那一时年,吾儿得了一女,比郡主小半月有余,我便贿赂那里看守的人,将熟睡的小郡主偷偷放在携带的篮子里,而留下了……”说到这里,她泪如雨下,已经哽咽到讲不出话。

      尹世澜登时明悟,震惊不已:“那……那后来死去的……其实是你的嫡亲孙女?”

      嬷嬷泣声颔首:“不错,我留下的正是自己的嫡亲孙女,为事后避难,便让吾儿带着小郡主逃离天都,待一切安妥后再与我联系,谁知他们这一走,竟是从此杳无音信……”

      尹世澜摇晃地倒退两步,只觉痛苦得快要憋过气去:“原来她、她真的还活着……”

      嬷嬷一惊:“难道皇上现在发现到公主的下落了?”

      尹世澜却是恍若未闻,那表情呆滞,形如泥塑木雕一般,仿佛不愿相信,不愿相信某个呈现在眼前的事实!

      嬷嬷继而叹息:“可惜那时行事匆忙,也不曾留下什么信物,若要相认……怕是只有身上那枚胎记了……”

      听到最后一句,尹世澜抖了下,垂睫冷笑:“父皇一心惦记着那个贱人,自打昭昭出世后,他又何曾真的关心过,岂会再留意到一枚小小的胎记,况且出了那件事后……更不愿去看一眼了。”

      因此小郡主被从人中调包的事,至今才可瞒天过海。

      “昭昭……”口中唤着,心底唤着,是惘然的叹,还是朝思暮想的念,同时很痛很痛,骨隙间仿佛长出一根尖尖的刺,发了疯地窜长,要把血肉穿透了。

      “这件事,为何你不在当时就告诉朕?!”他用力按住眉额,手指不停地发抖,。

      嬷嬷含泪答道:“皇上当时才那么小,我怕一不小心便被那毒妇得知真相,所做一切皆成枉然,而分离后也无缘再见上皇上一面,所以才一直隐瞒至今,奴才自知有罪,还请皇上处置!”

      “罢了……罢了……”尹世澜低叹,闭上眼睛,“你的儿子舍女救主,朕又岂会怪罪,如今他们杳无消息,多年未归,怕是已遭遇不测,朕即日就下诏,封他为……”

      嬷嬷忙道:“奴才一家段氏……”

      “段氏……”尹世澜呢喃念着,凄凉凉一笑,似月光碎了一地,“那便是了,不会错,不会错了……”紧接开口,“段氏之子护主有功,追封为平荣亭候。因尸首未见,行葬衣冠,再以候礼厚葬。”

      嬷嬷激动到泪流满面,深深叩下头去:“皇恩浩荡,奴才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尹世澜勉强扯出笑容:“阿姆长途跋涉,此刻定已劳累,来人,先扶阿姆到偏殿休歇。”

      嬷嬷流着泪谢恩,随即被宫侍搀扶着离开。

      挥退众人,尹世澜一个人坐在殿内,袅袅的紫烟熏染过容颜,那是一种痴呆麻木的表情。

      “没有死,原来真的没有死……”许久,他用手捂住脸,抖着肩膀咯咯地笑起来,“当真天意弄人,竟是让我、让我爱上自己的……”

      窗外飞雪初飘,是迷白的蝴蝶,一羽一羽地惊逝,渐渐,速度愈发地快了,仿佛要撞进来,窗棂吱吱作响。

      空旷寂静的大殿内,有人忽然发出悲凄的哀号,那似鬼的哭啼,隔在天涯之外。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纵是笑着,却比哭还难听,他缓缓放下手,眸底呈现一片苍白的绝望,紧抿的唇中逸出低低地声音,最后好像控制不住了,转变成歇斯底里的笑,在月下妖化一般,绝美的脸庞上充满扭曲而疯狂的笑,只是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痛到难以自拔,便不愿醒来,却终究忘记,沉长梦中,花非花,泪非泪。

      ********

      柳梢新绿俏墙头,桃花流水,莺燕双归,香荫处,蝶儿倚风轻笑。

      一辆垂璎华盖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侍婢迎前搬梯,撑开十二骨青竹伞,小心翼翼地搀扶女子下车。

      清凉甬道,盈耳竹涛,她雾鬓云鬟,颜如舜华,锦服下小腹微微凸起,扶着侍婢的手沿路而行,身后众多随从。

      “娘!娘!”方进园子,便闻一道稚嫩的嗓音,四五岁的男孩迎面跑来。

      “澜儿。”康王妃微笑,摊开手搂住他。

      “娘啊,今日你们去了好久,阿峥也不在,孩儿好生无趣啊。”尹世澜偎在母亲怀里,黏黏地撒娇。

      嬷嬷见状,连哄带笑地将他拉了开:“我的小祖宗可别闹了,王妃有孕在身,大意不得,今儿个是去永净庙替未来的二王子祈福,黎护卫自然要随行的。”

      “谁说便是弟弟了。”尹世澜嘟囔,祈盼地望向母亲,“娘啊,我要妹妹,以后妹妹陪我一起玩嘛!”

      嬷嬷暗自念叨两句,康王妃只是温柔地笑。

      一行人往歇香园的方向走去,尹世澜突然留意侍从中有名女子,头发凌乱,衣衫上脏污点点,样子颇有不堪,只是那眼眸微微一抬,波光潋滟宛如皓月秋水,惊了这繁华春-色。

      尹世澜拉下嬷嬷的手:“那个女子是谁呢?”

      嬷嬷望了一眼,便道:“她是宫氏,听说家境本是不错,可惜遭遇祝融之灾,以致落魄沦为他人府邸的歌姬,今日回程路上,她被人当街打骂,原来是那府上夫人说她狐媚不知检点,妄想勾引自家老爷,便给轰出了宅府,王妃瞅她着可怜,就先暂且收留在王府了……”

      不知为何,尹世澜见嬷嬷说完皱紧眉头,似有一缕隐忧。

      晚春暮下,燕子迟归,柳絮轻姿若飘雪,围绕云亭周围,如笼着一帘又一帘的梦。

      康王妃在亭中闭目安然,倾听下方那人轻拨宫弦,弹奏着一曲《深秋漫》。

      尹世澜不敢打扰母亲听曲,一旁托着小下巴犹自无聊,斜眸见亭外彩蝶上下翩舞,终究坐不住,拉着一名小侍跑去抓蝴蝶。

      琴声一弦一弦挑到高处,宛如离人惆怅,泪泣断肝肠,悲从中来。

      康王妃听得动容,睁开眸,一阵嘘唏道:“每每听此,便想到那曲音下凄恻缠绵的故事,只道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宫姒雪倏一止音,起身跪地:“一曲令王妃伤心,是奴婢的过错。”

      康王妃笑道:“快些起来,你琴艺甚佳,让人闻之有身临其境之感。纵是王府那些琴师,与你相比也到底是少了几分韵味。”

      宫姒雪欣颜敛衽:“谢王妃夸奖,那奴婢就再为王妃弹奏一首《凤求凰》。”

      康王妃颔首,恰在此时,康王领着侍从来到歇香园,众人忙垂首下拜。

      尹世澜刚抓到一只蝴蝶,见对方来了,手下微微一松,蝴蝶逃离束缚,从眼前轻悠悠飞过,他高兴地跑上前:“孩儿见过父王!”

      康王二十五上下,绣袍玉冠,面如美玉,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似有天生体弱之症,疼爱地摸下他的脑袋:“几日没见,澜儿似乎又长高了些。”尔后走到康王妃身边,“你有孕在身,先坐下来。”

      府内虽有其他侍妾,但多受冷落,至今康王膝下仅有一子,康王妃贤惠温婉,夫妻之间相处和睦。

      康王妃坐下来,仔细端详他:“王爷近日忙于政务,倒显清瘦许多。”

      康王淡淡一笑:“这几日父皇龙体欠佳,频频召我入宫商议朝务要事。”

      康王妃闻言,斟酌着讲道:“王爷生母贵为一朝皇后,皇上对王爷自然多加看重。”

      康王端侧过脸,看到尹世澜正拉着随行来的黎峥在花丛里捉蝴蝶,感慨道:“等澜儿再大一些,也该找位师傅好好教导他读书,至于武艺上……”

      康王妃提议:“王爷看黎峥如何?”

      康王开口笑道:“他出自你们邵家,又是岳父一手培养的人,我看甚好,况且澜儿时常爱黏着他,将来就由黎峥来教他武艺吧。”说罢抿口茶,神思正有些怠倦时,忽闻一缕琴音托风送来,恍如琤琤溪泉,倾泻满园清凉。

      他循声抬首,但见亭前一女子抚琴,杏花素衫,双髻垂颈,长长乌丝衬得姣白的颈项好似朝露凝成,阳光之下,泛透珍珠一般的色泽。她低眉垂睫,容貌虽看不真切,但那抚琴的模样却是美极了。

      春风斜拂,花雨从天而降,蓦地她一抬眸,眼波眄转宛若月下丝雨,是缠绵进骨子里的柔媚,不过嫣然一莞,却比当下盛绽的桃花还要惊艳。

      康王呼吸一窒,只觉心魂都被吸入那足可淹没红尘的眼波中,怔了下问:“那、那女子是谁,本王竟觉眼生。”

      康王妃未曾留意他的神色,和煦笑道:“是前几日被我收留在府中的女子,身世颇为可怜,我听她弹得一首好琴,便将她留在身边伺候。”

      “嗯……确实弹得一首好琴……”那轻盈眸光又是若有似无地扫来,媚丝千缕,勾魂销骨,让康王看得愈发入神,眼中隐约多出几分痴迷。

      盛夏炎热,沉闷难当,蝶儿都飞倦了,躲在花荫下难见影子,只听青蝉日甚一日地鸣啼着,吵得人不得安宁。

      漂亮的纸鸢在空中迎风招展,尹世澜拉着线欢喜得满园子乱跑,跟随的护卫时时提醒:“世子莫要跑得太快,仔细脚下!”

      话音方落,尹世澜就被地面石子一绊,吓得闭上眼,护卫从后将他及时接住。

      “世子可有伤着?”睁开眸,是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尹世澜摇头。

      黎峥笑着审视一遍,看他跑得满头大汗,不禁拿出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着:“世子已经玩了大半晌了,也该停下休息一会儿了。”

      “不嘛不嘛!”尹世澜嘟起嘴,使劲摇晃他的手臂,“阿峥最好了,再陪我玩嘛,陪我玩嘛!”

      黎峥拗不过,只好哂笑答应。

      尹世澜“嘿嘿”两声,下瞬又绷起小脸郁闷:“现在父王每日就知道听那个人弹曲子,都不理会我了。”

      黎峥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心下有些黯然,正待哄劝,突然发觉身后有人走来。

      杨柳依依,却不及那似水揉成的影子,她一身雪纱裙裳,绮香绦带,身姿婀娜细如剪,秋水烟波的眸子不过轻曼凝来,便已是夕阳醉落,芳华倾城。

      黎峥微一颔首:“宫姑娘。”

      宫姒雪静静注视他,眼神有丝恍惚的迷恋,随即掩了去,上前有条不紊地施个礼,方开口:“夏日炎盛,世子尚是年幼之纪,还请多多提防暑热。”

      尹世澜瘪着小嘴,显得不大高兴。

      倒是黎峥替他礼貌地答道:“多谢宫姑娘一番关心。”

      宫姒雪轻咬唇瓣,仿若羞赧,细声慢语道:“上一回多亏有黎护卫出手相救,让我免受欺凌。”

      黎峥一愣,紧接道:“当众欺辱一名弱女子,岂是大丈夫所为。不过宫姑娘与其谢我,倒不如多加感恩于王妃。”

      听他提醒,宫姒雪眼神不自在地荡闪下,连连点头:“是、是了,王妃对我的恩情,雪儿定当永生不忘。”原地踌躇,手绞着绢帕含羞怯怯,“雪儿手艺不才,做了一碗冰镇荷花蜜酿,在此时节倒是消暑解热,黎护卫若不嫌弃,可愿前往品尝。”

      黎峥淡淡道:“姑娘居处临近歇香园,我若前往恐有不便,只能在此谢过了。”

      宫姒雪表情有些无措,当他转身时,目光凝落一点,急着上前:“你的袖子破了……”

      黎峥见她拽着衣袖与自己相贴甚近,不由得立即挣脱开,退后几步:“无妨,回头让下人缝补一下即可。”便拉着一脸不明所以然的尹世澜离开。

      宫姒雪望向他冷漠的背影,方才的似水柔情瞬间破碎,被一股浓浓的怨毒所替代:“哼,世间男子谁不为我神魂颠倒,唯独你对我不屑一顾,罢了,你既不在意,我便赏给那些听话的‘狗’好了。”

      话落怏怏转身,却依旧细碎莲步,蒲柳之姿。

      ********

      园内花团锦簇,香风阵阵,康王品着一杯花酿小酒,视线却寸步不离前方的抚琴佳人,酒还未饮几口,人却已是痴了、醉了。

      待宫姒雪抚弦收指,他鼓掌大赞:“好、好一首《金缕曲》,弹得着实的妙,当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那眼神牢牢锁视她,闪动着火一样炽热渴盼的情意。

      宫姒雪佯作不觉,只低低敛着睫笑,眼尾余光瞟向后方,却见黎峥不曾投来一丝注目,反而是出了神地,凝望坐在康王身边的女子,那双明亮的黑眸中仿佛蕴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柔情。

      指甲暗自掐入肉里,宫姒雪只觉心头如覆冰霜,既冷且恨。

      没多久,康王终于纳了宫姒雪为侍妾,而康王妃也在季夏诞下一名女婴,虽是提前早产,但好在母女平安。

      秋雨轻轻敲打着荷叶,有珠坠晶碎之意,景物渐入烟色朦胧,歇香园平静亦如往昔。

      康王妃躺在床上执卷吟诗,嬷嬷见状,唉声叹气。

      “嬷嬷,你怎么了?”康王妃放下诗卷,投来目光。

      嬷嬷心愤难平,终究开口:“已经过去一个月,王爷到咱们这里才有几次?想王妃刚刚诞下小郡主的时候,王爷竟也不曾来探望一眼,只顾守着那个狐媚女人!”

      康王妃睫毛颤了颤,遮住眸底几分落寞忧伤:“姒雪那时正病着,王爷心中放不下,自然想守在她身边。”

      嬷嬷不赞同地摇头:“你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如今却连这点夫妻情分都不顾及。我看自打这个女人入府,王爷就被勾得三魂不见七魄,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唉,都是孽啊、孽啊,之前我早就说过,王妃不该看她可怜就收留在王府,现在怎生是好,当真弄进只成了精的狐狸……”

      康王妃启唇:“嬷嬷莫在如此说了,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同样身为女子,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当众凌-辱,见死不救,况且姒雪本就天生丽质,只是家道中落,做一名歌姬反倒可惜了,如今她成为王爷的侍妾,一心伺候好王爷便是了,况且王爷子嗣单薄,皇后在宫中曾对我几番示意,诸位皇子里王爷是最受皇上重视的,眼下子嗣越多,王爷将来的地位才可越发巩固。”

      “王妃一心为王爷着想,我自当无言以对。”嬷嬷一叹,“王妃善心仁德,但凡事也多该为自己想想。那会儿救下个半人不鬼的家伙,虽在府外命人单独照料着,但若是传了开,对王妃到底是不利的。”

      “样貌可怕又如何,既是人,便是一条人命,我瞅他当时满身伤口又是血的,动也不动,委实可怜……”似不忍再说下去,她转即问,“现在大半年过去,他的伤势应该痊愈了吧?”

      “岂止是痊愈了。”提此,嬷嬷大为不满:“听传话的说,他的伤一好,立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张感恩道别的字条也没有,王妃这事便是管闲了。”

      康王妃笑道:“罢了罢了,只要他痊愈便是。”接着瞥向一旁,尹世澜正踮脚趴着婴儿小床,伸手不知在鼓弄着什么。

      她无奈一笑:“澜儿,你在做什么呢?妹妹才刚睡着,你莫要把她吵醒了。”

      听到母亲呼唤,尹世澜颠颠儿迈着小步过来:“娘啊,妹妹的手好小,戴不上去呢!”

      康王妃见他手里拿着一枚红绳手链,眉间展露柔和:“这是澜儿自己做的?”

      “嗯!”尹世澜瞪着一双纯净至极的大眼睛,睫毛又卷又翘,分外漂亮。

      康王妃温言道:“有些大了呢,昭昭现在还小,要等她长到像澜儿这么大这么高了,才可以戴的。”

      “这样啊……”尹世澜有些失望,转念想了想,又高兴起来,“那将来等昭昭长大,我再亲手为她戴上!”

      “嗯……澜儿最是乖巧懂事的。”康王妃伸手抚摸着他的小脸,简直疼爱极了。

      尤阡爱
      201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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