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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默默的休止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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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默默的休止符
日子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按步就班,有条不紊一格一格的前行,不会因为快乐就稍做停留,也不会因为痛苦就快进快退。就好像一款叫做‘超级玛莉’的游戏,在前进的途中,你要不断地用头去顶箱子或砖墙,你不知道哪个箱子底下有金币,也不知道哪个砖墙下面有可以让人长大的蘑菇,更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机关,哪个地方有陷阱。当然也有可以越长越高可以把你带到天上的豌豆藤,可是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在寻找的过程里,不断地碰撞,出局,失望,重来,那些曾经让你痛恨的失败,那些曾经让你心灰意冷的挫折同时也带给你宝贵的经验和教训,只要坚持,最后一定会过关斩将。一如人的生命。人的一生就是一次最大的冒险游戏,在无数次以疼痛为代价的碰撞中,慢慢长大,成熟。生命就在花开花落的交替中,在云卷云舒的莫测里,存在着,延续着,成长着,痛并快乐着。
一年又一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又走,走了又回。
这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暑假,默默和叶森来到学校后身的荒草地里,俩个人并排躺在高高的杂草丛中,默默枕着一只手臂盯着蔚蓝高远天空上的一片浮云慢慢地飘过,想像着下一片将要飘过白云会是什么形状。有微风吹过,草丛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毛绒绒的狗尾巴草被风轻轻拂过两个少年的脸颊,一张是永远带着纯真笑容的脸,一张是略显稚气却有丝惆怅已经出落得如清水芙蓉般的少女面容。
半晌,默默对躺在身旁闭着眼睛舒服得快要睡着了的叶森问道“森森,开学我们就要上中学了。你说初中会是什么样子?”
叶森闭着眼睛,脸上仍然挂着美美的笑,就像吃了一块世上最香甜的巧克力,“默默...还是会每天看到默默的样子。”叶森所答非所问的说。
“可是我却不能每天再看到南哥哥了。开学他就要去三中念寄宿学校了。”默默念念道。自顾自的又接着说“森森,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好羡慕你,你的世界里每一天都像最开始那么快乐。从来不会有烦恼。”
“烦恼是什么东西?”叶森睁开眼睛,眼神一如山泉般纯净,“默默,你有烦恼吗?”
“烦恼...烦恼就是你很难再看到你想看到的人...”默默脑中浮现出滕浩南那张英俊的脸,若有所思的接着说“烦恼...就是爸爸总是经常喝酒...烦恼...就是妈妈总跟爸爸吵架...还有...”
默默还没说完,叶森就抢着说道“默默,烦恼太可怕了,我不要烦恼。”接着又很是认真的问“默默,你会让我天天看到你吧?如果能天天看到默默,我就不会有烦恼了。因为我最想看到的人就是默默...”叶森还在自顾自的絮絮叨叨,默默思绪却已经陷入了自己的那一片世界里,想着一些只有在自己的世界里才能说的事情。
“默默...默默...”默默被叶森推了一下,神灵归位,“默默,我问你呢,你的烦恼还有什么?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什么来着?”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
方建国所在的国有企业这两年效益一直不好,经常好几个月也开不出工资来。企业单位跟事业单位不一样,事业单位国家拨款,旱涝保收。可企业就不行,生产销售直接影响到职工的利益。市场经济时代,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老国有企业的管理模式已经不能再适应新的市场生存法则,大有被新的经济发展形式所淘汰的趋势。捧惯了‘铁饭碗’,吃惯了‘大锅饭’的国企职工一个个都人心惶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种情况下等于家里的日子全靠赵雅菊一个人的工资支撑。两个上学的孩子,四个等着吃饭的嘴,生活是越来越拮据。其实他们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在农场的时候比这还不如,不也撑过来了。可现在时代不同了,那时候虽然又苦又累,可是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可比性,最起码能闹个心理平衡。
可现在呢,远的不说,就说原来对门的邻居滕冀,这两年,几乎平步青云,由滕科长成为滕处长,甚至还有再往上升的势头,而且还把妻子汪月容从外面的普通中学调到了大院所属的政府机关。一家人也由于滕冀的高升,分到了房子,早于两年前就搬离了筒子楼。而方建国一家四口却仍然挤在筒子楼十几平米的一间小屋内。楼里的邻居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他们一家分房无望,大有把牢底坐穿的架式。
这样一来赵雅菊产生了强烈的心理落差。她本就心高气胜,骨子里那股子好强劲紧随母亲韩云琳。赵雅菊下乡插队前就读于市里的重点高中九中,要不是□□,完全是能考上大学的。就算是在农村耽误了几年,恢复高考她也完全可以重新走入大学校门,可因为那时候刚生完默默,就给耽误了,想着来年再考,可没想到来年又有了儿子小非。这女人啊,一旦有了孩子有了家庭,就很难再踏下心来去做别的事,更别说去追求什么理想啊,去考虑什么前途了,一门心思的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小家庭上。就这样赵雅菊的前途被那特殊的历史年代耽误了一次后又因为家庭和孩子放弃了第二次机会。当时倒也没什么,赵雅菊除了感觉有些许的遗憾也没觉得怎么着,毕竟幸福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让她觉得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可是现在,强烈的心理落差让赵雅菊完全没了当初那股子心甘情愿的劲头,看着整天垂头丧气越来越消沉,还经常好几个月一分钱拿不回来的的丈夫,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变得越来越爱唠叨,看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常常数落完孩子数落丈夫。人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
一个女人由内散发出来的那种优雅从容的气质完全取决于她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取决于她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一个越来越消沉常常烂醉如泥的丈夫,俩个还小不懂事的孩子,还要整天为柴米油盐,孩子学费,人情往来精打细算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也从容优雅不起来的。就像你没看过哪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忙完地里的农活,又回家围着灶台转给一家老小做饭,晚上还要给老爷们暖炕头的农村妇女有着纤细苗条的身材,整天跟你谈人生谈理想的道理一样。人只有解决了生存,才有资格谈生活。饱暖才能思□□。一切细腻的感情在面临生存考验时都会显得那么脆弱不堪,微不足道。
其实方建国内心也非常苦闷。他本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一直习惯了被别人仰视。在农场的时候,他几乎就是知识青年中的灵魂人物。无论干什么活都是最快最好的,挣的工分也是最高的。当年,他们刚去农场的时候一无所有,住的都是帐篷,住了几年帐篷后生活开始有了起色,队里开始每年都盖几套房子。盖房子这活最要紧的就是上房梁,可没有方建国,这房梁愣是上不去,用连长的话说就是“没了方建国就玩儿不转啊。”于是那年连长就对方建国说“小方啊,今年你要是能给我盖出十套房子来,我就拨出一套来给你结婚用。”方建国一听一点没含糊,加班加点,起早贪黑的真就在那年给连长盖出了十套房子。连长也说话算数,真就拨出一套房子奖励给方建国。于是方建国就在当年的年底跟赵雅菊领了结婚证,组建了小家庭。当地的人,还有跟他们一起的知青,见了赵雅菊都不无羡慕和佩服地对她说“你看看你们家小方,真是能人,咱们知青中有几个分到房子的呀,更别说在新房结婚的了。”赵雅菊心里也非常的自豪,女人的小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她觉得自己找了一个好男人。知青返城的时候,方建国更是放弃了回北京的机会,为了妻子儿女拿北京金贵的户口跟人对调来到了赵雅菊所在的城市哈尔滨。回城后,方建国虽然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可由于工作出色,全厂就三个涨工资的名额,领导就给了他一个。
这些辉煌的历史清晰得好像就在昨天,怎么一夕之间就全部被颠覆?他发现自己突然由被人仰视的高度跌落到了被人俯视的位置。这一落差让他感到惶恐和无所适从。而更让他恐惧的是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竟然突然之间失去了支撑这个家庭的能力,而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事实外竟然想不出任何办法。都说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当方建国有一天发现曾经用满是崇拜与欣赏的眼光望着他的妻子的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满是不耐烦的轻蔑与不屑一顾时,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与挫败。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他已经与这个社会的发展速度脱轨了,他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脚步,他被远远的抛在了别人的后面。这一认知让方建国曾经高耸入云般的自信瞬间生出无数个密密麻麻如蛛丝般的裂纹,然后“轰隆隆”的一声,轰然坍塌,碎成无数个再也无法拼凑在一起碎片和粉沫,跌落在尘土里,飞散于空气中。他越来越萎靡,越来越消沉,常常借用酒精来麻醉自己。那个曾经神采飞扬,勇往直前的知识青年方建国没有死于十三年暗无天日无望的农场改造中,最后终于死在对自己的失望里。
默默呆呆地看着初秋的天空,她原本是跟森森一样的呀,本不知道烦恼为何物。她拼命地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烦恼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晚上,她跟弟弟小非在屋里洗脸,俩个人都想先洗,围着洗脸盆就打闹了起来。爸爸那天又喝酒喝多了,妈妈一个劲的叨叨。默默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越来越爱喝的醉醺醺的,妈妈为什么越来越爱唠叨。她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家了,大人的世界她理解不了。
正嬉闹着,方建国突然冲过来,抬起一脚就踹向了离他近些的默默,嘴上骂道“洗脸也不好好洗,再闹都给我滚出去!”默默本能的想用手抓住什么,却一把抓翻了洗脸盆,盆里的水撒了一地,她没抓到能稳住身体的东西,方建国酒后的一脚又没轻没重,力道很大,默默向前跌去的势头一点不减,就惯性的又向前扑倒了小非,她本能地怕小非受伤,双手抱着弟弟,俩个孩子一起摔倒在了地上。默默的脸先着的地,很快就感觉右脸颊火辣辣的,然后就有小血珠透过又是土又是泥的小脸蛋上渗了出来,小非的胳膊也磨破了一大块。方紫非当时又是惊吓又是疼痛‘哇’的一声就扯开嗓子哭了起来,默默当时吓傻了都忘记了哭,她愣愣地用难以至信的眼神看着变得陌生又狰狞的爸爸,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赵雅菊在厨房冷不丁听到儿子的哭声立刻跑了进来,一进屋就看到一地的狼藉和俩个趴在地上的孩子,当时就火了,也没先看看俩孩子,冲着方建国就嚷嚷开了。方建国一肚子的气,又喝了酒,抬手就给了赵雅菊一耳光,俩个人就厮打起来。从小被姥姥捧在手心里的默默哪经历过这些,她吓坏了,拽着弟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这时候才反过劲来,也‘哇...哇...’地哭嚎起来。
俩个孩子哭着跑出了筒子楼,来到了不远的小花园,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就渐渐停止了哭泣。天已经黑透了,可是仍然不敢回家,就那么可怜兮兮的相互依偎着坐在花园的木椅上发呆。哭过之后的孩子都有想睡觉的毛病,俩个孩子渐渐困的睁不开眼睛,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韩云琳一声一声地喊着“默默...默默...”,默默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一想“对啊,可真是吓着了,刚才竟然忘了去姥姥家了。”忙叫醒弟弟,哭着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喊道“姥姥...姥姥...”。远远的终于看见拿着手电筒的韩云琳,默默再也控制不住,拽着迷迷糊糊的小非撒腿就冲姥姥跑去。
长大后的默默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感觉那条通往姥姥的小路无比的漫长,她奔向姥姥的过程就像电影画面一样被放成了慢动作,手电光背后的姥姥就像天使,突然降临小花园拯救了惊魂未定,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默默和小非。
韩云琳总算找到了俩个孩子,一把把俩个孩子抱在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要不是别人告诉她,这俩孩子今晚可怎么办呀,韩云琳看着俩孩子哭肿的眼睛,受伤的脸蛋和胳膊,心疼的也掉下了眼泪。
其实有时候很多事情,我们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了,具体地想要给开始和结束找个泾渭分明的分割点是找不出来的。就像《蝴蝶效应》里所要表达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意思一样。一层层的因,才有了后面一个个的果。可是默默始终认为她原本快乐的生活就是在她10岁那年突然就划上了休止符。开始了以后宿命里一连串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