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迷梦》月夜见

1、第一章 浪民少女

　　八个月后，将是圣卡雷顿帝国建国八百年的庆典。对于圣卡雷顿帝国这一既是法尔大陆上两大霸主之一，又是中、西部具有“圣神教”信仰，诸国公推的盟主国而言，建国八百年的庆典毋庸质疑是近年来的大事件，也是值得倾尽全国之力来庆祝的盛事。
　　自然，圣卡雷顿帝国的都城“圣雷城”一再刷新了城市人口常住及流动的总数量——为纪念开国皇帝“雷鸣帝”，这一从未被攻占的坚固都城又有“雷帝之城”的美誉——吸引了整个大陆的关注。
　　而卡雷顿三十一世，贾利特皇帝陛下特别颁布的“艺人招募令”，不但使得各国民间艺人为求赏赐、地位蜂拥前往，也刺激了以才艺为生的浪民阶层，使他们一群群往帝国境内及至帝都聚集。

　　浪民，作为一个无国籍的独特群体，虽然亡国已久的黑族占了近一半，但多数还是因各种原因产生：有人是向往四处游历开阔视野，有人因无财产、田地过活，有人仅为寻求自由、真知，有人则是国内获罪只得脱逃……他们几乎都是四海为家，在乡村城镇等地以各种方式获取报酬生活。
　　官员、贵族们大多认为浪民不好管理，容易扰乱治安，往往强行驱离自己辖区内出现的浪民，这自然造成了统治阶级上层对浪民的习惯性藐视。而浪民虽能带动新消息的传播，既能娱乐极少出远门的民众，又能增长人们的见识，但大多数平民觉得浪民是不可缺少的调剂品的同时，也同样将他们视为下等阶层。

　　但这一次，贾利特皇帝的艺人招募令既然明令邀请才艺卓绝的浪民，可见为了使庆典尽善尽美，做到规模空前绝后、举国同庆，圣卡雷顿帝国所下的血本——至少在治安、管理、庆典组织方面，所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了。毕竟不论国内外的王公贵族、权贵政要、商贾富豪、奇人异士……光浪民的估计人数就能以万计算。
　　而且要审核浪民的身份、经历，确定哪些身份清白能进入帝都“圣雷城”，哪些来历可疑只能在城外扎营；还要评估哪些才艺卓绝足以入选，哪些仅仅是滥竽充数……无怪乎，帝都的民兵都全体总动员，而年龄不过四十五的“民防官”莱曼将军也有发白、掉发秃头的趋势了。

　　***

　　这又是一队近四百人，混杂着浪民、艺人、商旅、圣神教信徒、佣兵、武士、参观者等等各种成分的队伍，他们的目的都是圣卡雷顿帝国的都城“圣雷城”，因此人员数量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而逐渐壮大着。

　　虽然人员成分复杂，彼此之间并不熟络，但仔细看下来队伍内泾渭分明，几乎都是同类相聚，各成一体——唯一令眼力锐利、经验丰富的少数人难以判断的是，被浪民的驴车拱卫着、被步行的浪民簇拥着、浪民中唯一一辆简陋马车内，独坐的俏丽、清秀的美貌少女的身份。
　　就衣着打扮而言，少女两侧额角处蓄着的数条黑发小辨，脑后如莲藕般束成几节的长辫，及连着遮尘帽的深灰色长袍都是浪民的特色。然而，浪民之间几乎都是平等的，没听说过存在什么特殊等级，这么年轻的一名少女又怎能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呢？而且即使是居于浪民中心的醒目位置，少女显然并不在意他人揣测的目光，能有如此平静心态的，又是怎样的人物呢？

　　知道有人在关注自己，但随着缓缓前进的人群，坐在简陋马车内的米蒂雅·佩只是淡然看着尚在远处的目的地——雷帝之城、圣雷城。良久，那高大、雄壮、威严，充斥了整个视野，给人以连绵不绝、无法撼动之感的巨石城墙，令她感慨万千的长叹一声，拎起挂在胸前的红宝石戒指，对着午后的阳光端详起来。
　　那枚做工精巧，宝石和白银底座浑然一体的红宝石戒指，屈尊降贵的被一束看似随时会断的红线穿着。但这无损它的实质，在阳光下，硕大的宝石因切割得极为完美、精细，正不断的向各个方位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这种美丽，却只使得米蒂雅·佩更觉无奈和苦恼，对着红宝石戒指轻声抱怨起来：“这样的生活过得悠闲自在，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留下那样的遗言……还要我凭这个找没看见过、不负责任的生父？找人到还好说，居然还想换回当时的定情信物，还不知道人家扔了没！早知道就不离开她老人家出外游历啦，回来就给我这一堆难题，根本是为难我！麻烦！”
　　“哈哈，难得能听到你的抱怨。不过这到还真令我欣慰，小女孩的本性还没湮没啊！”赶马车的中年男子极为魁伟威武，连笑声也豪气冲天、洪亮如钟，令人顿生大材小用之感，更惋惜埋没了一个沙场猛将的材料，“小佩啊，其实你母亲真是为你好，有个好出身就能轻松一辈子了！何况，利昂·莱曼现在是雷帝之城的民防官，比上不足，比下是有余的。而且好歹从平民升到了世袭子爵，能力有，风评也不错，给你找个下半辈子的好靠山可是肯定的。”
　　“……”但米蒂雅·佩并没接他的话题，“天涯，你老实说，把我当个摆设般立在这里丢人现眼的，是不是你的提议？”她语气轻松得令人毫无警惕之心，但平淡的神情相当高深莫测，眼神中也有几丝肃然。

　　发现米蒂雅·佩是直呼自己的名字，天涯微微叹了口气，遗憾米蒂雅少女一面消失的同时，迟疑片刻，恭谨而直爽地点头做答。
　　“理由呢？”米蒂雅的语气变硬了，隐约还有些不悦。
　　天涯只能无奈苦笑：“您……知道的！”他并没回头，但身后的压迫感令他能猜到少女的神情一定是更为平静，而且可能还开始浮现了微笑。
　　“那么，没有下一次了。你能记住吧？”米蒂雅的笑颜一闪而逝，消失在平静的面具后。
　　“天涯定会牢记在心。未经禀告，再不会如何逾越，利用您的任何身份！上天为证，如有违背，定当天——”

　　“好啦，没这个必要的。”米蒂雅反倒劝慰起天涯来，“我知道你是想给我立威信，再凭借那个所谓的父亲，加重我在长老会上发言的分量。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在乎这些的！而且有些情况，只呆了几年的你并不清楚……哎，总之，长老们大都爱护晚辈，所以不会怎么为难我的。有我这样新鲜血液加入，他们估计还求之不得，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处境。至于我的一些小怨言，不过是不想背上负担的偷懒想法而已，没你以为的那么严重，你也听过就算了吧！”
　　天涯未料到自己斩钉截铁的回答，居然换来了一次难得的倾心相告，感动之余未再多言，而那郑重的点头显然已胜过了千言万语了。

　　***

　　因为被驴车和浪民隔开了距离，人们当然不知道马车里发生的情况，但是那枚红宝石戒指显然是谁都能看见的——虽然旁人的视线未好到能看见指环内壁上的族徽或刻上的原拥有者名字之类，但他们自然也能猜到这不是少女这样的浪民能拥有的东西，也自然再度因闲得发慌而议论起来。

　　“老……板，你说那小女孩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有这东西？一看就是值钱的好东西，你估计值多少钱？会不会是偷的？”说话的是一名只有十六、七岁赶着货车的小伙计，他看上去如同一团黑炭。此时，他边好奇地张望着，边一脸期盼地等待着货车旁主人的回答。
　　但他那骑在瘦马上的壮年老板只是一个劲地微微摇头，白皙微胖的脸上浮现了无奈的笑容。看得出这个老板不到三十，但也看得出他额头上的皱纹八成全是这个被宠坏的伙计逼出来的。

　　“你比人家还小……就别多管闲事。”有人答话了，但却是稳坐货车后面，环抱着一把无鞘宽剑的青年佣兵海陵。
　　海陵衣着朴素整洁，为人恭谨有礼，很得人群中圣神教信徒的喜爱、尊敬；他行事沉稳、仪容俊秀、谈吐不凡，也很令队伍中的女眷倾慕；而他的沉默寡言、丰富的经验、独特的眼光更相当令雇主满意。因此，一路上发生的麻烦大多都是他出面处理的，而其他人也大多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不过这一切都令小伙计黑皮生气，因为他觉得海陵的一切都是一种做作的行为，居然却谁都欣赏他——特别是浪民中那些多才多艺、热情貌美的少女，在夜间休息的时候总喜欢故意出现在海陵附近，一眼都不看自己！

　　“是啦，是啦。你还是收收多余的好奇心吧，少给大家惹些麻烦了！一路上还嫌麻烦不够啊？想想我就怕，第一次去北方的雪国，第一次过大雪山，居然就差点被你引发的雪崩害死！”有人开头，自然也有人落井下石，和海陵坐在一处，面貌有几分相似，但更俊俏几分的少年佣兵冷哼了一声。
　　“切，跟屁虫！现在来落井下石，雪崩发生也有你这乌鸦嘴的份！哦，就不记得你当时还哭了？说什么你是从南方来的，不想死在冷兮兮的北方，要叶落归根！居然还抱着我哭，现在想起来就……恶心！”

　　小伙计黑皮忘记了之前是在问些什么了，只一个劲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立刻，少年佣兵巫琊也怒目相向，言辞锋利起来——不过周围的人显然都很习惯这种情况了，都只是笑笑地看着热闹。虽然他们同时也发现，海陵居然又在习惯性地看着天空发呆，但都聪明的没去打扰他。

　　此刻，只有海陵自己知道，自己是以发呆做掩饰来寻求安静的思考环境。
　　自从所在的商队和浪民群在北方旅游胜地风火山汇集后，对浪民有着很深研究，还同吃同住过几年的海陵就发现，这一群百多人的浪民和自己以往接触过的浪民群有着不小差异——
　　群体间有着不同一般的紧密联系，老幼妇孺受到大家的共同尊重、爱护；只见有人加入，而没出现过常见的随意脱队情况；相当注重文化知识的传授和年轻一代的教育，晚间休息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二十多的青年人围着老人恭敬倾听教诲；男女老少都有着一副经过锻炼的好体格，且能日日坚持锻炼；彼此间的技术特长都绝不藏私，经常能看见平辈之间热忱于互相指导……

　　“居然还有高等战士和上位法师级别的人物，而且，居然几乎都是黑发、黑眸的纯种黑族。”敏锐察觉到这些差异，海陵的心动了：如果能与和自己命运相同的黑族——浪民成为盟友，自己的夙愿离实现也就不远了吧！
　　或许浪民之外也只有海陵相当清楚，和多数人的认识相反，散布整个大陆的黑族，亦既浪民的人口数量庞大得难以想象，他们掌握的信息资源甚至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政局，而且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松散，也并非没有等级之分——在传言中，浪民中的长老以上级别的人物，都是经过浪民们层层推选、逐次筛选而确立的，能力上完全能与国家推崇、民众敬仰的智者、贤者、圣者之类相媲美。
　　或许名义上他们只是管辖一个区域、群体；或许人们认为他们无实际权力，仅能以智慧、德行服人。然而事实是：正是他们，具有实际的统治地位，不服其管理的浪民往往被所在的群体排斥甚至驱离，直至能被另外的长老级以上的人接纳赦免。

　　外人是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来，但海陵清楚自己其实一直在注意着浪民马车中的少女，怀疑她正是自己想寻找、接触的长老级别的人物。但同时，他也怀疑自己的判断，少女是那么的年轻，经验、阅历、威严之类未经时间的磨练，又怎么可能担当长老这一大任，负责至少数千家浪民的生计？相比之下，恐怕那个所谓的马车夫到还更合适一些，毕竟一个高等战士的诞生完全是由时间、战绩、经历等等磨砺出来的。

　　海陵还曾试探着问过那些倾慕自己的浪民少女，但多数人是当场就变脸而去，少数人是迟疑犹豫之后回避回答，或以邀请自己加入浪民群做交换——变脸的原因不是因为嫉妒，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回避的理由，显然也是因为根深蒂固的敬畏。
　　虽然这些都间接使海陵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但为了更确定情况，他不由从几个崇拜自己、天真幼稚的浪民小孩处套话。这次令他失望之余，良心更自责了好几天，因为自己居然打破原则，向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下手。
　　而唯一的收获不过是：这名为米蒂雅·佩的少女，是这次负责审核浪民参加庆典资格的民防长官莱曼将军的私生女——这一浪民群希望能由此获得更多入城、参选的名额，仅因为和其他的浪民群就以那方入城人数较多订下了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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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挖新坑，挖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