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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暂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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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枯枝斜斜逸出,像是划开了傍晚靛色的天空。
却划不开一片沉重的气氛。
落魂跪在大殿上,低头望向冰凉光滑的地板,仿佛指望那上面可以映出大殿的主人宽恕的面容。
他的身边跳动着一片血红的光华,却似乎也因为某种刻意压抑的气氛而变得黯淡无光。
然而一直都没有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似乎是因为他们的失败,他们便注定要被人遗忘并且遗弃般。
然而还是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却响彻了整个大殿。
落魂突然抬头,却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是一种冒昧,立刻重新埋下头不敢去看他们前方的人到底有着多么恼怒的表情。
然而脚步声的主人的声音却大大出乎他们所料——
“小落回来了吗?”
明知故问的语气,话语末尾微微上挑像是带着说不出的愉悦感觉。
“抬起头来看着我吧~我说话时不看着我可是不礼貌的行为呐。”
于是落魂抬头看向他——望向对方时他竟微微一怔,指关节随之握紧成拳。尖锐的指甲嵌入手心,疼痛像是提醒着自己所谓的仇恨,以及在大殿之上绝对不能表现出来这种复杂感情的训诫。
坐在台上的竟是位极年轻的男子。紫色的半长发极整齐地下垂如同流苏,绘有繁复深紫色花纹的银白色面具遮住脸的上半部分,只露出浅紫色宛若水晶般闪着妖异光华的双眸,嘴角上扬成极为愉快的弧度,仿佛是在这个兵败的时刻还能保持着高兴——或是居高临下的漠然。
“父王有点私事要处理,所以小落和小炎的事情就只有交给我暗空来办了呐。”
浅紫色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落魂,嘴角的笑意似乎愈盛,仿佛好奇的孩子:“只有小落一个人吗?——小炎呢?”
落魂垂下眼帘,声音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能察觉的颤抖:“他——”
只说了一个字便被暗空打断,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担忧反而还带了一点欢快:“看来小炎的皮囊不能用了啊。那么小落你是代他求我吗?”
连落魂都不能感觉到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抑或对于暗空很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语句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然而只是在一瞬间一层灰色的烟雾便罩住了血红色的光华——于是红色像是扩散般将灰烟染成一片绯色。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在灰烟的上部看到炎裂的模样。
“烟……皿?”落魂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转头对上暗空闪动着兴奋神色的眸子。
“这样小炎就不用去前线浪费生命了哟~”
暗空突然伸手取下面具,露出他本来的样子——那一双紫眸中的欢悦神色突然全部消失不见,嘴角微笑亦被敛去,薄唇宛若刀锋般凌厉。
只留下带着杀气的凶狠眼神,径直望向落魂仿佛要窥透他的内心,毫不留情地洞察出他所有的愤怒。
然而这样的注视不到一秒,暗空的嘴角便再度扬起:“呐,这回小落和小炎居然让龙界那群人全部逃脱了呢——
“那么——要如何惩罚呢?”
漆黑的夜色如同流水般朝着无法抵达的天际缓缓漫开。
离那一场恶战的地点已经很远了,然而像是因为某种对于战争的恐惧而不自觉怀有的警惕感,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血的气味,
然而似乎是预知到了在不久的将来注定要发生的惨烈战斗,这里像是某种微妙的补偿般意外的平静。
坚韧的结界上有微光流转。
所谓到齐的五人此刻落脚的场所不过是个似乎有些逼狭的山洞。然而却似乎是隐蔽得极好的场所。
就算是选择了这个地点的他们,也不能说是完全熟悉此处。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没有时间去选择一个更为舒适温暖的场所。
就算再舒适温暖充满了所谓家的气息,也比不上早已消逝的龙界。
所幸在场的五人都是清醒的——尽管栩、啸和雩还只能勉强靠着山洞壁强睁着双眼,并且雩尚因为还未和炎裂的躯壳达到完全和谐,让人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龙界曾经的某一位主人,还是魔域嗜血的将领。
然而根本没有时间等待所有人完全恢复体力,再来商讨下一步的动作了。魔族的大军在这一次挫败后一定会以更快的速度反扑。而在那之前,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要找到一条道路——
通往未来,或是通往死亡。事实上通往未来的路也一样会通向死亡,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让这样的大限来得更为迟缓,以让他们在尘世间行走的脚步更为疲惫。
结界之外有寒风刮过,树叶挥舞的细碎声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亦是分外微弱。
逆轻叹一口气,像是因为害怕同时面对雩和啸而低下头,微光摇曳却照不亮他此时的表情。他的手亦因为灵力的大量流失而颤抖着,声音却不因沙哑而显犹豫。
“终于,从他们的追捕下逃脱了呢……”
他终于仰起头,银色的双眸中映出黑色的岩壁。像是自嘲又像如释重负般嘴角微扬。手掌张开,坠饰顺着掌纹滑落到他脚下。因为不再指示下一步的方向而黯淡了光泽。
“说得倒是轻巧。”
这一个声音迫使他回过头看向它的来源,眼前却是红发少年的样貌。像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思绪在某一瞬间尽数凝滞。
甚至视线都开始模糊。
然而慌乱不过一瞬,下一秒他移开目光。只是要张口时却完全忘了要如何说出反驳的话。
雩的声音像是带着刺般分明,但这是逆本应熟悉的态度。
但他就是记不起来,或者是根本想不起,如何反驳如何在雩的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之前有着不可一世的傲气的雩,还是此刻靠着他人躯壳才能保全性命的脆弱的灵魂。他都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不知道的话——你又有什么资格来代替我?”雩靠着岩壁,明明像是已经因为太大的变故而混沌不堪的意识,此刻却变得格外清明。
深红的瞳孔中高傲的目光逐一扫过其他的人,在面无表情的啸脸上略微停留几秒。他不屑地扬起唇角:“同只知道和魔族拼杀的你们比起来,果然还是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的我比较有发言权吧。”
一旁不动声色只是自顾自玩弄着指间的回力镖的刃开口:“我们洗耳恭听龙界的前前任主人的意见——只要你的见解不至于让本来已经不复存在的龙界之中的我们再度毁灭一次。”
雩因为恼怒而微微眯起双眼。
栩眼中的光芒却倏忽黯淡,手指在失去光泽的深青色长剑柄上合拢。
突然便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沉默中。
但雩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再度缓缓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魔族下一个目标是同处这个世界的兽族领地。”没有更多的解释说明,他合起双眼,像是因为刚刚得到的躯壳尚在排斥自己的灵魂而对外界不再反应。
一时间静默更为微妙。
啸却突然开了口,脸色却隐隐透着担忧,金色的光华逐渐在三叉戟上浮现出飘忽不定的色泽:“……如果说兽族的话……是因为分支的关系么、然而,为什么他们不会选择……狂族呢?”
像是听到某种天方夜谭般雩突然睁开眼,赤色的双眸中满是震惊与怒火。甚至顾不得此时行动的诸多不便,他起身皱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啸:“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狂族、已经——”
声音被回力镖破风而逝的啸响打破。
雩略带一丝震怒地看向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的刃。后者的长链已经出现在手中,暗紫色的光芒透着杀意。
“你要干什么!——”
刃没有说话,然而更多的回力镖已经被发出。结界开始震颤甚至是轰鸣,紫色变得愈发稀薄,黑暗抑或只是黑色的气息弥漫进来,像是稍一用力这个结界便会粉碎。
拼命摇颤着树枝以及结界的寒风愈发凛冽。
“被发现了么?”察觉到事态的转折栩亦提起剑,却不见有任何青色灵力周转的痕迹,“这家伙虽然被封印了灵力但是一样很锋利,那么……”
但是刃直接打断了栩的动作,甚至连蓄势待发的长链都被收回。
严肃地看着啸逆雩以及栩,没有一丝玩味,双眸中的蓝紫色宛若另一种火焰,“感觉不到特别旺盛的魔族气息所以大概只是误打误撞的侦察兵——直接去兽族领地!”
咔。
结界终于像是受不了压迫,在空中碎裂成无数蓝紫色粉尘。与此同时青黑色的气息从某一处逸出缠绕上结界的碎片——在察觉到是碎片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匿于空气中。
所有人从半空中落下的瞬间,只看见有流光迅速从眼前掠过却分不清楚是何种属性。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状况只持续了一刹那,下一秒仍是紫色的光将他们完完全全地包围。在一声呼哨后准确无误地避开从暗处冲出的箭矢。朝着一片暗沉了无生机的天际逃逸。
有着参差不齐的紫色发丝的少年手持巨弓,将一支燃着青色火焰的箭矢射向已经消失成光点的结界。
额前两绺头发有着浅淡的青色——几乎在一片暗紫中被削弱了存在感。
握住弓的手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确认他的目标没有被射中后便松开紧绷着的手指,任巨弓落到地下发出细碎的鸣叫。
眼中只剩下阴寒一片,以及某些隐忍到根本不会有人查明的怜悯。
在他的背后有一只体态健壮的猎豹在黑暗中窥探着主人的一举一动。银色的皮毛有着黑夜难以隐去的幽微光芒。
“岳墨画。莫怀。”轻轻念出这两个名字,因为像是早已确定他们一直在自己身边,声音格外轻微。
双手呈现巨大兽爪的形态的,以及手持黑铁色长刀的两名青年迅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其中名为莫怀的灰发青年俯下身来仔细查看对方有没有遇袭,另一个却有着金棕色的卷曲头发,伫立在一片冰凉的夜色里若有所思。
在他们的身后同样出现了巨大的被驯服的兽类——毛发尽数竖起的灰狼和驯服地呆在主人身边,却不断用棕色双眼偷偷看着主人的主人的狮。
良久身高明显比其他两人矮了不少的少年终于抬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在眼前凝结成一片飘渺的白雾。
颈上围着的围巾像是在很久以前沾上血迹,凝成小块的棕色让本来纯白的它显得有些污浊不堪——而现在它被少年用手死死抓住再甩到地上,露出它主人颈上的狰狞伤痕,像是被什么贯穿般呈现放射状。
“那样耀眼的雷之光芒……你一定记得的……这伤口。”他这么说着,但终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有着怎样的波动,仿佛他正以无比沉重的口气叙说着的,不过是他人的故事或是于市井妇人口中听来的传闻。
银豹蜷在透着湿气的松软土壤上,爪子却没入土中,一双金瞳紧紧盯着姚俐。
跟随在他身边的两名青年微微叹了口气,莫怀有些担忧地拾起地上的围巾和弓箭交给少年:“姚俐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确定的,以及同情的口气。
姚俐终于抬起头,将围巾围在脖子上遮住伤痕,紧紧抓住弓箭直到指关节发白:“回去之后陛下会生气的——所以,顺着那家伙的行动路线,追吧。”
莫怀明了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带着那只还在喘着粗气的灰狼朝着无限伸展的原野走去。姚俐紧随其后,和银豹一起低着头一语不发。
岳墨画仍是伫立着,但他也终于朝着姚俐的方向奔去,声音在夜色中显得低沉且沙哑:“殿下……如果真的找到了你的兄长,你会怎么做?”
姚俐最终没有回答。
虽然并不知道兽族的领地到底是在何处,然而地上遗落的很明显是魔军的骸骨还带有被某种恶兽啮咬的痕迹,远远望去仿佛能铺成一条通往他们目的地的道路。。
“误打误撞居然让你找对了道路,果然是因为呆在逆的身边太久了么?”
明显带有挑衅意味地,雩瞥向在一旁观察周边环境的啸,并且似乎有取代操纵着结界的刃的倾向。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兽族似乎也不满魔族很久了啊,大批恶兽倾巢而出呢。”
为了防止雩和啸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的逆只好这么回应着雩,虽然他仍然害怕直视雩的眼眸,害怕看到更多怨愤的情愫——不仅仅是雩本身的傲娇性格使然。
“切,先把你的玄冰弓找回来再说吧!”
注意到雩在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极其不满地看向他身后那一柄从炎裂手中夺下的巨剑的刃和栩决定不再对某个似乎比原来傲娇更甚的家伙多加评论。
不过刃还是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景色,确认着自己人的路线准确无误,然后想起什么般突然开口:“——说来这一路确实都没有遇到魔军攻击呢。”
就算是妄图进犯兽族领地的魔军统统都被凶兽干掉,可是跟随在自己身后的魔军,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呢——现在的五人虽然都到齐了但是力量确实无法回复,并且难免炎裂那家伙在雩身体上做了什么手脚让魔军可以方便跟踪什么的。
栩亦考虑到了这一点,然而他对刃的疑虑的回答仅仅是“难道你很希望被进攻一次么?”
风月仍然被他紧紧握住,但连栩本人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可以方便地对魔军展开攻击,还是为了遏制住其中蠢蠢欲动的另一个意识——或是灵魂。
右臂上还残留着淤痕,仿佛根本就不是用来散去的。但风月却根本没有被灵力环绕的迹象,一片死灰般的颜色只有几点青光萦绕,甚至微弱得难以辨认。
为了不去多考虑这种一看就让人无奈甚至是绝望的问题,他再度看向下方。
依稀可以见到凶兽奔跑着的身影,健壮的四肢踏过崇山峻岭仿佛要将地平线的尽头踏得更为辽远。
随着结界的前行这样奔跑着的兽类愈发多起来,带着颜色不一的各样光芒。
虽然并不能从它们的姿态看出到底是何种种类的兽,但是——果然,已经逼近兽族的领地了呢。
这么想着稍微松了口气,一路上居然真的没有被魔族发现确实也很蹊跷。然而为了“稍微觉得不那么异常”的感觉,而故意去挑衅魔族的话、大概也只有那家伙才会干出的举动。
不禁看向一脸严肃的雩以及因为在他身边受到影响而变得更为严肃的逆和啸。
根本没有什么他和刃想要看到的的举动。三人的神经都被绷紧了般,甚至就算是操纵着结界的刃,也不曾像他们一样。
“……所以?”
就算是浑身颤抖将会带来可能面临的责罚,落魂仍然听见自己已经颤抖得凌乱不堪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大厅中。
双手撑着地板,从颤抖到酸痛到麻木再到完完全全失去知觉。甚至不敢抬头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男子的神情——虽然他已经说过了,这样是不礼貌的行为。、
暗空的声音更为明艳刻骨宛若蚀骨的毒:“呐,所以下一次战斗的时候不是死于战场上,就是死于我——的手中哦。
“地点是在兽族的领地……小落很期待不是么?”
无视屈服的人突然的震悚。整个魔族的继承人,重新笑起来像是没有感情,眼神仍然冰冷嘴角却扬着:“你所偷偷打听的,关于曾经捕猎的对象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所以不要再伪装成惊愕的样子了……但是,你会留情的对吧?”
“不是的……”
落魂终于不想再做过多解释,声音在他听来都觉得绝望得可怕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直到他发现暗空的眼神不再聚焦于他的身上——“还有小炎。没有用的你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但他听到炎裂冷漠的声音,似乎丝毫不关心他将要面对的一切:“歆萧呢——暗空殿下难道不怕她……”
“让我手刃他。”
声音被歆萧冷冽且机械的声音打断。身着紫色战袍的公主踱步到暗空面前,深紫的眼仁中毫无光芒,只有在衣袖下握紧的手指暗暗透露着她此刻的情绪。
暗空抚掌,看向歆萧的眼神却毫无阴沉之色:“小炎难道没有看到么——?还是不清楚呢?
“选择背叛你的身体以向龙族换得苟且偷生的机会的你早已不适合保护我可爱的妹妹了。
“这一次正如龙族的人会判断的那样。我和歆萧妹子和小落出兵。早就已经看出来你们的行动了呢。透过我这双沉溺于时光的河流的眼。”
说这句话时逐渐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看着谁,又是说给谁听的。
手指拈起面具重新戴上。唯一露出的紫眸中有黑的光芒缓缓升起将本色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