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欢》昧白

22、廿二

　　盛夏暑气重，就算天天喝莲子羹身子也受不了。汋园还好些，地处山阴，倒是凉快。
　　再说自上次宓楼来过之后，也就孟鹄仙来了一次，后头的日子就越发清净了。管濏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懒散了一身骨头不说，连脑筋也越发不愿意动心思。

　　绿珀见她整日里也是恹恹儿的，倒不如寻些事情做，便叫人扎了只纸鸢领着去园子里放。
　　正巧孟鹄仙叫人新裁了两件夏衣来，用的是新进的最薄的料子，管濏放纸鸢放得汗涔涔的，一时贪凉，见了那夏衣觉得好，这才终于将身上笨重的宫裙脱了。
　　连绿珀也高兴起来，“夫人许久不曾这样贪玩儿过了。”
　　管濏笑，“从前没入宫的时候就最喜欢扎纸鸢玩，到了宫里头规矩多，也就忘了。”
　　“夫人自己也会扎纸鸢？”
　　“本宫从前也就是大户人家里头的婢女，小姐们的纸鸢还不都是我们这些人手里出来的？你且去取竹篾与纸笔来，现就扎一个瞧瞧手艺生疏了没。”
　　于是取了材料来，管濏就手画了只花蝴蝶，又用那小刀剃了竹篾，就手绕起线来。
　　绿珀见她手法纯熟，玩笑道，“早知夫人有这样的好手艺，倒免了他们几个笨手笨脚的画只呆蠢的大鸟来，知道的瞧着是只纸鸢，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怪物呢。”
　　管濏忍俊不禁，“那鸟儿是谁画的？”
　　后头一个小宫婢诚惶诚恐跪下来，“是奴婢画的，夫人恕罪。”
　　“无妨，园子里不比宫中，就这么些人，哪里去找个画匠来专门画个纸鸢。那鸟儿虽不是什么娴熟手法，倒是有几分脱俗可爱。”

　　管濏将篾骨固定了，又缠好了线，“好了，你们去放来看看。”
　　绿珀找了两名卫士来将那纸鸢放了上去，那蝴蝶映着碧蓝蓝的天儿倒也好看。

　　“朕倒不知濏儿还有这样的手艺。”身后女声传来。
　　管濏一回头，慌忙跪下，“臣妾拜见陛下万安。”
　　“起来吧。”皇帝只带着两个婢女，阵仗不大，估计是一时起兴才来的，“裙子挺不错，并蒂莲也应景，朕倒是许久不见你穿得这样鲜艳了。”
　　管濏不过是贪这料子薄，穿着透气凉快罢了，也没注意什么颜色花样，“夏日里热得紧，鹄仙送来这两身裙子料子通透，臣妾就贪凉了。”
　　皇帝摸了摸她头上的素色扎花，回头说，“去传朕的话，叫钟儿将前两日织造官进的那对翠螭纹花带钩送过来。”
　　“诺。”
　　管濏行了礼淡淡道，“谢陛下。”
　　皇帝瞧了一眼天上飞的纸鸢，“朕原想，园子里冷清少人气儿，看来倒适合你。”
　　“园子里景致好，人少清净臣妾确实喜欢。”
　　皇帝点点头，“安阳皇姐近日回宫，想必你从鹄仙那里也能听到些故事，朕已许了皇姐调派人事之权益，要在皇城内再建一座疏影楼未尝不是难事。只是鹄仙恐怕暂时脱不了身了，你若愿意从此卸了职务安心在这儿修养，朕给你这个机会。”
　　管濏毫不犹豫，即刻跪下，“臣妾与鹄仙一样，都愿为陛下效劳。”
　　皇帝冷笑，“你当回了宫孟鹄仙还能像从前一样护着你？她已被安阳调去了身边，自己能不能熬过尚未可知，你倒是急急忙忙愿意回去？”
　　管濏只道，“臣妾是陛下嫔妃，为陛下效劳是天经地义，不曾妄想得特殊庇护。”
　　皇帝强硬抬起她的下巴，“这是你自己说的！”
　　管濏垂着眼，还是归重楼那个归顺的嫔妃，“是。”

　　皇帝站了起来，原本离去的步子停了停，问，“朕有些好奇，濏儿是为了朕回去，还是朕那永巷还有什么濏儿留念的人或者事？”
　　管濏心中漏跳一拍，不料皇帝突然发问。
　　“朕只是想，你若是这一次愿意走，朕便彻底放了你，汋园也好，天南地北也罢，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还你个自由之身，岂不是很好？”皇帝步步逼近，“回了宫，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自己想想好。”
　　管濏闭上眼，答，“臣妾一日是陛下的人，终生是陛下的人，哪怕粉身碎骨死不足惜。”
　　皇帝不想她这话说得如此决绝，竟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传旨，三日后南巡之行归重楼管氏随驾。”

　　***

　　今年皇帝下视江南阵仗倒比去年大得多，不光带了三位嫔妃，安阳长公主也随行。这浩浩荡荡的仪仗光是随行侍卫就有百来人，再算上宫婢女官嬷嬷，少不得也有两三百人。领头的南宫军将军的马都走出长安街一半了，末尾的还在宫门口。
　　皇帝自然是带着新宠章仪殿宓氏一辆车，一路唱曲儿笑闹总也是不停的。孟鹄仙原与管濏坐在一辆车里，到了半途便被安阳叫去了，便剩的管濏与几位女官在一起闲聊。
　　此行走了五日才到丹阳*，便在丹阳太守府中住下。
　　（*丹阳：大概就是在今天太湖附近。）

　　丹阳自然是比不上长安的，倒也是清雅。昔时先帝南巡最喜欢这里，还赐了匾额，正挂在太守府邸，现任丹阳郡守云千秋也是承了母亲的位置来的。
　　晚宴云氏设在长水阁，管濏半道上碰上宓楼，那丫头鬓边正插一朵园里的杏花，当真是活色生香第一流。

　　“终于见着夫人了，楼儿怪想念的。”也还是那笑嘻嘻的模样。
　　管濏也听她没规矩惯了，“这个时节了没想着还有杏花。”
　　“夫人不知道吧，南方树木抽芽晚，且这果树不只一季，通常也有两季的。再说，这园子里的杏花树倒不是果树，不过是专找了开花的供人赏玩罢了，当下是最好的时节了。”
　　“你倒是知道得多。”
　　“夫人忘了，楼儿本来就是从南方来的，这要再往西走走，到武陵，便是楼儿的家乡了。”
　　“你是武陵人？”
　　“正是呢。夫人若是有机会也要去看看的，若春日里去桃花开的好，可算天上人间。”

　　说着两人到了席间。皇帝还没来。只有两位女官与安阳到了。
　　行了礼，安阳见着宓楼倒是十分亲密似的要她坐到身边来，二人言谈嬉笑倒是出乎管濏意料。让宓楼与安阳亲近虽然出自管濏本意，但她原想着长公主身份贵重，以宓楼出身未必入得了眼，未曾想这二人倒是十分投的来，那性子倒也有几分相似，都是明艳活泼的，只那安阳风情更盛，举手投足间自然是比宓楼更多了几份皇家仪态，显得华而不浮。
　　宓楼若是能跟着安阳，倒是比跟着管濏要更有益些。一来皇帝信任安阳，立后之事必定过问皇姐，安阳的意见自然也最能影响皇帝；二来论及地位权柄，安阳虽在朝中并无过多人脉，但皇亲贵胄之中的地位不可小觑，单单这一点便能助益不少，若是她能以长公主的身份赞同皇帝立宓楼为后，而皇室宗亲也能认可，那样的后位才是正经八百儿的正统凤主。

作者有话说

　　安阳再厉害不会越过皇帝去，她也就替皇帝干点上不了台面的事，她要是权柄太大皇帝一个要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