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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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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
身穿明黄色寝袍的皇帝侧靠在软塌上,脸上因为长久的虚弱而显得清减,日渐浑浊的双眼这一日却是难得的有神采。
塌前坐的是手端瓷碗的天香公主,公主殿下左手端着小碗,右手执了小勺,正伺候着老皇帝用小点心,而殿中还有两人端坐在软凳上,便是太子和子车沉烨,子车沉烨脸上有着从容的笑意,不似一般臣子见着帝王的那般拘谨。
“几个后辈中,朕最是喜欢烨儿的脾气,有古人所讲的君子之风,朕常与你父王说生子当如子车沉烨啊。”此时的皇帝面容慈祥,讲话的语气神色倒象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子车沉烨好歹是王府出身,地位尊贵,又在官场上打磨了这几年,早练就了一身荣辱不惊的本事,当下也只是拱了拱手,谦虚道:“皇上谬赞了,几位皇室兄长都是比沉烨要优秀的多。”
“烨儿不要谦虚了,这儿就我们几人,朕这话可是不参水分的。”皇帝笑着摆手。
“沉烨大哥,父皇可是从来不随便夸赞别人的,你可真是讨他老人家欢心。”天香舀了一小勺喂给皇帝。
子车沉烨笑着低头,皇帝咽下了一口甜品后,又好似无限感慨地说道:“当年的小家伙都一个个得长大成人了,哎,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不行了。”
“皇上洪福齐天,定会龙体安康的。”
“但愿如此。”皇帝动了动身体,复又说道:“对了,前几日你父王进宫,还与朕聊起你的婚事呢。烨儿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前些年你四处游历,没有成家也是说得过去,如今回到你父亲身边,就安定下来吧,作为嫡出的长子,肩上的担子可是重着呢
见三个小辈都未接话,老皇帝又顾而为之地笑了几声,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年轻人定是不喜欢听这些话的,朕不讲了。”
“是啊,父皇,您要是再说下去,子车兄怕是以后都不敢再进宫了。”
太子殿下很是时候地说了这么句玩笑话,殿中三个年轻人欢笑之余也把这让他们颇为头疼的人生大事暂放了一边。又是闲谈了些琐事,子车沉烨请辞,太子也作势离去,皇帝点了点头允了。
“皇儿慢行,朕突然想起有事要交代你。”待两人起身跪安,向外走了几步后,皇帝又突然出声。
“是。”太子复又转身而回。
“那香儿就先回去了。”闻言,天香很是自觉地准备离开,皇帝和太子的谈话,她一个公主似乎并不适合留下来,毕竟,后宫对政事理应回避。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须回避,“香儿也留下,朕有些话要交代你们。”
待两人坐定,皇帝慢慢地开口:“朕时日无多了。”
见一双儿女欲要出言,皇帝摇首,“让朕说完,定有这么一日的,朕不能照看你们,皇儿,这家国天下日后都要交到你的肩上,你需切忌朕说过的话,需勤勉,戒焦躁,亲贤臣,远小人,作为兄长,你也要善待你的弟妹。”
“儿臣谨记。”
“嗯,”皇帝点头,又转头看向天香,“是朕的糊涂耽误了香儿的幸福,过了这个冬天,朕的香儿也到了双十之龄了,朕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待朕大行之后,定要速速为香儿挑选个好人家,最好是赶在百日热孝内出阁,朕不希望香儿再因孝期而耽搁了终身大事。”
“父皇……”
老皇帝枯瘦的右手附上了天香的手背,握紧,语气中有了几分恳求,“香儿,朕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婚事,是朕的过错才让你陷入了那段假凤虚凰的婚姻中,朕心中愧疚,也焦急,朕太想看到朕的宝贝女儿能够拥有一段美好的姻缘了。”
殿内,那道苍老的似是要声泪俱下的声音慢慢地低诉着,恳切中带着忏悔和希冀,一段行之将逝的生命,一个垂垂老矣的父亲,虽是帝王身,此刻却也是与世间千千万万的为父者一样,只愿子女幸福安康。然,两个相互独立的个体间,再怎么的关系亲密,又有谁能说,你是全然了解另一个人的,往往,自作主张的希望,却并不一定是对方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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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
临近年底,尽管这个皇朝的皇帝陛下病重,却依旧无法减少百姓对于新年的热忱,举国上下,街头巷尾均是年味十足,各家门前都贴了红底黑字的对联。
当然,有些地方是没有这些讲究的,比如,刑部大牢。
一身锦袍的太子殿下再次来到了这个与他身份及其不符的地方,一脸焦急。
阴暗的牢房内,垫了些新的稻草的石床上,冯素贞昏睡着,身旁年近五旬的太医正皱着眉头为她诊脉,太子背手而立,目光紧锁着前方。
见太医诊脉结束,太子不自觉地吸了口气,等着对方的回复。
“禀殿下,冯姑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她的内伤越是往后拖越是严重,如此下去,只怕是时日无多。”
“这话你上一次就说过了,你可有想到救治之法?”
“这……”老太医只觉得脊梁上一阵寒意,他真是该尽早告老回乡了,“老臣医术不精,实在是无法医治这等肺腑均伤的重疾,当下也就只能用些药石压住她的伤势罢了,可她五脏六腑皆受了重创,这个法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还有一点,这地牢阴湿,对冯小姐的病极为不利,应当尽快换一处地方才是。”
东方昱脸色阴沉,现在他很是有骂人的欲望,他只是太子,他现在若有这个能力把冯素贞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他还会屈尊降贵地往这跑,还用得着这老东西来说这些没有用的屁话吗?
“到来年正月底,这段时间,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她的命留住,若是哪天冯素贞断气了,你就准备好担待吧。”
说罢,一个转身气匆匆地离去,只留了那位可怜的老大人惶惶不安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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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
这一日的暖阳彻底地落到了远处的山后头,冬夜又将开始。
又是一年将逝,李兆庭结束了一日繁忙的公务,拖了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中。饭厅中,和往常一样的一桌菜肴,但往日总是等候着他的人依旧不在。叹了口气,走至桌边坐下,在两个仆从的陪同下,匆匆用了晚膳。
“夫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饭后,李兆庭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回大人的话,上午夫人在书房中读了会儿书,午后和彩丫头去了趟街市,买了好些东西回来。”
“回来后,夫人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并未传叫大夫,应该无事。”
点了点头,李兆庭起身,往卧房方向而去。
三个月的时间,刘倩的伤势竟也奇迹般地好了,他仍记得那一晚,昏死过去的刘倩被人用软榻抬回府中,那时的刘倩面色惨白毫无生机,后来他才知道,公主府中有刺客,而刘倩正是为冯绍民挡了一刀,伤势很重,刀锋斜着贯穿了整个背部,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刀刃并未伤到脊柱。许是刘倩从小习武,身体底子不错,总之,这短短的三个月间,她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
进了卧房,视线逡巡而过,发现刘倩正靠在贵妃椅中休息。
李兆庭的脚步声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人,睁开双眼,这一对外人眼中的夫妻目光相交,各是一笑。
“听说倩儿今日出府了,可有累到?”
摇了摇头,“只是随意地走了走,不碍事的。”
简短的对话过后是相对无话的尴尬,他们成婚快三年了,而两人的关系却是像那刚刚完婚的小夫妻那般拘谨,相敬如宾地有些陌生。
见她又低头不语了,李兆庭只得转身打算去书房找本闲书来打发时间,却不料身后之人出声叫住了他,“兆庭,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哦?”李兆庭回身,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找了张椅子坐下,等着刘倩开口。
长长地吐了口气,刘倩抬头看向李兆庭,眸中神色复杂,终究只是撇开了视线,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平静地开口,“兆庭,还记得在接仙台一战前,我们说过什么吗?”
一怔,昔日的一幕又在脑中上演,他当然记得,那一日,刘倩哭的凄苦,质问着他的内心,那一日,他承诺了他会忘了素贞,他会做好刘倩的丈夫。可是,他似乎又失信了,他无法做到忘记素贞、安分地做刘家的女婿。他弄糟了太多的东西,对素贞是这样,对刘倩也是如此,当年,他没有守住和素贞的三年之约,没有守住和素贞共此一生的约定,如今,他又再次令刘倩失望。他似乎总是抓不住那些唾手可得的幸福。
“当然记得,倩儿,日后,我……”
“不。”刘倩摇了摇头,打断李兆庭即将开口的话,“兆庭,我想清楚了,与其强留你在我身边,我们都不快乐,还不如我放你离开,给你自由。所以,你将休书写好,然后,我们便去伺姻属合离。”
李兆庭当即便是愣在那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刘倩起身欲要往里间走去,他才如梦初醒,一下子站了起来,迅速地抓住了刘倩的衣袖。
“倩儿,你是在说笑吧?”
刘倩因为他的动作而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脸上则是略带了些失望的神色,无奈地看着他。清楚刘倩那个神情似是在答他“你觉得我在说笑?”,李兆庭终于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
猛地摇头,他竟是打心底觉得一阵恐惧,“我不想,倩儿,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现在的我只想安定下来,和你好好过日子,你不要说这些话,我知道,过去的我让你失望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个好丈夫的。”
沉默,两人都是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刘倩手臂一抽,在李兆庭手中的那片衣袖滑走,抿唇做了个无力的微笑,继而调头向里间走去,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我累了。”
重归于寂的室内,只有烛光不时地闪烁跳跃,李兆庭呆立着,一时间难以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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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
大年夜,举国上下都在欢庆着,家家户户享受着一年终了时的团圆,祈祷着来年的顺风顺水。
这一夜,皇帝在宫中设宴,文武百官携家眷赴宴,病弱的帝王由内侍搀扶着坐上了龙椅,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呆不了多久便又回了寝宫,晚宴也就由太子挑了主担,看着皇帝苍白的面容,臣子们心中有数,这新朝是不远了。
在漫天的焰火中,当权的欢笑,下臣们欢笑,热闹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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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
这一年的头一日,老天爷十分讨巧的给了个大太阳,天晴的正好,人们这心里头也欢畅了些,总觉得这是个好彩头。
日近辰时,这十几日来,东方天香难得的睡了个饱,在暖和的被窝中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叹了口气。
却听门外有杏儿的声音传来,“公主醒了没?”
心中一紧,莫不是宫里头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还没呢,怎么了?”
“哎。”叹气声,可以相见那丫头唉声叹气的模样,“还不是张大人,这大过年的也不歇着,又给公主送甘蔗来了。”
哦,原不是宫中有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了一丝苦恼,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拿过床边的衣物,坐起身穿戴起来。
公主府后院
石桌上摆了果脯小点,以及泡开了的新茶,石桌旁,则是享受着新年暖阳,闲谈着的东方天香和张绍民。
拿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地就着茶水吃下,对着已经闲聊了一刻钟的张绍民,东方天香觉得自己的耐力用尽了,决定将话与他说明白。
“张大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开解和关心,若没有你们这些做哥哥的扶持,天香恐怕真的很难走过来。真的多谢你的照顾,天香无以为报,只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一愣,似乎有些明白天香意中所指,心中闪过一丝黯然,端起茶杯,轻轻的一碰,喝下一口略带了苦涩的茶水。
“香儿,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弄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是缺了什么?当初,皇上错点了冯姑娘做驸马,我只能看着你出嫁,但现在,你又恢复了自由身,你仍旧只想做我的妹妹?”
长长的叹了口气,天香抬眼看向眼前之人,“张大哥,一直以来,我都是拿你当哥哥对待的,对不起,我明明清楚你的心意,却还是一味地自私地把它当做是兄长给予的关怀。可是,张大哥,我真的无法给予你想要的那种感情,对不起。”
暖阳下的容颜一如初见,但有些东西,真的是无法回到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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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
皇城北边城楼上的晚钟悠悠地响起,在落日的余晖中,让闻者无不感到凄凉。
在这一年的第四个傍晚,这个王朝的帝王崩了。
宫中哭声一片,雕栏画栋的宫殿都上了白幡,太子以储君的名义颁了道令,举国进入一月的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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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
皇宫,干清宫正殿。
帝王灵柩在大殿正中安放,太子殿下身穿孝服站于位首,身后是身穿白色丧服的文武百官,皆按品级位次站立,齐集举哀,为大行皇帝举行隆重的殓奠礼。
午后,群臣往保和殿用素宴,皇族本家,外姓王侯,这些常年不在京中的贵人们也是一脸肃穆地出现在京中百官面前,那些复华庄严的亲王祭服彰显著这些大人显赫的地位。
在席上坐定的镇南王看着殿外陪着公主殿下慢慢走来的儿子,消瘦的却精神满满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继而,调转了视线,同身边的亲王大人耳语去了。
正月初七
从东宫出了一道诏令,命各州知府上呈狱中死囚档案。新帝登基后,看来是要大赦天下了,而被赦免死罪的人,便是从中挑出的那些情有可原的、尚可改过的死囚。
正月十五
东方昱登基称帝,颁布改元诏,大赦天下,百姓欢呼雀跃,似是看到了那凄苦的生活即将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