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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密云 ...

  •   他仰面躺在地上,睁开双眼,面前一片潋滟的摇荡的光,似利刃舞蹈于水波之上。
      肢体上尚残留着剧痛——即使是被强行剥离了□□亦是如此,仿佛那痛已深深镌入灵魂。
      但是,留在记忆里的痛觉回忆却已所剩无几了。能记得的只有踏入传送阵时被光芒浸透的婆娑树影,以及同那环境大不相符的自骨缝深处,火山爆发一般的奔涌的殷红。天地一片晦暗,之后便只剩了扑入视野的一大片酸液一般的清波。
      ——如果此时受到剧烈攻击的话,怕是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没了吧……话说回来,这灵魂也太过坚韧了。
      意识到那痛苦只是自己意识的残留物之后,龙栩苦笑着试着爬起,条件反射地想突出积存在肺中的河水,然而终未能成功。不过也无所谓了。
      在地灵界河底,一片被水波同上方世界隔绝的空间中,少年试着屈伸变得半透明起来的手指。淡青的微光普飞出去,如若萤火。

      “地灵界河的水,有吞噬生命的本能。”
      还记得玲珑一脸严肃地送他们到扶月神木下,盯着他们在游走足底的光纹中服下药液。
      “这药可以在灵肉分离后保护你们的灵魂不受侵蚀,同时河水会受到你们的吸引,为吞噬你们而扑过来——然后由于药水的阻隔,迫不得已贴在你们灵魂的表现,相当于一具脆弱无比的水做的骨肉。”
      ——水做的么。
      人性的巨大水珠像是被操纵的机体那样,在和河底近于真空的空间中缓缓移动起来。
      大抵是脸的位置上,冷笑的表情也因变得透明而温和。

      “在这里,一切意识都可以直接传达到对方呢。”
      面前出现的,应当是龙刃的家伙试图拉起他的手,然而只有水珠自指间滑落,耳畔传来无声的叹息,两人脸上同时出现并不真实的遗憾表情。
      龙刃并未开口,然而声音仍然准确无误地传至龙栩的脑海中。
      龙栩下意识地望向对方,投入眼帘的却只有水色折射后略显扭曲的周围空寂的景象。
      “——也就是说,什么奇怪的想法都会暴露无遗吧。”
      他只是想腹诽,可是自己带了明显吐槽色彩的声音却让对方露出了更近于虚妄的无奈表情——相比之下,张开口却只能听见汩汩的水声,如同在水底炸裂的气泡那样微不足道。
      “——反正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那无奈的表情迅速变得暧昧不清,朝着他飘过来——大抵是习惯了这样交流的缘故,表情变得易于辨认起来——龙栩愣了一愣,忽然觉得耳根处隐隐发烫。
      会变成沸水的吧……这样子的话,廉耻之心也要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了了么?
      他并不确定刚刚那句吐槽龙刃是否听得到,抬起手想摸摸耳朵,却有无可避免地听见了龙刃极有怪大叔潜质的声音。
      “啊……若不是水做的骨肉——诶我们现在也算百合了么?——只能使用一周的话,现在我们裸裎相对也应该做点别的事情才对。”
      视野中巨大的人性水珠张开双臂走向他,带着明显OOC掉了的微笑。
      他叹口气,任凭隔靴搔痒一般的感觉贴紧全身。
      失却温度的呢喃从耳畔传来。
      “栩……(寻宝)游戏,开始了哦。”
      仿佛是要唤醒过去混沌的梦境一般,龙刃脸上表情迷离起来。
      龙栩被圈揽在失温的臂弯中,仰起头,毫不怕被识破地顺应本能而颤栗起来。

      “鬼……炎……屠……”
      在昏暗的,孕育着尘埃的光影中他试图辨认出羊皮古卷上的文字。
      ——确切的说来,应当是自那场浩劫以来被重新拼合起来的记忆碎片中固执镶嵌其中的文字罢了。
      那上面说,自亘古以来的战争中诞生了无数冤魂,在那吸足了血的兵刃前,将会被吸纳,而后重铸出(据说是)能够重塑□□之物来。简单的说,便是以兵刃与鬼炎操纵灵魂,使□□长出适合它们繁衍的躯壳。
      他有十成的把握,暗帝所说的便是此物。
      ——只可惜,在好不容易搜集起来的文献间,未能提到此物具体的下落。
      如此看来,这倒更像有人有意为之。
      只是这人,炎裂心里清楚,绝非自己可以战胜的家伙。墨纭阁中的典籍,看似实体的古卷,其实谁都清楚那只是某些贤者们精神物质化的产物——自然也就免了虫害潮湿与强光的侵扰。
      如果要破坏的话,非得有极强的精神力不可。不仅如此,还非得在贤者不能察觉的情况下——
      这样的人,他想不出第二个。
      然而,即使心中已揣测到了对方的身份,他亦是毫无办法。这世界的规则恰是那家伙传予他的,亦是那家伙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看的。即使有着再多不甘,他亦难以僭越。
      何况,在无数次的被证明了自己的无力后,他已然对此麻木了。
      他只想为某个目的尽忠——如果战死的话,兴许能免于兔死狗烹。
      门忽然被打开,光线飘摇跟随那人走进来——对方脸上挂着他难以读懂的表情。
      讽刺一般的语气穿入耳膜:“哟,还在为你的身体发愁吗?”
      炎裂定了定神,决心承认而点头:“暗空大人有何贵干?”
      危险地眯起双眼:“地灵界河的结界被攻破了,炎裂,我要你率一支军队前去扩大它。”
      他走到烟雾状的身躯旁,凑近,饶有兴趣地开口,声音暧昧至极:“——呐,鬼炎屠的话,不妨去东方诸国看看吧,兴许会有所收获哦。”

      无霁立在粼粼兵车中,眼中风雪平寂后余下深潭一般的黑,映出摇动的博文。
      猛然间脚步声响起,盖过兵车喧嚣。她一转身,眼神一凛,唐刀上泛起同周围兵车前行颇为相称的冰冷光泽:“谁在那里!”
      “哦呀哦呀,”红衣男子轻松地跃上兵车车轼,再迈着轻快的步伐步向她,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失温的刀刃,示意对方放下戒备。另一只手挑起她姣好面庞,语气中带着逾越所有礼法的轻挑,“国师大人未免太过认真了吧。”
      无霁暗暗加重力道,面无表情地将唐刀收回,淡然行礼道:“原来是国相大人。“
      踏霄倍感无趣地悻悻然收手:“好啦好啦,真是不会放松的女人啊。“
      国师偏偏头,以毫无温度的,重新翻涌起雪色的视线打量对方,确认对方正是襄国国相而非皇帝之后背转身去:“如果没事的话,便请回罢。“
      “呐,怎么可能没事呢?“踏霄扬起下巴,挂着轻浮的笑容试图将手搭在对方肩上,却被不着痕迹地闪开——失望地叹息着——是宸渊陛下也不知道的事哟。”
      唰!刀鸣之声灌入耳膜。无霁再度抽刀架在踏霄颈上,眼神阴沉:“对陛下还有所隐瞒么?!”
      踏霄嘴角往下一撇,后退几步却依然无法摆脱利刃的威胁:“……这么说真实不负责任呢——相比之下,对宸渊更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不是国师大人您吗?”
      无霁眼神冰冷,利落地抽回刀:“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国相的嘴角再度勾起,宛若残月般薄且冰冷:“反正,你已经被盯上了——我只能获得这么多情报,剩下的就留待你去交代吧。”
      脚步轻旋,红影腾起,伴随异香袅袅,渐渐消溶于一片虚空中。
      无霁放下一直按在刀柄上的手,冷哼一声,一片岑寂的眼眸里映出道路,极长——连接上初晴的长空,与更为未可知的远方。
      之后眼中风雪暗涌,一片诡谲的光。

      手里的刀柄传来鲜明的冰冷刺痛,嵌入掌心。
      ——明明上面还残留着滚烫的血液,可是生命力与热度被剥夺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正当意欲收刀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草丛窸窣声。他会过声,挥出的刀刃上反射出惨白的光芒,直刺过去:“何人?”
      “哟,屠杀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
      他无动于衷地站立着,看着对方指间残留的冰冷的灰白,轻轻道一声:“你不也是么?”
      高大的人影似乎在点头:“本来想找暗空复命的——只可惜,我身上的怨灵受到感召,迫不及待地想要来一尝你身上的怨气呢?”
      “怨气?”落魂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长刀犹如獠牙般扬起,“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素摊手桀桀笑道,“呵呵……吃饱了,不会动你……想听故事,而已。”
      紫毛男子眯起眼睛,视线不带丝毫温度,上上下下打量着力量远超自己的怨灵聚集体。
      血腥气随山野之风而动,浮入鼻腔,勾起身体深处沉淀的,麻木一般的黑暗记忆。
      然后,仿佛有一柄利刃钻入自己的体内。
      剧烈的痛与颤栗从心脏一直传到指尖——
      什么东西在瞬间支离破碎了。他想,如果说出来……会怎样?
      如果…………的话,到底会怎样呢?

      “我姓姚。“
      素微微惊讶地看着他,嘴角照例咧开怜悯一般的笑。

      看吧——落魂——姚落魂——
      你就是那个四十年前屠尽狂族的人——
      你就是那个屠尽狂族的狂族人——

      落魂一直认为将这个深陷心中的秘密说与他人听,或许要用上一辈子的时间,或许死后的淡漠血痕会隐隐地展现残象,或甚至它们也将永恒缄默。有些过去只需一个人记得便是,有些过去真的,不用声张。
      ——直到开口前一秒他依然这么坚持着。
      一秒之后这个信条分崩离析。
      原来,道出自己的罪孽,竟也只是如此轻浮的一件事。
      ——看吧,落魂,你所坚持的事情,一向都是这般不堪。
      从他口里说去的每一个字都在这么冷酷地嘲笑着他,比起四十年前他所耳闻目睹的哭喊和痛苦的诅咒以及难以置信的惊痛更能毁灭自己的灵魂。
      只是可惜,他早已失去了可以值得毁灭的灵魂。

      “……所以说,你就因为那个暗空,反被他要挟着灭掉了你们狂族?“
      素一言不发地听着落魂以毫无起伏的声调叙说着自己的故事,在他埋下头去深深吸气的时候开口问道,眼神略带同情,看起来却无比虚假。
      落魂抬起头来,紫眼里隐隐浮动着些许红丝,嘴角怪异地扭曲了一下似乎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你们狂族?你这么说……”
      “继续说下去。”素不理会他,挥挥灰白的手,“然后呢……你放过了你幼弟?——这么说来,难道你幼弟是那个叫姚俐的,曾经的兽族的继承人?我在这具身躯残留的记忆里看着他……那个紫发青眼的少年和灰发的驭狼将军在一起。“
      落魂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紫眸中的恨意毫不掩饰地涌现。他听得那人似乎是幽幽叹息一声,两人于是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只有鲜血在凝固着不甘与绝望的残肢中出奔,而后冷却成为毫无意义的一点残红。
      “不错的经历。”素沉默半晌后开口,稍稍凑近一些,“……可你为什么要放过姚俐?要知道,他活下来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利呢。”
      几缕怨灵似是有意,从他灰白的皮肤间破开缝隙逸出来,扩散至空气中,缭绕且张扬,然而比起恫吓来说更像是毫无意义的的剪影。
      落魂略显痛苦地合上双眼,手指蜷紧直到颤栗与僵痛都难以感知。
      “你会怕吗?”
      素摇了摇手指(尽管很明确对方不可能看到):“好奇心——好奇心会杀死怨灵哟。”
      落魂试图抬起嘴角,失真的笑容极为惨淡:“我想,等他来杀了我啊。”
      “只是这样吗?”素佯装不满意地向上动动灰白而浅淡的细眉,“那你又为何要来魔军呢?为什么?”

      ——要问为什么的话……
      落魂觉得喉咙发紧,本来便已晦暗一片的视野更是风雨飘摇,想要开口却觉得舌头发僵。
      “哦哦,我明白了”素抚掌而笑,凑过来欲揽过其肩头,“你想让他下狠心杀了你,终结掉你的罪孽对不对——真是残忍的兄长呢,既让他承受着手足尽灭的悲惨命运,又让他背上弑兄的罪名。落魂呐,你的手段真是自私又卑劣——唔,痛死了,快把刀拔出来。“
      落魂睁开双眼,任凭对方眼里潋滟的红充斥眼眸。在他狠戾的尽力一挥下嵌入素的腹部的刀芒,又被使劲拉出,柔软的灰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坠地,汽化,汽化,再度被伤口吸收,同周围的皮肤颜色融在一起,看不出痕迹。而素仍然在有意无意地咝咝吸气,如同恶鬼的冷笑。
      “这种事以后不要多说。“落魂纵身跃起,落到距素数十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将刀收入鞘中,冷冷地看着他道,”知道你不会死,但我还能让你生不如死。“
      素眯起血瞳,笑得恣意:“好啦好啦——是你厉害。可是有那些手段何不用到暗空身上?“
      落魂冷哼一声,跟在他身后,“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死人一般被覆上深深浅浅的青色阴影的手伸过来,掌心漂浮着絮状的灰色物质,闪动着诡秘的光华。落魂不加思索地抓过那片吊诡的灰色,左手指尖凝出紫光,对着自己右掌划下——怨灵的一部分就此被缝入皮肉里。
      再度合上眼,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正在被利刃凌迟,而神经却拼命地颤栗得那般喜悦,兴奋的感觉像是锥进脊椎中的冰柱,在瞬间侵占自己虚无的,灵魂本来的寓所。眼前一片黑暗——翻涌着仿佛燃烧。
      却是纯净无垢。
      深陷入罪恶的乐园中,大抵也是这样罢。
      就像那一日,他在兽族朝堂上看到的,由魔相披着的那句深陷入欲念之沼的人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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