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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来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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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太美时,又会不经意地令人感到忧伤。
柳轻瑾如受感染,素净的容颜上浮现些许悲怅:“尽管我们之间已经冰释前嫌,但现在每当面对他,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萧扶白轻轻问了句。
柳轻瑾双眉一紧,拧出极为纠结的情绪:“他是皇子,而我却是剪径响马。”
萧扶白却摇摇头:“你不是那种会在意身份的人。”
被他这话戳中心脏,柳轻瑾陡然一惊,踌躇半晌,才道:“他已经……有妻子了。”
是那样出身高贵,温婉贤淑的女子,并且也是他的王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自己,将来又算得上什么呢?
即使明知结果,内心还是存着一种无法接受,心会抽痛得厉害。
她多羡慕爹爹与娘那样,一生只有彼此,至死不渝。
“轻瑾。”察觉她身体颤抖,萧扶白坐直身,眼神含着抚人心弦的温柔,“你该知道,他贵为皇子,虽荣华富贵一身,但也会有许多莫可奈何,每件事不是他轻而易举就能做主的。或许,他可以对你保证真心,但一生,也注定不会只有你一个女子。”
柳轻瑾内心深深一震。
萧扶白凝视她的眼睛问:“轻瑾,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在害怕什么……
幻想的情景,逐渐从对方那黑若玄玉的眼眸中倒映出来,柳轻瑾看到自己像只欢快的鹊儿,纵跃在青山绿水间,但下一刻,又看到自己坐在高墙红瓦的院落中,托首数落花。
原来,这便是真正的原因吗……
在那个人与不受束缚之间……作出选择。
于是,明白到他话语间的含义,也解开了一直困惑心中的纠结。
“得到的时候,也往往会失去另一样东西,世上诸事难以两全。当你有天看清、学会了,就该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他淳淳教诲,柔美舒净的嗓音在耳畔低徊,宛如月下流转的天籁笳声。
柳轻瑾不禁点点头。只是她想不到,当有一天自己终于醒悟时,却也是自己追悔莫及的时候,任她怎样哭喊,那个人……也不再回首。
“唉。”柳轻瑾长吁一口气,此刻心里畅快多了,开始歪着脑袋想,“真奇怪,这些话在他面前我完全讲不出口,可是一对着你,不知道怎么就全说出来了……”
她扭过头,却见萧扶白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仿佛是出了神的,可以久到海枯石烂。
柳轻瑾心口砰然一跳,就像石子在湖面激起缭乱的涟漪,顿时不自在起来。
“那个……我……”发觉不管怎样东张西望,也无法令对方从自己身上移开视线。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柳轻瑾一个紧张没坐稳,身子竟斜歪着要朝下跌去。
然而很快,她的腰就被对方从后环上,一时间,彼此身体紧密相贴,再无一丝缝隙。
在他充溢幽香的怀抱中,柳轻瑾对上那一双靓深宛若墨化的眸子,最尽处,有光绪荡动不稳,仿佛藏匿着难以名状的情愫,而被月光淡淡晃过,更散发出一股勾人心魂的慑力,只觉望久,便让人沉陷不可自拔。
柳轻瑾脸颊倏忽泛红,犹如雪白宣纸上洇了淡淡的胭脂红,竟是艳丽不可方物。
当那张清绝精致的面庞一点点逼近,柳轻瑾猛然意识到什么,简直紧张得连呼吸都忘却了。
不、不会吧……
她使劲咽口唾沫,眼见那细腻薄红的唇要触碰上自己,下刻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了?”萧扶白瞅她眼睛就跟坏了似的,一个劲地朝自己狂眨。
“唔……唔……”柳轻瑾捂着嘴摇头。
萧扶白奇怪地颦下眉,吐字道:“别乱动。”接着又凑近点,才把夹在她发丝间的一片落叶取下来。
树叶?什么时候黏上的?
柳轻瑾这才恍然,放下手:“原来你不是要……”
“要什么?”萧扶白问。
某人眼珠子开始乱转,一副窘迫尴尬的模样。萧扶白见状了然,笑着又用指弹下她雪额:“傻样,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我才没有……”柳轻瑾揉着额头撇嘴。
萧扶白微微一哂:“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起身时,凝于白衣上的夜露仿佛在月照中升华,莹亮的光辉萦绕浑身上下,让他呈现近乎透明的璀璨。
柳轻瑾一愣,最后见他回首,唇边扬起的,分明是一丝戏谑的笑意。
瞬间,明白过来,可惜对方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该死的男人——”刚刚果然是在戏弄自己!柳轻瑾不禁咬牙切齿,气得破口大骂。纳罕当时,自己怎么就没马上推开他呢?
寂静的夜晚,有个女子正站在房檐上,气急败坏地对某人进行一串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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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庐怀回到房间,便见尹世澜背身站在桌案前,显然已等候多时。
“殿下。”他忙一行礼。
“嗯,你来了。”尹世澜拂袖转身,俊雅面容上充盈着笑意。
仁庐怀见状问:“殿下今日心情看去不错,可是朝廷那边传来什么好消息?”
尹世澜回答:“好消息确有,不过与朝廷无关。”。
仁庐怀留意到他手下按着一张图纸,似乎是张画像。
尹世澜开口:“你可知道五天前,皇叔的心腹随侍,乔钦已经死了。”
仁庐怀点头:“已经有手下向我汇报这件事,听说是府里出现了刺客。”
“刺客?”尹世澜却幽深莫测地一笑:“事实并非如此。”
仁庐怀一愣。
尹世澜语气中透着几分神秘:“死的人不止他,还有数十名护卫,而且,几乎是一瞬间死于一人之手。”
“什么?”仁庐怀简直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尹世澜投眸看他:“天下许多事,容不得你信与不信。如今我的这位皇叔为掩盖真相,已经下令将乔府内知情的家丁全部杀死,其他人更不准透露半点口风。”
仁庐怀疑惑:“滇亲王为何如此紧张?”
“因为他怕得罪一个人。”尹世澜玉唇轻启,“又或者该说,他现在有些后悔去招惹对方。”
仁庐怀震诧。究竟是什么人,连堂堂亲王都会对其畏惧?
面对他迷惑不解的眼神,尹世澜抬首望向窗外,仿佛要穿破云层,去亲眼目睹以往那些遥远的事物,声音变得轻渺:“你可知道,世上有哪种人,留不住、抓不住,来无影去无踪,让人恨之入骨偏偏又无可奈何?”
不待仁庐怀开口,尹世澜已经说出答案:“是贼。”
“百年前,江湖上就出现这么一个人,有着出神入化的武功,专门盗取天下宝物,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官绅府邸,甚至是江湖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是被他看中的宝物,无论你藏得多么严密,派多少人手看护,最终还是会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朝廷下令缉拿,街衢贴满告示,可惜过去二十多年,却连他的一点踪迹也掌控不到……”
尹世澜继续道:“就这样又过去很多年,许是累了,又许是一个人太过寂寞,后来他金盆洗手,自创门派,取名‘鸿一门’,收留了许多徒弟,门势在江湖上逐渐壮大。他临死前,将自己凭生的武功绝学,都传授给了自己最为心爱的弟子,而第二代鸿一门宗主,喜好钻研武学。当年武林人为争夺一支白玉笛展开激烈厮杀,只因此笛据说暗藏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笈,最后几经波折,被浩临王所得,但浩临王死后不久,这支玉笛又被鸿一门始祖盗取。也就是说,这被世人争纷相夺的武功秘笈已经落入鸿一门的手中。而这秘笈共分四限,最高境界为十二重,以音律杀人于无形,可美如天籁,可厉如鬼泣,修炼的境界越高,发挥的力量越是强大。当初鸿一门始祖虽得此秘笈,却已是身心疲倦,无心修习。第二代宗主花费毕生精力,最终只修炼到第十重,但已经让后人难以超越,第三代第四代宗主也仅仅是练到第九重与第七重,唯独到了第五代,也就是现任的鸿一门宗主,可以说他是个天生的武学奇才,十五岁就修炼到第十重,十八岁突破十一重境界,如今六年过去,更有人说,他已经达到无人可及的最高境界——第十二重。然而不止如此,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善诗文,通黄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样一个能人天才,简直百年一遇,那些门中长老,只怕要把他当成宝贝来看待了。”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人时,尹世澜微微眯起眼,情绪变得错综复杂:“经过百年,鸿一门已经成为江湖第一大隐暗势力,行事从不招摇,这也使得一些武林人士开始好奇觊觎,想当初鸿一门始祖以盗贼出身,拥有的奇珍异宝数之不尽,遂这百余人聚集一起,欲灭其门,掠夺宝物,声势造得浩浩荡荡,然而最后,他们却连珍宝的影子也没看到,就全数丧命在鸿一门宗主的笛音之下,据说那时一片血海,所有人的五脏六腑皆被震碎,七孔流血而亡,死状极其惨烈。而人说他姿容玉秀,白衣逍遥,从此江湖上便有了美华笙,泣朱魂,“玉逍白郎”这个称号,那一日之后,武林人便对玉逍白郎望而生畏,谁都不敢来招惹。”
听尹世澜娓娓道完,仁庐怀恍悟:“难道说那天夜闯乔府,滇亲王想要对付的人,就是……”
“不错。”尹世澜吐字,“正是鸿一门的宗主。”
仁庐怀怔仲移时,又问:“那他为何会与朝廷的人有所牵扯?”
“说来话长……”尹世澜淡淡落下句,“不过是为了他们宗门私事。而皇叔得知对方身份,欲趁机将对方拉拢,不料被拒。你想想,我这位皇叔一向心高气傲,求而不得,不如毁去。可惜最后,对方却强大到超乎他的想象。”
仁庐怀问:“心腹被杀,滇亲王现在可是要报仇?”
尹世澜轻哼一声,摇头:“不会。对他来讲,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唆使程岳平造反,因此哪儿还有精力为些死去的部下,去得罪另一个势力庞大的江湖门派?”
仁庐怀颔首,同时明白:“殿下对这些事了若指掌,看来全是王贵的功劳了。”
尹世澜唇角一扬,目光转落向桌案上的画像:“那日他恰好在场,所以才亲眼目睹到事发的经过。为怕人察觉,他才没能立即送出消息。而这位鸿一门宗主,江湖传说中的人物,王贵也已经把他的样子描绘在纸上……”
王贵有个特长,便是自小画技了得,当初尹世澜正是看中他一点,才留用身边,想到将来必有用处。
仁庐怀出乎意料,趋进桌前,只见那画中男子年轻美俊,孑然而立,长衣翩翩,宛如优昙临风,一派从容洒脱,高绝于银巅雪峰之上。
这个人……便是江湖上传说的玉逍白郎?
仁庐怀实在难以想象,画中人已如斯清逸,如果对方站在眼前,那又该是何等的绝佳风华?
“美华笙,泣朱魂……”尹世澜一字一顿念完,忽然恍然而笑,“是啊,因为鸿一门宗主的名讳,从来不准门人提起,所以世人只知玉逍白郎,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名讳……”
当看到这幅画像,今日才真正明白……
玉逍白郎,鸿一门宗主……
原来,就是你啊——
萧扶白!
尹世澜咬紧牙,深深念出这个名字。
如今,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稍后仁庐怀略显迷惑:“殿下,即使我们得知对方的样貌与身份,现在又该如何呢?”他搞不懂,尹世澜之前为何会显得这般高兴。
谁知尹世澜出人意料道:“本王不仅知道他在哪里,而且还与他相识。”
“什么?!”仁庐怀简直惊在当场。
尹世澜嘴边滑开深笑:“这样一个人物,原来就在本王触手可及的地方,呵呵,实乃天意啊,看来老天也在相助本王!”
“殿下!”仁庐怀立即明白他的用意,“难道是想将他……”
“不错!”尹世澜斩钉截铁道,“鸿一门的势力遍布天下,本王正需要这股力量,只要能够收服此人,助以一臂之力,本王的大计将指日可待!”
仁庐怀马上开口:“可是殿下,想收服此人绝非这么容易。第一他身为鸿一门宗主,鸿一门是江湖门派,不会无缘无故与朝廷扯上关系。第二殿下想要与滇亲王抗衡,应在军事方面加强实力,纵使这些江湖人有它强大的一面,但也容易动摇并不稳妥。第三殿下既说同他相识,今日却才知晓他的身份,说明对方是有意隐瞒,如果我们贸然暴露出他鸿一门宗主的身份,只怕一个控制不好便会弄巧成拙。况且有了滇亲王的前车之鉴,殿下还是应该另作打算。”
尹世澜听他头头是道地讲了一通,不怒发笑:“你所说的本王岂会不明白,其实这些本王早就想到了……只是你该知,很多事明面做不了,暗地操作起来却容易得多,眼下本王韬光养晦,需要的正是这股隐暗势力,而且你认为,本王会像皇叔那般自大妄为么?”
仁庐怀眼睛一亮:“殿下可是有了妙计?”
尹世澜眸底浮笑,如深海的潋光闪烁着幽诡光绪:“他不愿意,本王就想法子逼他愿意……”
仁庐怀有些失望:“只怕这等人物,不是金钱与权势所能诱惑。”
尹世澜双手负后,脸上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徐徐开口:“本王手上……有一个筹码。只要有了她……”
对,只要有轻瑾在,只要是轻瑾说的……他就不会离开,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可是——
我又怎能让你这样轻而易举地留在轻瑾身边!
现在,轻瑾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倘若知道了,又该是怎么的结果呢……
他犹若自言自语,漫不经心地笑着:“本王,有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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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寻亲上访的人一多,小宅每天就变得热热闹闹,连碧连与嫣然都暂且不去茶庄,留在这里帮忙。寻亲的家属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院内,而前堂里专门设置了一张桌台,柳轻瑾就坐在桌台前,一家家地把人叫进来详询。
如今已是六月的天,窗外蝉鸣聒噪,更添闷热之感。
又是一户人家离开,柳轻瑾失望地叹下气,随即只觉口干舌燥,赶紧寻隙端着茶盏呷了一口。
紧接她一瞥眸,就见铁石头旁边磕着瓜子,一副乐呵呵瞧热闹的模样。
这家伙……
自从自己忙起来,这家伙就彻底变成个大闲人,整天斜眉弄眼的故意来气自己。
念此,柳轻瑾慢慢敛眯双眸,就像老虎寻觅到猎物,霎时射放出一道犀利锋锐的目光,直看得铁石头浑身嗖嗖发凉。
铁石头不禁打个哆嗦,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地,立马移开视线,跟萧扶白与展宁他们聊天去了。
有时也奇怪,柳轻瑾与寻亲家属经常话谈到一半,就会被对方问及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比如说……
“哎呀,柳姑娘……”坐在对面的中年女子突然转过话题,笑眯眯地问,“那位白衣公子,跟你是什么关系呀?”
“呃?”柳轻瑾一愣,瞟眼坐在窗边闲适喝茶的人,才道,“哦,他是我朋友。”
“朋友?”女子两眼一亮,“请问他是何许人?”
“这个……不太清楚……”
“贵庚几何?”
“二十有三?不不……可能是二十有四?”柳轻瑾挠挠头,这个没具体问过啊。
女子锲而不舍地问:“那他可说过家中有什么亲人?有多少亩地?啧啧,我瞅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想必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吧?”
柳轻瑾有些困惑:“这些,我也不是很清楚……”
“怎么,你不清楚?那他为什么会住在你这里?”老妇瞪着眼睛问。
柳轻瑾一结巴,表情更显窘迫:“不、不是啦。其实这宅子不是我的,算是……算是我住在他这里……”
女子听她讲话囫囵还什么一问三不知,不禁气哼哼地叉起腰,最后又问句:“那他成亲了没有?”
“没有!”这回柳轻瑾终于可以肯定,可劲点头,“没有成亲。”
“是吗,那太好了。”女子喜出望外,简直松了一口气。
柳轻瑾却暗自皱眉,搞不懂她对萧扶白的事问得这么清楚干嘛。
“诶,这位大婶!”随即见对方起身要走,柳轻瑾急忙叫住她,“大婶,我们的话之前还没说完呢啊,你看看对这个还有没有印象……”说着,拿出自己的那件婴儿小被。
“哎呦,不用看了不用看了。”女子却一边说一边摆摆手,“我那死去的弟弟是个大老粗,长得五大三粗的,哪儿生得出像你这么眉清目秀水灵灵的女儿?他可是八辈子也修不来啊。”
“什么……”柳轻瑾只能干干怔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
没过多久,上访的人突然变得越来越多,说也奇怪,其中一部分竟然不是寻亲的家属,而是专门来找萧扶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