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嗟叹 ...
-
雾色半褪,月华初露幽浓,凉如水倾滑而落,一片潋滟银光,却被笼在眉睫下,低徊在眼波处,凝眸望定的,唯她一人。
那手的温度,宛若趁夜飘入画扇中的一点雪,触及后迅速从肌肤渗延开,暖暖地,融进魂魄之中。
柳轻瑾意外他会追上来,一时心跳又是加狂,在耳畔响如擂鼓,几乎掩盖住世上一切声响。
“轻瑾……”发觉那玉腕隐隐用力,萧扶白怕弄疼了她,放松几许力道,却依旧不肯放开,“究竟怎么回事?”
一向平淡无波的嗓音,此刻听来却显焦急无助。
“什、什么?”柳轻瑾紧张得使劲眨眼睛,目光四处乱瞧,偏不落他脸上。
孰不知,如此似躲欲避,眸回不凝,已是让那人颦了眉,揪了心,有参药般的苦涩辗转唇边。
萧扶白敛下睫,又抬,方心平气和道:“为何这几日……你总在躲着我?”
“我……”怕接触他的目光,柳轻瑾一味撇开眸子,佯作无事道,“我没有啊。”
那心虚的样子,着实可恨得很呢。
“是吗。”萧扶白表情如常,细致修长的五指略微试探性地一松,果不其然,就像冲破桎梏,某人拔腿就要跑。
萧扶白只好再次扣住她的手腕,反转、拉近身前。那双不愿抬起的如洗瞳眸,终在这刻仿若一抹璀璨星辉照入他眼中。
“还说没有……”几乎有些怨了,那一丝吐不出的无奈,在唇齿间百转萦绕,咽下时又是一口淡淡的苦。萧扶白认真地问,“轻瑾,你在生气吗?”
但见那人摇摇头。
“心底有什么不快?”
她只继续摇头。
萧扶白默了片刻:“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轻缓宛同棉簇纷落的声音,在月夜下飘忽,令省的神思也陷入迷恍。柳轻瑾竟是颔首。
那手一抖,就像雪凝冻的花,瞬间白而苍凉。
看着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眼神,尔后黯灭下来。曾几何时,也有了那种被捏心尖的紧张。最承受不了,是她对自己的不理不睬。
萧扶白没再多说,松手欲离。
而柳轻瑾一回神,才意识刚刚讲错话,蓦然惊慌无措地,扯住那衣角。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开始笨拙地吐字,“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愿看见你啦!”似乎还很想,仿佛有小虫爬在心头上的感觉,缠缠的,痒痒的。
“我只是……”月光流转在晶莹的脸庞上,却衬得朱色愈发几乎要红透了。
萧扶白一回首,竟看得有些痴,也看得有些迷惘。随即,忽像傻子一样在心底不停嘲笑,只问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凝眸处,理不清的哀伤。
“我只是……”难言滋味仿佛将人绕进烟里雾中,柳轻瑾始终解释不出,急得直想哭泣了。
“总之……你别乱想。”方才他的转身,只觉莫名害怕,就像永远也抓不着似的。柳轻瑾下意识揪紧衣袂,低头,宛如认错的孩子,“以后……我不会再跑了……”
寂静许久,那皎洁月光,从彼此身上默着流走过一个圈。
最后,萧扶白柔柔地伸出手,抚上她额头那块红肿,只轻声问着:“还疼吗……”
手指在伤处滑过,又寻回,仿佛在一点点揉入疼惜,直至多得,再也揉不进了。
忽然想说,原本不疼,但被这样一触,又疼得有些厉害了。
柳轻瑾掩下睫,这回没有躲避,没有逃离,好似喜欢上这疼痛又近缠绵的感觉。
随即,她压下眉头,声音低低细细,像雾中笛音流进月光里:“扶白,以后你会走吗?”
萧扶白出乎意料,一时怔住。
“你是鸿一门宗主,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吧?”她犹自呢喃着,不晓,令那人想得一阵作苦。
傻丫头,这样的问题,究竟叫他该怎么答、怎么说呢。
当被一根牵骨之线拴住,解不开甩不掉,最后,便只有斩断了吧?
“会……”萧扶白眨眨眼睛,半开玩笑地道,“当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不需要,亲手毁掉的时候。
柳轻瑾闻言,转而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绽开艳美的花。
怎么会呢,怎么会不需要呢?所以这样,他就不会走,就会留下来吧……
那时想法,只是如此简单的。
一夜过后,推开轩窗,清凉的风迎面扑来,是拂过廊外池塘,缠过荷叶间,因此闻来格外的香。
想是夤夜时分下了雨,石阶青瓦皆潮湿未干,燕子却已开始忙碌。
那屋檐上淌落下一滴水珠,阳光穿射过水珠,刺在人的眼角,驱散了最后一丝倦乏。
柳轻瑾伸个懒腰,精神大好。走入花苑时,已见那人坐在六角亭内,一袭雪色衣袍,犹如天上雅云淡淡飘动,赏着雨后光景,一盏茶足矣。
卓钰在他面前,正竭力谈着什么。
萧扶白视线却不经意地绕过他,落向远处一角,唇淡淡勾起,长睫下似有柔情漫了出来。但很快又移开,继续听着卓钰讲话。
柳轻瑾脸生红,心脏“噔噔”疾跳,但昨夜已经答应过,不会在对方面前逃跑了。
真奇怪,如今连那一个回眸,一个微笑,都变得甚是在意。
她摸摸额头小肿,仿佛在回味,昨夜那指尖烙在上面的温度。
察觉后背有脚步声,卓钰转过头,俊秀的脸容在阳光照射下,神采飞扬,如玉似琢。
“你们在谈什么?”柳轻瑾缓步走近,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三尺青丝被高扎倾垂,自从上回被卓钰一番连损带嘲后,她又恢复到以往装束。况且平日与对方动起手来,也要方便得多。
卓钰眉梢斜挑:“求他当我师父,将来让江湖人得知,该有多么威风!”
柳轻瑾却冷嘲:“明明岁数相当,还去求人家,也不嫌害臊。”
卓钰毫不在意:“那又如何,玉逍白郎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如果能得他指点一二或是亲授武功,只怕武林中上至老下至小,一抓一大把!”
柳轻瑾闻言急躁:“扶白,那你同意了吗?”
萧扶白淡笑不语,显然对方在他这里已软磨硬泡许久。
柳轻瑾一咬牙:“不行,就算拜师学武,也应该我先才对!”
见她跟自己争,卓钰沉下脸,两个字已破口而出:“凭甚?”
柳轻瑾冷笑,得意之色却攀入星眉妙目:“我认识他的时候比你早,相处的时间也比你长,论资格理当是我,你想捷足先登,门儿都没有!”
卓钰大笑:“武林各派掌门,传位向来会选资质极佳之人,何时如你所说这般先来后到,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听他满口讥讽,柳轻瑾冷冷勾唇,语调半轻半缓地问:“你的意思是指,论资质论武功,我都不及你了?”
几片乌云从亭上飘过,停栖栏上的蝴蝶似感到一阵恍惚的冷,拍翅离去。
卓钰乜斜着眼睛:“不服的话,你大可来试一试。”
柳轻瑾嗤笑:“上回被你溜得快,我还没来得及下手,现在没隔几日,便觉得皮痒痒了?”
卓钰不羁一笑,却又可恨十足:“什么溜得快,分明是你没那个本事!”
柳轻瑾气煞,右手一甩,袖中软鞭滑至掌中,目光恨恨望着他:“好,今天我就先打烂你那张嘴,再抽掉你那层皮——非叫你在姑奶奶我面前求饶不可!”
不及多说,手下一施力,那软鞭好似活了一样,如猛蛇般张牙舞爪地扑去,偏卓钰投个挑衅笑容,返身跃进亭外的花丛中,几只蝶儿被惊起,慌张乱窜着。
身甫起,鞭风已驰近,可怜了那开得正艳的芍药花,茎折了,萎于尘埃,只余芳香。
“臭小子,你别跑——”惊怒交加的声音,从池塘上掠过,停在荷尖的蜻蜓飞走,鱼儿也不敢在水中冒头。
两道身影在园中一纵一跃,前面快得像风,后面轻得像云,所到之处,皆七零八落,狼籍一片。
“哐啷”几声。卓钰弯下身,那软鞭从头顶上闪过,背后的金粉花架松垮倒下,再跑出几步,地上摆的好些盆栽也为此遭了殃。
这苑子里的花草盆栽,皆为尹世澜所喜,品种珍贵,平日命侍婢好生照料着。可惜今日,却散散碎碎地倒在地面,失去生机。
“怎么样?”卓钰跃到树上,回首笑道。
“哼,你少在那里得意!”声音气急败坏。
卓钰身形一转,顺窄窄墙沿飞掠而去,柳轻瑾则紧跟其后。
远远的,传来砖瓦破碎的声音。
展宁闻声赶来,见四处狼籍,不禁头痛地抚上额,悲呼一句:“天哪,他们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几乎就没有一天安宁日子,而他成了这里最操心劳神的人,每每二人破坏完,他就要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吩咐下人修窗门补屋顶,把凌乱的院子打扫干净,可谓忙得不可开交。
唉……不知今日又是谁的房子遭殃,亏是殿下府邸,否则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他摇头叹气,抬步疾疾走了。
当尹世澜进来时,但见园内枝折叶落,花瓣零碎,一番狼籍破败的情景。
“这……”他目瞪口呆,还以为府上遭遇了什么行刺之事。而一侧眸,却发现石亭内那人白衣胜雪,神容淡然,举盏轻抿,坐看天上云卷云舒。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尹世澜嘴角抽动下。
萧扶白察觉到,不由得起身一揖。
尹世澜问:“究竟出何事了?”
亭的阴影中,萧扶白宛然淡笑:“殿下不必担心,如许芳菲美景,易惹人兴起,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小打小闹?这、这也算是小打小闹?!
尹世澜略略一付,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随即笑意深长:“本王正要去找轻瑾,就不在此打扰萧兄雅兴了。”便循着一路凌乱痕迹而去。
萧扶白始终立在亭中,仿若不经意地俯首,那发丝由肩侧徐徐滑落,将容颜浸没,连阳光也难以穿透。
一只蝶儿正在他周身翩跹,忽上忽下,与流泉般的乌发缠绵不清。
袖拂来,转眼间,它已被那白皙修长的手握住,稍后,缓缓展开,安然无恙的,好像是被一阵风不小心刮到了那人的掌中。
蝶儿静伴几许,便扇动翅膀,盈盈地飞走了。
花丛里,那厢双双对对。
就算抓住,也还是会走的,对么……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