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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终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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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压抑的铅灰和不时闪现出的血红中奔跑着一个银色的身影。
玄冰剑被逆紧紧握在手中,冰蓝色的光芒在一大片杀戮的灰黑色中格外刺眼。
方才的战斗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灵力,所以逆只能奔跑——奔跑到这群魔军的将领,那个被命名为炎裂的有着放肆笑容如血色残阳的人。
雩和自己都不能再撑下去了——喉咙处早已泛起了血腥气味,以及不断翻涌的烧灼感觉,它们像是盘算好了般集结在一起不断叫嚣着想要强令自己停止奔跑。
再度狠狠挥剑,却是不带任何灵力的劈杀。这样的攻击并不能给魔军任何实质性的打击,只能以刹那间的寒光暂时驱退他们。然而就是这样最为基础的劈砍,也似乎是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只是从肩上传来的酸痛——或是说一直便有的沉重感觉,让他隐隐地感到不安。
但他冰蓝色的眼眸中不过闪过一抹暗沉的光芒,便再度提剑朝着拦在面前的魔军刺去。剑尖抵着他坚硬的甲胄无法再向前,而他却在魔军反击的前一瞬寻找到了某个空隙,旋即便消失在还在寻找目标的一群战士中。
——只要这样冲到炎裂的面前,就可以……
就可以如何?
他突然感到瞬间的恍惚,脚步再一次慢下来却不是因为疲累而是突然涌上来的难以言说的恐惧。
魔军迅速围住他,从他们带着阴冷色泽的头盔之后隐隐透出一道道目光,带着麻木和一点点不知为何的如释重负般的喜悦。
他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宛若失重。手中的玄冰剑猛烈震颤两下,像是要脱手般,他下意识地重新紧握住剑柄,却忘记了下一步的动作。
魔军在他身前围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却又醒目的屏障,逆却仿佛失去了防卫的意识般,只是持剑站立在俞聚愈多的魔军中,冰蓝的眼眸中映出惨灰的颜色宛若用作墓碑的大理石。
或者说他明明知道他应当防卫的,却似乎失去某种支持他做出这件事的欲望。
恐惧几乎要埋没了自己,在脑海里喧嚣着驱散了其余所有的想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膝,甚至是身体力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在颤栗——然而他已不在乎那些魔军是否留意到了这一点,以及如果他们留意到了之后会有的反应。
——冲到炎裂的身边,又能如何?
炎裂不是明帝,不会因为自己突破了重围便恢复自己和雩的体力。
那么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不顾一切地冲杀在重重魔军之中,哪怕灵力早已耗尽都要杀到他的面前?
那一瞬他似乎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以及可笑,双腿不住地颤抖,呼出的气流也因惶恐而摇颤着。
玄冰剑仍然散发着冷漠逼人的冰蓝剑光,却不过给他的不安和听起来有些可笑的不安徒增一抹无用的亮色。
然而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疼痛便贯穿了自己的腹部——
终于按捺不住杀戮欲望的魔军像是因为他们中间某一同伴的出手而受到某种统一号令般纷纷跃起。
手中的兵器便是在那一瞬被惨白的日光染上杀戮的寒芒,如同尚未上色的白纸,亟待被染上鲜血的颜色!
身体还保留着被贯穿的痛楚,然而果然是因为太过绝望的缘故早已忘记了下一步要做什么,甚至是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也不能。
逆就这样站在地上,任血液从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一点点溢出。暗红色的液体溅在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呻吟。
——然而为什么,剩下的那些明明可以将自己,以及雩的希望置之于死地的攻击迟迟不肯落下?
明明在这样的局势之下,绝对不可能有人出手相救了吧。
然而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那些本来还极兴奋的魔军,身影突地凝在了空中,并且在下一秒纷纷摔落在地上,笨重的甲胄同地面碰撞出略显厚重却带着微妙的残忍的声音。
余光瞥见有红影扫过,带着霸道然而颇有衰减趋势的杀气。
“哟,又见面了呐。”
逆的身子瞬间一僵,脖颈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般慢慢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过去。
那些原本明亮到刺眼的血红色发丝此刻却像是褪尽了所有生机般暗淡无光,遮挡住它们的主人明显已显出憔悴神色的脸庞。
炎裂——这个逆一直在寻找的人,此刻竟单腿跪在他的对手面前,身上的战袍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只是血红的颜色让人分辨不出在他身上,有没有血渗出来。
只是他本来闪动着属于狂傲的神色的左眼,现在却被发丝所掩住,血色就聚集在它的下方一片沙地上,慢慢蜿蜒出可以称之为“悲壮”的色彩。
那柄他引以为傲的重剑,此刻亦头冲下,剑刃没入沙地中,因为方才的攻击而微微震动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发挥出它平日的霸道。
疼痛的感觉像是突然爆发般,瞬间钳制了逆每一寸站立的能力。他听见自己的膝盖碰撞地面发出的闷响,却在他的耳边变得格外模糊。
鲜血渗入沙土中无声无息氤氲成暗红的图样。
一片死寂。魔军仿佛被什么更为强大的力量所束缚着,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属于他们的生命的气息极为微弱仿佛下一秒便会同地上的黄沙一起被风席卷得了无踪影。
恰如现在逆和炎裂的处境中含有的名为希望这一成分的数量。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如此狼狈的你。”
逆终于开口,因为痛苦他听不出他的声音到底是如何的颤抖抑或如何的假装冷静,只是能够依靠着一点点残存的意识辨明这句话所要传达的意思。
红发之下,炎裂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却是极其惨淡的。
“你不……也是一样么。龙逆。”
他突然伸出手——曾经华丽的战袍的袖子亦被撕破了,依稀可以看出烧灼的痕迹——沾满血液的五指在那柄巨剑的剑柄上合拢。
他试图想要站起来,然而却似乎连这一点点的力气都被残忍地剥夺般失败。
“这样的我又能给你什么好处呢?居然被那个不要命的小子伤成这样的我——就算在暗帝麾下,也没有什么用了吧。”
他尝试着笑了两声,笑声低沉并且像是丧失了希望般干瘪。
逆苍白的双眸直视他尚完好的,却也被某种名为悲凉的感觉覆盖的右眼。却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想要继续交涉的念头。
然而身上所携带的雩的灵魂的温度却仍然不知遏制般地攀升,仿佛它没有所谓的极限。
于是逆闭上双眼,空气中响起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再度睁开眼睛时玄冰剑已到了自己手中,冰蓝色的光芒仍然坚决地跳动,频率却似乎缓慢了许多。
没有再犹豫,他将剑指向炎裂:“我要你的身体。”
甚至连逆都不知道,他说出这一句话时有着怎样的神态,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只知道现在炎裂的身体成了他唯一的选择,所以不去做的话,就会——
雩的灵魂已经撑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他没有机会更没有权利去犹豫。
炎裂的脖颈毫无一丝遮掩地出现在逆的剑下,只要再近一步便可在之上割裂一条足以夺去他本来似乎失去了价值的生命的血口。
然而炎裂仍然只是维持着他那似乎一直都没有变动过的惨笑,仿佛这就是他除了说话外能做的唯一的另一件事。
“身体么——是为了那个人来提出这样的要求么——”
然而逆并没有回答。
他所做的不过是将剑尖靠拢了炎裂的脖子,冰蓝的锋芒毫不留情地刺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他很清楚自己,雩,以及炎裂都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如果炎裂还想要反抗的话,那么就算赌上性命,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是么。——如果我不照做就会杀了我之类的要挟么……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谁又能确保他能够完全接受这一副躯壳呢?”
听到这句话时逆微微一怔。
然而之后的反应不过是玄冰剑上的冰蓝光芒更盛。
“我来确保。”
他说出这样四个字时眼中似乎有着极为深重的悲哀。
以及无可否认的坚定。
——曾经的那些事情他从来都不奢望能够赎还甚至能够忘记,哪怕本来那便是所谓的他的使命。对于他和雩来说,就算能够把炎裂的身躯交给雩,似乎也不够弥补那些充斥了绝望和温柔的过往。
然而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无法做到的话——
炎裂突然收敛了笑意,快得让人分辨不清那是因为他快要耗尽了体力,还是他要采取什么更为残忍的手段。
更为浓重的杀气突然从他周围溢出!
游走压迫着逆,以及几乎快要再一次被完全晕染成墨色的雩的灵魂。
腥甜的气息纷至沓来,郁积在逆的喉头。但是他已经没有体力再与之抗衡了。
玄冰剑不住地颤抖,冰蓝的光芒再一次飘忽不定,似乎马上便要完全黯淡成一片死灰。
炎裂的声音极清晰地传到他的耳膜中,张扬恣意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受过什么伤。
“如果他被邪气侵蚀再也回不到从前呢?——你要怎么做?”
亦是在那一瞬间逆牵扯出一个无比悲哀的微笑。暗自握紧玄冰剑竭力想要遏制它不安的颤动。深深呼吸一口气他仰头看着被血色渲染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天空。
“那就……杀了他,追寻他,然后再找到像你这样的人。”
哪怕这样的事实往复轮回若干次,他都绝对不可能停下行走在这种轮回之中的脚步——直到终于不再跟丢那个有着温暖的火红色长发的人的步伐。
哪怕这样也无法赎回他所做出的一切。
他突然收剑,下一秒从他的肩部腹部以及胸口均极清晰地地传来骨骼粉碎及□□被贯穿的痛楚。鲜血猝不及防地喷溅出来将他眼前的天空晕染成一片红色,却是他极熟悉的颜色。
也正是那一秒,冰蓝色光芒再度从玄冰光剑上毫无保留地散发并且闪耀成他最热切的渴望。
势如破竹般朝着炎裂袭去。
空气中隐隐传来清亮的龙鸣,微弱得他几乎听不见,却强大得让炎裂难以格挡。
“盘龙——吸冰!”
不敢在刚刚使用过多的法术,就是为了这一刻——
亦是在同一时刻火红的光芒像是冲破了某种禁锢,从雩的灵魂结晶上腾起,却在逆眼前的一片血雾之中看不真切。
然而确确实实他感到某种可以用温暖来形容的感觉。
仿佛那血雾并非血雾。
而是——炎之结界!
刃强忍着身上各处伤口传来的疼痛——或者说他似乎要暂时忘记这些般——紫罗兰色的双眸中映出半空中交缠激战的青色,血色,以及暗紫色的光芒。
风之结界仍然忠诚地履行着它的主人失去意识前一秒下的指令,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刃使他免受魔军的打击。
尽管这里距“栩”和落魂的战场尚有一段距离,刀剑相撞迸溅出的激烈的鸣声,以及不断喧嚣盘旋着的爆炸声仍是源源不断地传入自己耳膜。
然而无论再怎么看去,也只能看到两个身影,带着似乎再也不能被抑制的杀气缠斗着——并不能分清楚谁伤得更重,谁又能坚持到这一场战斗的最后。
落魂冷眼看着亡风挥剑朝自己袭来。
深吸一口气向上腾跃,不出意料看见亡风亦和自己站在同一高度之上。
他望向落栩血红的双眸,杀气弥漫覆盖了之后的情感。
“你到底还要试探多久——”
他这么说,突地以掌作刃,狠狠削向亡风肩头!
就在掌缘将要触及到对手的瞬间,亡风突然消失在他面前。
然后从落魂的背后传来了他的声音,仍是冷酷却带着一丝戏谑的。
“你的体力快支撑不住了么——好吧,我也不想再浪费体力了。
“那么,一招定胜负吧。”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血色光芒便包围了落魂!
然而它的束缚对于落魂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暗紫色光芒突然便撕裂了血色的桎梏,在半空中尖啸着扫向亡风。
落魂趁机向后疾退一步,紧盯着亡风。后者抬起右臂,暗紫色的攻击落到闪着寒光的剑刃上,发出一声爆响便没了踪影。
亡风扬起嘴角,玩味般看向落魂,旋即举起右臂——血红色的杀气突然朝后撤去,一瞬间便了无踪影甚至感觉不到一点声息。只露出光洁的剑刃宛若野兽的獠牙。
落月弓亦出现在落魂手中,暗紫色的气息蔓延在偌大的结界中,跳动着嗜血的杀意——甚至在他的手中,它已不再是弓,而是某一把亟待饮血的利刃。
——唰!
两人同时腾跃而起。
“沧风之葬!”
“落月杀.碎魂.斩!”
青色的光芒突然缠绕上了亡风的剑刃——是不带一点杂质的耀眼青色流光,声势浩大地裹挟着无与伦比的杀气杀向落魂,毫不留情地封锁了亡风的每一条去路。
然而恰是在同一时刻,刀影在空中划出无数条暗紫色的刀气不断变换着姿态席卷向亡风,仿佛根本就没有关注到、或者说直接无视了亡风的强势攻击。
——砰!
两道光芒在空中对撞,激起一阵水波样的气流朝四周扫去。
从两人攻击相激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白光,毫不留情地朝着四方迸溅,带着刺眼的杀意包围了二人。
仿佛要吞噬天地!
白光毫无边际地朝着四方扩散。
包围着刃的青光织成的结界突然破碎,裂纹朝着四周蔓延发出细碎的呻吟。
他径直向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着二人交战时的惨烈——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某个金色身影,沾满了血迹躺在不知为何而突然停滞了行动的魔军之间。
不加任何思索便在空中靠着刚刚在结界中恢复的一点灵力展开另一层结界,虽然它在亡风与落魂交战引起的强大气流中不住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破碎成无数细小的紫色微尘。
长链缠上伤痕累累的啸,将他提到结界之中。无数的刀伤剑痕遍布了他身上暴露的以及被完全失去效果的铠甲覆盖着的每一寸皮肉——但就算如此他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证明了他尚能活过来。
白光逐渐消逝在灼热得像是有着上千度高温的空气中。
周围的魔军连同他们的铠甲与兵器,都已经化为齑粉,散落在黄沙之中,除了地上一滩滩已经干涸或是尚在流淌的血迹,便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只有炎之结界中的逆和雩,雷之结界中的刃和啸。以及在远方昏迷不醒的落魂和退去了杀意的亡风——或者说是栩——尚保存着一点生命的迹象。
落魂终于站了起来,他赤脚踩在沙砾之中,身上的战袍被高温燎得残破不堪,连落月都似乎快要断折般狼狈。
他的面前躺着栩,脸上繁复的妖纹早已消退,右手也回复成在破破烂烂的袍子中的样子。风月就插在不远处的沙地上,却也像是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的样子。
落魂沉默着背过身,朝着远方一望无垠的黄沙走去。
不久之后他的对手的同伴便会来救起他。
那么,他自己的同伴呢?——
早已化作在他身边跳动着桀骜却无用的火光的一小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