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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妙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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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妹妹,记得要好好谢我啊。”尉迟瑄在我耳边低声说。
“嗯。”我依旧乖乖点一点头。要不是他,我被分到什么李大人手中,只怕被揩油都揩遍了。虽然……在他手上也一样被占便宜。如果分到哪位哥哥手里,那只有……自杀以谢国民。“我哥哥呢?”我缩在他怀里,犹犹豫豫的问道。我不敢转头往别处看,所以只有凡事都问尉迟瑄了。
“嗯?”他自饮一杯玉泉酒,又拿了一颗葡萄喂到我口中,才懒懒搭腔。
“就是……我哥哥,他身边……有没有……”我有些窘迫的问道。手指也不自觉的攒紧了他的衣襟。
“有啊。”他丝毫没有诧异的答道,又拿起酒杯,“嗯,他身边有二位,哦,不,有三位美人。啧啧,各个都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啊。唉……真是惹人羡慕啊!”他半是感叹着。
他将一样精致的蟹茸明虾卷喂到我唇边。金灿灿的蟹黄,十分可口的样子。
“不要。”我推开他的手。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房遗直,是顾成均的前世,不是我的哥哥,并不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不管我再对自己说多少次,心里那种难言的悲伤和酸涩的感觉就是不受控制的弥漫开来。
“骗你的。谁不知道房家长公子一向是最谦逊有礼的君子。在这种场合他难免也要卖太子殿下一个面子。他和那些胡姬的距离,绝对没有我们这么近,汐妹妹。”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依旧用闲散适意的腔调说道。
竟然敢骗我!我用指甲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
“作为赔偿,雪婴儿请汐妹妹笑纳。”
咦?很特别的名字呢。象牙镶金的筷子间夹着一团食指般大小,色如白雪,型如婴儿的食物。
嗯,真好吃。一口咬下去,味美多汁,鲜嫩无比。
“这是什么?”我吃的眉开眼笑。
他又帮我夹了一块,我毫不客气的一口吞掉。愉快的大嚼。
“房府难道没有做过?其实也不难。取肉嫩的小青蛙,经宰杀剥皮去内脏后,撒上绿豆粉和保鲜嫩,下锅急炒至汁浓,即出锅便可。其色如白雪,型同婴儿。故得其名。”
呃……我嚼的正愉快的牙齿突然动不了了。原来是青蛙,好恶心。我吃不下去了,可是又不能吐出来。都怪这个尉迟瑄,没事干嘛要告诉我!我忘记是好像是我先问的。
他看着我一脸痛苦的模样,毫不知情的又夹了一块。我用力的摇摇头,拒绝。
“怎么?刚才不是很喜欢的吗?”
“不吃了。青蛙是益虫,不,益兽,我不吃。”不是我被小学老师教育的很好,而是……我一想起那种滑溜溜,黏糊糊的两栖动物就觉得直起鸡皮疙瘩。
“啧啧,真是不懂事。竟敢拒绝中书令大人的好意。”一旁的李大人似乎看到我推开了尉迟瑄的筷子这一幕。又开始打官腔,以及……炫耀他自己有多么,多么的会调教女人。
“瑄公子,女人要这样才乖巧可爱嘛。”我露出半张脸,斜斜看去。
只见那个一脸横肉,满肚肥油的李大人一脸舒适的靠在美人露出的香肩上。伺候他的胡姬正殷切的端着一盏樱桃羹伺候他喝。他喝的极慢,而伺候的美人丝毫不敢懒怠。脸上的表情认真的几乎令人感动。仿佛天下再没有什么事比喂这位大人喝一盏甜羹更为重要了。
“看什么?还不学着?”他眯着眼睛,对我颐指气使。
大庭广众的,还有哥哥在席。我也不敢闹事。乖乖的拈起一枚胭脂梅喂到尉迟瑄唇边。他捉狭一笑,噙了。对着所谓的李大人谢道,“有劳大人费神。大人自己享乐便是。”
“诶,瑄公子这么说就见外了。令尊鄂公尉迟大人与我知交多年,提携后辈是份内的事。”
我听到尉迟瑄极轻的笑了一声。的确,貌似尉迟瑄身为中书令,比起李大人这个尚书右丞要高出三阶呢。
他说话依旧不见半分的嘲弄,依旧是本着后辈的本分,认真答道,“晚生先谢过世伯。”
“哪里,哪里。”李大人笑的几位开怀。还真是厚脸皮。
我以为尉迟瑄这么做,极大的满足了李大人的变态虚荣心,他就会安安分分的和怀中的美人饮酒作乐了。没有想到……居然更加助长了他的显摆心理。
“愣着做什么,还不伺候中书令大人喝酒!”他对我几乎可以用呼来喝去形容。
我深吸一口气,忍了!
我分明看到尉迟瑄颇为捉狭的看了我一眼。我沉住气,拿起缕银梅花酒壶,浅浅的斟满了绘着千叶兰的瓷杯。
尉迟瑄也不说话,拿起来端到嘴边。
“诶,瑄公子如此真是不懂得如何消受美人恩啊。”该死的李大人伸手挡住了尉迟瑄的动作。
说话对着他怀中的美人一示意。那位栗色头发,眼似碧海的胡姬娇媚一笑,含了一口酒浆,主动将樱红的唇喂到李大人嘴边,末了。浅粉色的舌尖一现,舔舐遗漏在唇边的酒液。
我彻底傻眼,处于僵硬状态。这个老不羞,老变态。
李大人还颇为得意的扫了尉迟瑄一眼。然后,对我假以颜色。“还不动?就见过你这么不懂事的姬妾!真是有失东宫殿的颜面啊。”
我的脸顿时黑了。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给这张油头粉面的老脸一拳。
他恶狠狠的瞪着我,见我依旧不动。鼓起肥大的腮,对着尉迟瑄忿忿不平的说道,“这样不知礼数的姬妾,真是怠慢了中书令大人。待我回了太子,给这不识好歹的死丫头一顿好打,再逐出宫去!”说着便要站起来。
尉迟瑄忙拉住他,笑道,“李世伯严重了。世伯喜欢温婉懂事的女子,晚生反而觉得如此倔强的女子十分有趣可爱。”他说完,轻佻在我颊上一捏。
尉迟瑄……算了,迫于形势,忍了……
“唉……贤侄喜欢便好,只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看到贤侄你挑到如此一个……唉,十分为贤侄惋惜啊。”说完,还颇是为尉迟瑄抱不平的瞪了我一眼。
我对着他怒目而视。
我的表情显然另他不肯善罢甘休,依旧说道,“贤侄,我看这蛮女十分的无礼,不如还是让我为贤侄另行挑选一位和贤侄口味,既刁钻可爱又懂事明理的姬妾吧。把这个蛮女交给柳姬好好调教调教。”他显然认为尉迟瑄不肯换人是出于客套。这番话说的殷切而仗义。
而由于这边的动静,我分明看到旁边席位的人纷纷往这边侧目。而……哥哥似乎也注意到了,往这边探究一瞥。我赶紧往尉迟瑄怀里缩头。
只听尉迟瑄轻声一笑,语气里半含了认真,“李大人,太子府上的姬妾自然是各有千秋。难道李大人认为殿下会将尚未训练好的姬妾出来招呼各位大人?”
“呃,这……还是中书令大人说的在理。下官也只是出于一时不忿,中书令大人请勿将下官不当的言语告诉东宫才好啊。”方才气势汹汹的李不羞突然变了一个人,唯唯诺诺。也不敢再端长辈架子,一口一个下官自称。
尉迟瑄,真是个好人啊!我几乎要以感激涕零的目光仰望尉迟瑄了。
他觉察到我的目光,突然对着我绽放出一个无比耀眼的笑容。等等,这个笑容好像有诈……
“李世伯也是出于对晚生的关心,晚生心领了。不过,晚生觉得这个女子并不是一味的无礼,只是羞涩罢了。”
我连连点头,怀疑他是我不对。尉迟瑄还在帮我说好话,多么一个善良光辉的人啊!
“呃,是,是。贤侄说的甚是。”李不羞头点的比我还勤。
“所以……”他长眉一挑,薄唇轻启,“相信只要有人细心调教,想必日后必不逊色于绿姬啊。”
细心调教……这几个字怎么听起来如此的别扭啊!
“是,是,贤侄说的甚是。绿姬服侍人殷切周到。太子总是十分喜爱她啊。”李不羞现在就会点头了。“呃,贤侄,这丫头该找谁教导呢?”他指指我,一脸疑惑。
我听到尉迟瑄低低笑了几声。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见他突然捉住我的下巴,对着我一脸疑惑的表情不做任何解释。只感觉下一秒,他的唇迅速的覆盖下来……
我一惊,立刻就要推开他。却感觉有甘甜馥美的液体流淌过唇舌,喉间仿佛灼烧般烫。该死的尉迟瑄,尽然敢喂我酒!
我想要挣扎拒绝,他却牢牢制住了我的双臂。很快,他结束了这个吻。只在我羞红的耳边轻笑道,“汐妹妹,这是我这次帮你解围的报酬。想必汐妹妹也觉得这笔交易十分的合理吧。”
“你!”我恼怒的抬头。呃,他原来打着这个如意算盘!我说他为什么要好心帮我呢!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以为他是救我于危难的英雄!
我刚要反抗,他却一下将我的头按入他怀中。
“房兄在注意这边。”
他这句话立刻如紧箍咒一般定住了我所有的反抗。我动也不敢动,老老实实的伏在他怀里。
“哎呀,哎呀,贤侄果然教导有方。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野兽现在像猫儿一般服顺了。”李不羞以极为钦佩的语调说道。
MD我的手要是和猫爪一样尖利,一定先给这个色老头一爪子!
“啪啪。”有人拍手示意安静。
一个低沉而带着些许炫耀的嗓音闲闲响起,“本王府中近来新调教了一个姬妾,其乐律音韵,丹青书画无一不精,真是个天下无双的妙人啊。今晚本王特意命她来,给朝中各位赏玩赏玩。”他的语气十分的得意,而用此却让我十分的不爽。赏玩?果然是把女人当成玩物!
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到底是如何一位举世无双的妙人呢?我偷眼向表演的席位看去。
人未至语先闻。
“殿下万安。珞璃见过各位大人。”
其音如啭于荫荫夏木之上的黄鹂,又如鱼跃于澹澹溪水之中激起的水花。
透过垂下的轻纱幔帐,其影渐渐而至,姿态绰绰。
鲛纱幔帐被宫人徐徐卷起,一位如月下新荷一般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其貌如春晓之花,颊似芙蓉映雪,唇若粉杏含春。果然是如同皎月仙姝一般的美人。
雪底绘大朵浓红牡丹的襟裙之上轻笼一层薄如蝉翼的雪纺纱,越发显得飘飘摇摇,扶苏动人。她微微欠身行礼,微动间,衣袖如花朵绽放般拂动,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海之中。
“果然是难得的美人。”尉迟瑄也不禁赞赏道。
“果然是肤浅的男人。”我低声骂道。
“呵呵。”他低头在我前额轻轻一吻,调笑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吃醋呢,汐妹妹?”
我用力揉被他触碰过的肌肤,并不理会。
不是我的错觉,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名叫珞璃的女子,心中突然就涌上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虽然笑颜如花,给我的感觉却是那样的悲伤。她衣袖扬起另人迷醉的馨香,而我嗅到的却是那样咸涩的味道。那是……眼泪的味道。是我……对这个东宫殿的感觉。
她举袖抬眸,螓首拢袖,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表情都是明艳动人,却又透出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她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属于这样一个声色流俗之地。这样一朵绝世幽莲,不该沦落到这种污秽之地。
而为何她的笑容却一次次绽放,她的妩媚一次次的浮现。是什么让她如此心甘情愿,如此谦卑微贱?
而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晕。这样稀薄的白,接近透明的幻……那是幽魂才拥有的灵魄之光!
但是,她明明就是个活人啊!
“容珞璃为各位大人献舞一曲。”她柔声说着,复而施礼。
随着她的动作,席间之人纷纷喝彩。
我注意到似乎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这个珞璃吸引,打定了主意。
“喂,尉迟瑄你慢慢欣赏吧。我先走了。”我掰开他放在我腰间的手,嫌恶的说道。
“哦。”他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眼,“美人献舞也不看了,有何要事啊,汐妹妹?”
“跟你没关系,快点放开我!”我低声咒骂道。
“哦呀,真是个薄情的人呢。”他调笑着放开了我。
我尽量不惹人注意的站了起来,慢慢朝厅门退去。
管事的柳夫人被我用人有三急的理由糊弄了过去,那些守卫的侍卫,也似乎因为夜深的关系疏于值守。这次我进行的极为顺利。
随便找个小宫女编个为珞璃姑娘拿献艺的器具,就打听出了她的房间。东宫殿房间的位置布置的比较有规律。哪里是妃子的房间,哪里是女官的房间各是各的分布。所以,基本上我这次没有出现迷路的状况。
东首第一间就是珞璃的寝房。
这是一件布置的极为雅致的屋子。寝帐和帷幔的配色都十分高雅,也不见有女子闺房见惯了的复杂刺绣卷帘和流俗穗子。
这里素净而雅致,莲花卧龟香炉里焚烧着木樨甜香,显得有些稍微的不搭调。不过……我很不纯洁的思索了一下。难怪,太子晚上要到这里来过夜嘛,当然要用比较重,比较甜腻的熏香了。
不过,那个立在窗边体积颇大的花梨木桌台吸引了我。上面也铺着用以书绘的纸张,和尚有浓墨的方砚。无人却依旧燃着一盏青釉仰覆莲花灯。
按理说,这种桌台应该出现在太子的书房才对啊。哪个女子的闺房会摆上这种在闺阁中被称为“愚重”的摆设呢?
不过,也许她颇得眷爱,太子时常在此处理公务也不一定。
不过……约五尺有余的美人执梅大花瓶中放满了卷轴。
我小心的抽出一个打开。洒金云版纸,细腻工笔描。描绘的分明是一位檀口乌发的美人,笔法极为细致,几乎可以看到美人带笑微现的梨涡。下脚用小楷端正标注着:卫知州次女卫妍。
这是……选妃的丹青?
我又拆开一幅,果然又是一位美人图。
东宫太子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本王近来新调教了一个姬妾,其乐律音韵,丹青书画无一不精,真是个天下无双的妙人啊。”
这么说来,这些选妃的丹青全是由珞璃执笔咯!
我将丹青拿的更近些,闭上眼睛轻轻嗅。果然……这的确是类似白芷的香味。这股香味好像是参杂在绘图的水墨之中!即使是房中有如此馥郁的木樨熏香也掩盖不了这缕如兰似梅的淡香。
依稀间,我突然听到远远传来脚步声。我用最快的速度将画重新卷好,仿佛花瓶中。偷偷溜了出去。
夜阶微凉如水,秋露幽冷的雾气越发重了起来。
匆匆回房,一不小心被廊阶绊了一下。我趔趄一下站稳。有些无意识的回首,突然间悬挂在廊檐之上一盏盏宫灯皆数熄灭了。夜风轻轻袭来,夹杂着一缕白芷的清香。
我抬头看去,只见整条长廊漆黑的不见尽头。只觉得森冷诡异,过于静谧使人产生了一种错觉,空气如晚上慢慢涨起的潮水,夹杂着湿意和腥味。
我紧紧靠着廊柱,极轻的笑了一下。
看来这朵法华妙莲,并不是真正的出离于未染凡尘的三界啊,并不是仪态婉娈,宝相庄严佛祖座下的遗世菡萏。
也难怪,这原本就污浊不堪的人间,哪里会真正存在远尘离垢,得法眼净的佛座莲花?离诸染污,本体清净的莲华寓意原本就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倘若真是佛座莲花遗世,只怕在这浊世之中也早已沾染了人间的污俗和龌龊的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