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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西风转 ...

  •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秋日的萧瑟越发明显起来。
      从碧晏楼二楼雅座望下去,长安城内车水马龙,奔走不休。似乎就是整个盛唐的浓缩在一隅。仿佛是含情的微风撩开了仙姝的面纱,微露一点蕊红如杏的丹唇,便能嗅出面纱下的绝世容颜、仙姝国色。
      单笼金乳酥在竹制的小蒸笼里冒着热气。这样隔着看过去,坐在对面房遗直的脸几乎有些氤氲的看不清,不过愈加的显出了朦胧之中的美好轮廓。
      雾里看花也就是这个效果了吧。我暗暗想着。
      修长的竹筷落在我面前的碟子中。落下一个洒着金色糖霜的乳酥。
      “汐悦,你不是最爱吃甜点吗,愣着做什么。”房遗直的声音永远都是这样,哪怕是提醒你的失礼,亦带着难以拒绝的关怀。
      “哦。”我迟钝的低头,拿筷子戳了戳软软的点心。兀自回味他言语里的温柔和关切,几乎要窃喜的低低笑出声来。
      “大哥,我倒是有点汐悦。我觉得,她今天估计吃不下什么。”房遗爱揶揄的撇撇嘴。
      “哦,”房遗直也颇具兄长风范的拣了一块翠玉绿豆糕放在三哥碗中,才缓缓搭腔,“为什么?”
      “除非,二哥和大哥换个位置。说不定汐悦就能胃口大开!”他用肘部撞了撞二哥房遗则。挤眉弄眼。
      “为什么我要和大哥换?”房遗则也显然摸不清头脑的样子。一脸茫然。
      房遗爱清了清嗓子,丝毫不理会我威胁的目光,徐徐说道,“二哥没听说秀色可餐吗?有大哥坐在汐悦对面。汐悦就光顾着饱眼福,不记得饱口福了!换容貌欠佳的二哥坐过去,我保证妹妹立刻专心致力于吃东西。”
      他这一说话,立刻得罪了我和房遗则。都轮不到我来教训他,就见房遗则竖起拳头威胁他了。
      房遗直也不阻止,任他二人笑闹。
      “兄弟阋于墙,唉……房家不败也难啊。”一个明显讽刺嘲弄的嗓音刺耳的响起。
      我立刻侧头看去。只见一个肥头大耳,官吏服色打扮的男子正一脸挑衅的看着我们。
      “何大人有礼了。”只见房遗直面色分毫不变,只在位上举起酒盏示意。
      而所谓的何大人一脸的轻蔑,倒也端起了酒盏,悠然道,“光禄大夫这杯酒,何某恐怕不敢当。若是一不小心沾染上了令尊的晦气,落得个晚节不保,真是……唉。”说着,酒盏微倾,酒浆就这么流泻在地。他桌上一群酒客立刻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房遗爱早已按捺不住,要不是大哥拉着他。只怕就要惹祸。的确,房家三子在朝中皆居高位,此种情态下,若不小心被小人参上一本,只怕房家处境更是为难。况且,貌似这位何少府监品级与房遗直相当,非常难办啊。可是……那是对男子,士大夫来说的。像我这种没有见识的妇孺深闺,自然例外。不论我说了什么,儒生雅士也只做妇人愚见,不会与我较真。
      于是,我推开二哥拉着我衣袖的手。就站到了厅中。我先对着何大人施礼问候,又用最粘腻的嗓音道,“以何大人的品行,自然不用担心什么晚节不保之事啊。”
      他斜睨我一眼,一副高傲自得的模样。
      “算你这丫头有见识。”
      那一桌子人又纷纷附和,举杯致意。说什么大人高风亮节云云。
      “大人知道晚辈是如何看出来的吗?”我以无比崇敬的眼神看着他。
      他鼻子一哼,颇是满足道,“说。”
      于是我就说了,“大人额宽眼陷,此乃劳神之像啊。”
      “何大人日累万机啊,为大唐劳心费神辛苦了。”立刻就有人溜须拍马。
      “是啊。眉宇一股青色。只怕大人是艳福不浅,劳累过度吧。真是让人羡慕啊。”我尾音拖的长长,“本来就没什么节操可言,哪里来的不保一说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各位心明如镜的大人?”我慢吞吞的说道。
      “汐悦,回来。”房遗直的嗓音有明显低沉而威严。我只有转过身,看到他一脸阴韵,二哥一脸快要晕倒。而房遗爱倒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就差鼓掌欢呼了。
      我不就说了一下而已吗。在现代,我什么没说过。只是……也不敢当着哥哥的面而已。骂人没什么不对啊!当有人侮辱了你的时候,你也懂得更恶毒的侮辱他!
      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挪动步子,打算回座位去。
      那几位大人明显的忍着笑,想看何大人乌青眼又遮遮掩掩不敢看的强忍模样。
      “你这绿眼睛的小妖精!房玄龄居然有个胡人的杂种!真不愧就酒肆里的妖精!妖里妖气,满口污言秽语!房玄龄如今落马,你这样的小妖精还有谁敢要你!老子明天就上房府提亲,有张、权两位大人帮我,还怕房玄龄不答应!等你小娘们落到我手里,嘿……”
      他对着我露出一个无比猥琐的笑,还兴奋的搓了搓手。
      我立刻火了!还没有人敢这么说我!
      “是谁要娶我尉迟瑄的妻子啊。”
      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我一转头,就看见了倚在门廊边的尉迟瑄。一身青锦暗云纹的深衣衬的他面若白瓷,红莲生晕。眸光微转,如明月流光。
      他突然出现,整个雅座几乎都愣住了。鸦雀无声。
      他嘴角微勾,缓缓向我走来,声轻却明晰,“刚才我好像一不小心听到了些很不愉快的东西呢。汐妹妹,你有没有吓到?”他温柔的拉住已经呆立的我,又转头对何大人一帮人说道,“怎么,各位还不知道吗?这位房家千金,即将成为我尉迟家的女主人,我尉迟瑄的妻子。”说罢,他轻轻搂过我的头,在我颊上轻轻一吻,“少府监大人,抱歉,我刚才没听清楚。你方才是说,要向房大人求娶汐……”
      “不是,不是!”何大人头手并用,摇的无比迅速。连声说道,“不是,不是!下官哪敢觊觎中书令大人的未来妻子,下官方才只是和房姑娘说笑呢,说笑呢。”
      “哦,”尉迟瑄垂下眼睑,有些不悦的说道,“说笑啊……”
      “啊,不敢,不敢。不是说笑!是房姑娘指出了下官的一些不足之处,下官正洗耳恭听呢!”
      “我尚未看出何大人有何不足之处啊。真是惭愧。是什么啊?”尉迟瑄故作好奇。
      何大人一脸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而尉迟瑄还在不断的催促他。
      于是,我好心好意的代他说道,“贪恋女色而已。”其实我是想说他纵欲过度……可是鉴于房遗直在这里。说了这个词,估计就没戏了……
      “呵呵呵呵,”尉迟瑄低笑了一阵,才对着面红耳赤的何大人说道,“何大人不必自惭。晚生很能理解大人的苦衷。诶,大人不多坐一会吗?晚生还想和大人把酒言欢,聊聊曲中风流之事……”
      何大人只是连连告退。脚底抹油。
      “哎,我还有几位花魁要推荐……”尉迟瑄兀自对着他的背影喊着。
      趁这个时候,我早就甩他的爪子,溜回安全地带——房遗则身边,房遗直对面。
      房遗直亲自斟了一盏酒,递给尉迟瑄,道,“这次多亏尉迟兄解围。”
      尉迟瑄接了,颇是客气的说,“房兄过于客气。你我交情,还用言谢么?还是称呼我尉迟就好。”
      房遗爱调侃道,“我称中书令一声尉迟兄到不为过。大哥,你若也这么叫,平白把人叫老了。况且……尉迟瑄他想听到了可不是一句兄长哦。”他故意看了看尉迟瑄,又扫了我一眼。对着我作口型,分明就是妹夫两个字……
      “遗爱,不得无礼。”房遗直略带责备的看了一眼房遗爱。而我,则心虚的瞟了一眼房遗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尉迟瑄和房遗爱的话当真。
      这次轮到房遗则端起酒盏,谢尉迟瑄,“尉迟兄,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父亲再三叮嘱我们不许惹事。多谢。”
      尉迟瑄端起酒盏,却迟迟不饮,略带玩味的看了我一眼。才半真半假的说道,“要谢我的话,不如……就将汐妹妹嫁给我好了。”
      一时间,再次陷入鸦雀无声的诡异静谧之中……
      我率先打破沉默。慢吞吞的说道,“做梦。”
      房遗爱含着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拿袖子不住的擦溢出的酒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说尉迟瑄,你太失败了。这都多久了,汐悦还是这么答复你!算了算了,我帮你介绍几位别的美人吧……”
      尉迟瑄微笑不语。我则面无表情的对待他。
      似过了许久,我才听到房遗直的声音。沉静如水,似乎没有任何波动。
      “你是认真的吗,尉迟瑄?”
      我霎时抬头。尉迟瑄的回答我没有听到,我也全不在意。只是盯着房遗直。他的表情有些冷淡,透着些疏远的漠然。但的确是认真的神情。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那样的冷静,那样的幽森。
      是权衡,是考虑。有犹豫,也有迟疑。可是……那分明只是长者对幼者的安排,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
      他真的在考虑我的婚事。房遗直,并没有和我想的一样,会将我留在房家,留在身边……
      有一种透骨的冰冷,仿佛是迎头浇下一盆冰水来。冷冽的,残忍的,抽痛着心肺……

      尉迟瑄并没有食言,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动用了所有关系帮助房玄龄洗清所蒙受的不白之冤。月末,终于有了结果。唐太宗一向是一位礼贤下士、谦虚有为的明君。在明了一切后立刻恢复了房玄龄上书左仆射的职位,并赏赐丰厚,安抚房家众人。
      当然,房遗直问过我尉迟瑄求亲之事。但是都被我毫无余地的拒绝了!并对尉迟瑄不理不睬,开始冷战。我宁愿不要他帮忙,也不要受他控制!而他似乎也颇为识趣,再没有任何越礼的行为。
      而帝都女尸的疑案似乎也平息了下来。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直到一天玉著陪我去坊间游逛,看到有人家出殡。从棺木中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我并没有触碰到棺木,甚至都只是远远看着。蓦然间觉得手指好像触碰到什么一缕冰凉而有粘腻的水汽,仿佛是下雾天气里笼罩在周身的湿雾般的不舒服。突然间,觉得有点恶心……

      有梦魇纠缠着我。那样冗长而不能醒来,光怪陆离的世界。我看到很多人的影子,却认不出是谁。挣扎迷离间,我看到一双手慢慢向我伸来。
      白皙、透明、恍若上好的晶石雕琢而成的腕骨。白嫩光滑的指头,仿佛还带着幼童的生气,指甲泛着浅粉的色泽。蓦然掐住了我的脖子,扼紧了喉管,封闭了呼吸。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
      恍有一个雀跃而清脆的嗓音,诡异的在耳边响起。
      “真是漂亮的眼睛,茗雉很想要呢。”眼皮上有冰凉的触感……凉意席卷了整个肺腔。
      不要!救救我!我蓦然惊醒,冷汗涔涔的回神。惊异而胆怯的发现,梦魇里让我不能呼吸的手……竟然是我自己的手。
      不错,我的手正卡在自己的脖子上,勒的喘不过气来。我吓一跳的把手放下了,顺顺气。冷汗已经濡湿了额发。有些直觉的往窗外看去,雕花木窗掩的好好的。
      但是,那里分明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带着明显的嘲讽和诡谲……
      如果我没有看错,它分明对着我诡异的眨了一下。再看去,就消失了。
      月光仿佛被什么遮住了,此刻才从缝隙间疏漏进来。宛若一双无声的脚,悄然的旋入了闺阁。带着诡谲的香味,逼近着死亡的窒息。
      我无声的拥着被子,慢慢的移近靠墙。手指有些痉摩的掐进了檀木的狭缝里,只有这样真实的疼痛才能告诉我,我尚在人间。
      不敢在往窗外看一眼。但只见着如水银般的月光,随着风移影动,摇曳跳跃。窗外的芭蕉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鬼魅的哀哭……
      这不是幻觉。
      有人想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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