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界梦幻》地雷丸

27、番外.镜中花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清晨的阳光倦懒地洒下一片光影，被撕成一片一片碎的斑。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满眼血色的红是属于帝王的骄傲的红色，也是属于自己的火红，但是他忽然感到陌生，被刺激干脆闭上眼。
　　下一秒钟他起身，嘲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熟悉的红色确实是属于龙界的帝王雩的——属于自己的。
　　一抹淡淡的金色爬上墙角血红的黄袍，如同一只只蚂蚁，缓慢而坚决的向上占领了一寸寸的血红色。
　　——平常这个时候，逆应该来这里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并且威胁自己去上早朝了。
　　然而今天这小子居然没有来。睡过头了？还是？……
　　“陛下，该上早朝了。”宫女柔和且畏惧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他一边嘲讽自己何时学会了担心别人，一边认输似的再度睁开眼。
　　红色蔓延，宛若嘲笑。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略微泛黄的铜镜上终于映上他憔悴的面容。
　　指尖触到铜镜背面的龙纹，隐隐跃动的生命呼之欲出。
　　披散的长发在炫目的日光之下镀上一层金色，隐没了它原本应有的红。宫女正细致而谨慎地一缕一缕将那些似乎是鲜红的发丝束好。
　　他极仔细地端详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定格在瞳孔之上：那本应是有着火焰般色彩的生命的瞳孔，如今却是晦暗的灰色，余烬般的悲哀和绝望。
　　他轻笑：“当了几天皇帝就累成这样子了……我还真是弱不禁风啊。”
　　话里的自嘲意味极其浓重。薄薄的水汽覆上镜面虔诚地亲吻他的颊。
　　——自己的瞳色与发丝是何时这样黯淡的呢？
　　——真的是因为太累了……么。
　　眼前浮现出的场景，是逆一脸认真的奚落自己：“你这么懒惰的人也会累么？”
　　想笑。
　　牵动嘴角的表情被镜子里的影子机械般地模仿着，很微妙，很虚假。
　　——自己果然是只有在逆的面前才会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吧？
　　逆。
　　堵在喉咙中的声音，仿佛自冰冷的海水深处渐渐浮现，一直向上直达喉管。于是他呼唤这个名字，但是只能徒劳地仍然在镜面上结成模糊的雾气。
　　那个时候，手中握着自己一束束血红的发丝的人，是逆。自己会利用镜子偷偷地看着他专注的脸，云的白色还在沉淀，然后慢慢地染成金色。自己太过专注的表情映在逆的眼睛里，沉溺在他眼眸中的的笑意中便再也不想出来了。……
　　啪。略微失神的瞬间，铜镜从指间滑落，带过一片残忍的金色、它极其微妙地散成一地碎片，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破碎的呜咽伴随着一片片晶莹的泪，斑斑驳驳但是却没有消融在地面上。
　　宫女惊惶的尖叫声他没有听到，
　　手指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未变，如果这样真的可以挽回什么的话永远这个姿势也不错。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早朝。
　　老态龙钟的大臣念着冗长的奏折和报告。
　　无心倾听，他只在满朝低头臣服的人们中间寻觅那个熟悉的银色的身影。
　　平时不会迟到半秒钟的逆此时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他烦躁的把玩着手指，不甘的目光再一次扫过——
　　文臣，武官，侍卫。啸，栩，刃。都在啊、逆为什么没来呢？——反常。
　　他挥手示意那苍老的大臣退下，极度厌恶的看着他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屈着身子，龙虾一般。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心里被堵住了一般窒息。
　　接着所有人熙熙攘攘颤颤巍巍向殿外退去，步伐整齐而又纷乱。
　　他在一片脚步声中赶上那三人：“——逆到哪里去了？”
　　啸、栩和刃驻足。
　　回过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三人不动声色的隐忍着悲伤怜悯以及其他一些什么的眼神。
　　“……逆，他已经死了！——”对方的回答是极其小心翼翼的，仍然是带着怜悯。
　　“……死了？”他勉强勾勒出一个笑容，“这个玩笑不好笑啊……”
　　像是确认这是在开玩笑一般，他一个一个仔细地观察对方的目光，希望从中找到一些玩笑的影子。他失望了。
　　啸伸出手想要安慰他，手指接触到他不信任、甚至是带着敌意的目光停住了。
　　刃栩二人手指紧扣，钻入他的瞳孔的瞬间目光便黯淡下来，麻木到只能感受到大厅的冷清。
　　光线本就不怎么充足的大厅中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身边是无尽的黑暗，在深渊内挣扎但是无法摆脱，恐惧如同蔓藤不断缠绕，喉咙似乎被禁锢，窒息得难受。
　　“开玩笑——逆——”他想反驳，张口却觉得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眼泪汹涌地肆虐在脸颊上。
　　他的呼吸中沾染上绝望。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他兀自一人步出正殿。身后黯然的目光注视着他进入逆的寝宫。
　　熟识的色调依然如同逆的笑容令人安下心来。虽然与自己的颜色不相符。但是，自己实际上是厌恶红色这种沾满血腥与绝望的色彩的吧？
　　清澈的海的波纹将轮廓化为墙上的纹络，浮动着光影。
　　略微泛着光的冰蓝散落了一地的明亮。
　　于是他蓦然回忆起早晨的那面镜子。思绪一瞬间断开了，渐飘渐远。
　　——奇怪。武器什么的都没有挪动半分。
　　房间里的一切都预示着逆没有离开呢。
　　但是不安和惊恐是从内心深处闪现，掺杂着血色的红。
　　——没有逆的房间再怎么熟悉都无济于事。充斥着视野的颜色忽然陌生起来，冰冷地排斥着，厌恶地冷笑。
　　玄冰弓在房间的一角沉睡着。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手指触碰到那抹盈盈的流动的冰蓝，于是光芒更盛，几乎融进那耀眼的红色之中。
　　“连你都排斥我么……”他喃喃，出神地看着，“逆……你没有死吧？你到底去哪了……”
　　背后蓦地一阵刀刃划过的风声。
　　手中的弓条件反射般挥出，与那武器相撞击发出清脆的鸣响。
　　然后顺势推进向前，冷酷地对准对方心脏的位置。
　　暗杀者来不及护住心脏，直直的向后摔去。
　　他略微发愣，看着手中的弓，——自己不是一直用剑的么？居然能这么熟练的运用逆的武器。哈，果然是因为相处太久了……？
　　嘴角浮现起笑容的瞬间，耳边是武器划过的风声。
　　——居然被暗器打中。意识还未模糊，大脑十分清醒的嘲笑着自己。
　　暗杀者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嘴角一抹恶毒的笑意：“哈、龙……逆……暗杀成功了……呢……”
　　一瞬间他仿佛被惊醒，瞳孔中露出一抹迷茫的残忍，嘴角浮现嗜血的笑意：“我、不是龙逆……我是龙雩、……是雩啊……”
　　弓被狠狠掷出，仿佛凌厉的冰峰，接着那抹冰蓝沾染上血的痕迹。暗杀者身体抽搐两下再也不动了。
　　他身上的血溅出。如同晚会庆祝的香槟喷涌。
　　可惜，一身华服也是血一般的红。不然那样的血溅在衣服上会是怎样美丽的繁花。
　　血色消融在一片深红之中。
　　皇袍的颜色渐渐暗沉，陷入黑夜的无边际的世界。
　　远处有脚步声，纷乱复杂的，但是到达耳边只剩熟悉的人的话语，还有温热地吐在耳畔的气息：“已经……没事了。”
　　有人——扶起这一具身体，这一具沾染了血的躯壳。
　　他觉得安心，便闭上眼睛。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不想睁开眼。
　　被黑暗笼罩着的感觉，很温暖。久违的温暖。
　　远处一点光亮，洞开一扇门。门里的光在微笑。那是他终其一生所追求、所渴望、所想要得到并且分给另一个人的光芒——
　　光线在扩散，他看见门里那个人的微笑了。很明亮。是与整个世界不合的明亮。淡淡的金色如同阳光般镀上那人的发丝，掩盖了那本应耀眼的色彩。
　　于是他伸出手。
　　飘忽不定的黑暗渐渐淡去。
　　“通向那边的路——已经消失了……”他最终只剩低沉地笑，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平静。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睁开眼时已是薄暮。
　　身边的椅子上趴着的人，是啸。还在沉睡的啸脸上露出傻傻的微笑，纯净不掺任何杂质。
　　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丝笑意。
　　他轻轻地起身，绕过啸，步出门外。
　　身后有人焦急地喊着：“龙逆大人……您现在身受重伤……”
　　他神色一凛，回过头看着那人：“我说过了——我不是龙逆！我是、雩！”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心脏再次收紧了。
　　那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他十分厌恶这样的表情，转过头去继续向外行走：“回去。我没事。……照顾好啸。”
　　不过那人还想说点什么，他已经径自迈出步子。
　　天色渐暗。
　　天空的颜色血一般不断蔓延，红色一片片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火一般燃烧着。
　　他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天边似乎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真正的火红色，深红的长发披散下来有着极其光滑的触感，跃动着活力的红色瞳孔散发着笑意，平静而温暖。
　　他出神地看着，仿佛被牵引一般追随着去了。那红色越发暗淡，他更加焦急的追寻，害怕脚步一旦慢下来那光便会永久地消逝。
　　身上穿着的华贵的红色皇袍淡淡地，映上星辰的点点光亮。
　　不远处是什么东西微弱的闪着光，模糊了他的视线。
　　天边的微笑早已消逝了。
　　心脏起伏不定，因那红色消失所产生的悲哀和绝望，在看到那一点模糊的光亮的一瞬间泯灭。
　　仿佛被控制般，他迈着踉跄的脚步向前，想要去触摸那一点模糊的光。
　　一点点接近。
　　熟悉的温暖久违地涌来。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是墓碑。
　　极其简陋的墓碑，甚至只是草草刻上了日期和姓名，而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了。
　　模糊的光柔软地包围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也渐渐缓慢平和。
　　伸出手的一瞬间，他同时感受到温暖和冰冷。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扮作雩的样子以此来掩盖雩已经死了的事实。
　　不愿意接受雩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所以制造一个他还没死的假相。
　　这样的游戏，我玩累了。
　　所以，雩，不要再开玩笑了。
　　你没有死，对吧？
　　你只会在我独自一人悲伤哭泣时笑着跳出来嘲笑我的软弱。
　　我可不想扮成你的样子太久。
　　赶快换回来吧。
　　我真的累了……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他将身体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眼前一片明亮。
　　他看见了，那时自己为雩极其认真的束好头发时雩出神地看着镜子的侧脸。
　　他看见了，那时自己的箭没入雩的心脏时雩脸上明亮的、温柔的绝望。
　　渐渐消逝。
　　他将唇贴上冰冷的墓碑，呼出的气淡淡地覆盖了一层白霜。
　　于是他虔诚地印下一吻。
　　没有哀伤的飘舞着的樱花。没有纯净的飞散着的羽毛。
　　什么都没有。
　　只有孤寂的坟冢。

　　『——告诉我。』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真相。』

　　脑海中那个明亮的幻境破碎了。漫天的凝固的泪。

　　『不相信什么命运。不需要什么真相。』
　　『只要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