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阕 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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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我踏上了返回离都的路。随行的只有五人，青、碧、青屿、苍崖，还有“奉旨进京述职”的鸳洵。
至于凉夜，则以“代钦差”的身份留在胧州继续主持放赈。这时就不能不念君主专制的好，只要上面的人发话，就算再不合理，也依然抗辩无能。
而我们到达离都，则是在九月二十八的傍晚。
“不知鸳大人是准备住客栈、驿馆，还是由君若帮您安排？”
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城中，我向鸳洵征询意见。
“顾公子做主就好。”鸳洵的态度很是淡定。
那天的说服工作进行到最后，鸳洵也依然是副抵死不从的模样。终于在确定了口舌无用的情况下，我亮出了拳头，威胁他要么清醒地自动跟随我回京要么等着被我弄昏了绑回来。然后，他妥协了。
“那君若便权尽地主之谊了。”我冲鸳洵笑笑，转头吩咐驾车的苍崖，“往东城，拣最热闹的那条街去。”
街道越走越热闹，车却越走越慢。
终于在开始听到一片莺莺燕燕声的时候，车停了下来。
苍崖撩开帘子探进头，本来略嫌冷淡的俊朗面孔上表情有些为难：“公子，这边是花街……”
“我知道，我要来的就是这里。”我点头，“继续走吧，到你觉得最好的那家门口停下来。”
苍崖抿了抿嘴，未发一言地把头缩回去继续赶车。
车内几人也是一言不发。青和碧知道落月的存在，自然不会有疑议，而鸳洵……他的淡定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类理解的范畴。
窗外忽然一阵喧哗，车急停，青屿探进头来：
“公子，前方有人殴斗，苍崖已过去察看了。”
殴斗？在花街？还真是不嫌丢人。“哪家？”
青屿转过头去望了望：“……似是枕……什么香。”
枕……函香？！
我一怔。出京前明明嘱咐戚劭商认真照看的！结果就照看成这样？！
止不住地火气上涌，我一把推开青屿就要下车。
就在此时，一声如女子悲啼般的尖锐啸音平空响起。
我一顿，抬头。
一道披练般的淡金光芒在满街灯火的映照下冲天而起，光华流转，直上云霄。金光尾端，似有鲜红的水珠挥洒散落。
光芒未散之时，女子悲鸣似的啸音再起，第二道金光带着赤色的长虹平飞而出。
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一声悲似一声，只是转瞬，满耳中便已是鬼哭神泣般的凶厉绝望。
而每一声啸音响起的同时，都会有一道染着红色的淡金光芒相伴。
“是啼月！”站在车边的青屿直盯着前方，声音微颤。
无暇去问青屿他口中的啼月是什么，我纵身跃上旁边青楼的屋顶，几个起落之后已经落到了枕函香的屋顶上。
此时啸音和金光都已消散。
枕函香门外青石的街道上残肢断臂，鲜血遍洒，狼藉一片。
黑衣女子傲然峙立，发如乌木，肤若白瓷。
十数个手持利械的男人在她离她数丈的地方围成一圈。
而本来应当在街上迎来送往的男男女女们，则在左近的建筑中，透过小心押开的门缝或窗缝向外眺望。
“公子。”苍崖静静从我身后靠过来，“青屿在车那边守着。”
我偏头扫他一眼：“刚才那阵势你也看见了，知道那是什么兵器吗？”
苍崖吞了吞口水，有些不敢确定地答道：“可能是……啼月。”
“啼月？”这名字倒是好听的紧。
“昔年老主人在身时，曾细数天下武林十大凶兵。”苍崖答道，“凤离咸丰钱庄的钱，凤离神医门的医术，涟国玉乌教的圣子，湘国廉家的暗器，西烬谭家、漠国靳家的毒，盗君韩天的‘流泉’，涟国管家的‘鸣蛇’，龙月阴州蓝家的‘啼月’，和‘妖道碎云’。”
“十大凶‘兵’？”继续注意着街面上的状况，我勾勾唇角。刚刚那些，可好像不全是“兵”啊……
“老主人曾言，‘兵者，凶器也。凡凶器者，皆可致人死命。故凡致人死命者，皆兵’。”苍崖淡然回答，“‘兵中至凶，则可令见者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
“如此说来，神医门到当真是凶兵了。”我轻笑，“那啼月的来历呢？”
“啼月本属龙月阴州蓝家。出手时，光华流转，似月下水光披练，啸音凄切，如女子哀怨悲啼。江湖上更曾有言，‘啼月出，则神鬼皆泣，天地同悲’。但十数年前蓝家被灭，啼月亦从此绝迹江湖。”苍崖说得很是感慨，“适才那一幕，虽不知究竟是何兵器，但观其情状，当真像极了老主人口中的啼月。”
阴州蓝家，凶兵啼月。又是一个隐藏的高人。
“回去告诉你们主人！”
此时，街心的女子扬声。气息凛冽如刀锋。
……落月。果然是落月……
“轩国公是我落月的朋友。友人相访，罪犯何条？莫说无罪，便是有罪，也轮不到你涟国蚩阳君插手。”
蚩阳君……煜隽卿。你果然还是找上来了！
“等下面解决完之后，就让青屿把车赶过来。”从屋顶上揭下块瓦片捏碎，我吩咐了苍崖一声，纵身跃下。
落地，轻点，穿出。手中碎瓦洒出，片片命中那些与落月对峙的人的额头。在这些人随着眉心的深洞中流出的血浆缓缓倒地的同时，我已落到了那硕果仅存的一人身后，五指成爪，扣住了他的肩骨。
“落月姐，君若回来了。”
“煜隽卿是怎么回事？”
“这么早就回来？为了给翼少庆生？”
站在枕函香门前，我和落月同时开口。
余下的那最后一人，我没有杀他，只是捏碎了他右肘的关节，吩咐他回去转告煜隽卿，无论是“凤轩”还是枕函香都是我在罩的，想动，就要先有放倒我的觉悟。
“给主上庆生？怎么回事？”我茫然。我回来是因为我答应了凤翼要陪他过寒衣。……难不成，刚好那天就是他生日？
“大后天寒衣节，是翼少的生日。煜隽卿也是以涟国使臣的身份来的。”落月一副“你这也不知道啊”的口气。
“……好吧，我是回来陪他过寒衣的。”我无奈点头。
这时青屿和苍崖赶着车停到了枕函香门前。
我看了他们一眼，转口：“落月姐先帮我安排个人在你这里住几天，那个麻烦的事我们等下再说。”
把鸳洵安排进至今仍空着的“流风霰雪”，我和落月直接拐进了旁边她的“长天戮月”。
“本想借轩国公之名关照你一下，没想到反而为你引来了最大的麻烦……”坐在落月对面，望着那张美得甚至能让人忘记呼吸的脸，我无奈苦笑。
落月笑笑：“谁又能想到那位君上能疯狂如斯。况且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带回来那两人，不就是为了轩国公？看起来都不弱呢。”
我一愣：“看得出来？”
“能让你这么上心的人不多。而翼少又显然没有为他另请护卫的必要。至于我这边就算有纠纷，也还不到需要请武林高手来看门护院的地步。这么一来，剩下的自然只有轩国公那一位了。”落月还是这么通达明透。
只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青屿和苍崖的实力。”
“虽未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却也是准一流的好手了。”落月含笑，“你刚才也看到了吧？啼月悲鸣。”
我默然：“果然是啼月……”
“你知道。”落月动了动眉，并未表现得多么惊讶。
“刚刚才听苍崖解释过。”我只觉得满嘴苦涩，“落月重升……是我的错……”一个已经被灭门的家族的幸存者重现江湖会带来什么？只有腥风血雨。无论是报仇雪恨，还是斩草除根。
“放心。当年的十大凶兵之二，也不是浪得虚名。”落月露出了一个好战的笑容，“况且我并无意报仇。而在离都里，这点手段已足够自保。”
……没错。只要她还在离都，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就不会再让任何人给她带来麻烦和伤害。
“那今天的目击者……就暂且放过吧。”毕竟凤翼的生日将至，又有这么多外人在，屠一条街的手笔还是有些太大。
“暂且放过？”落月眉一动，“你想过杀他们？”
“想过。”我承认。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就已经习惯了屠城灭庄式的赶尽杀绝。留活口，不过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的手段。
落月看着我，终于摇了摇头：“幸而只是想‘过’。”
“毕竟主上寿诞将至，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况且一过今夜，有些人便已搜寻无门。既杀不尽，我也懒得动手了。”毕竟世人的嘴是堵不尽的。而亲见这样一场杀伐，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住不去宣扬？“不过若真有人因此来寻事，我人既在离都，便自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从枕函香出来，我带着青屿和苍崖拜访了轩国公府。
从戚劭商那里我才知道，原来他三天前竟是被煜隽卿堵在了枕函香。当时情况戚劭商并没有细讲，只说了最后若不是凤翼突然出现救下他，只怕那一天蚩阳君和轩国公就当真要二去其一了。
戚劭商用了“救下”。
以他的性子，能用出这种程度的形容，可见当时的情况是何等的凶险。
而有此一出，青屿和苍崖，也就自然地留在了他的身边。
等我翻墙进入宫中，已是亥时三刻。
还好之前顺便把青和碧也留在了枕函香，否则今夜我回来的消息恐怕真的要惊动整个王城了。
宫中的守备情况比我出京前严密了不少，大约是因为近日里人多手杂吧。
凭着感觉摸到应该是凤翼寝宫的位置，却发现这里实在是暗无人气。……这混蛋，难得好心过来告诉他一声我回来了，结果人居然还不在？
……还是说，我其实走错门了？好吧我承认，从来了凤离，我就没进过凤翼的寝宫……
果然我还是先回梧桐院吧。问候也好打招呼也好都是明天的事明天的事明天的事了！
翻进梧桐院之后我就是一愣。我的屋子，是亮着灯的。
凝神细听，便发现书房里有一道深软绵长的呼吸声——有人在里面睡着。
轻轻推开门，我潜进屋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室内陈设甚至比我在的时候还要显得纤尘不染。
拐进书房，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散落满地的纸张。摇头笑笑，我转过去看卧榻的方向。
凤翼在榻上和衣而卧。榻边，是掉落的卷宗。
也许是察觉到我进来，凤翼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我无声无息地靠过去，手指拂上了他的睡穴。
打横抱起他，我皱了皱眉。他的体重比我想象的要轻很多，平常看起来明明还是很有分量的。
把人抱进卧房的床上躺好，我轻手轻脚地给他脱去外袍。借着灯光，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睛周围淡淡的乌青。以前明明没发现他有这属性。
这人，到底是在怎样的操劳自己？
转回书房，我开始收拾地上散乱的纸页。
每一页上，都是相同的字迹。
每一页上，都是相同的字数。
四个字：
睹物思人。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阕 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