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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三十一章 ...

  •   谁也没想到这是提调尚宫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再提及时宛若一根飘摇落地的红丝带,甚至连眼泪也没有人为其流下。

      「不知道崔尚宫是否有意自尽,她失足坠崖。」长今获得了允许,到地牢里将消息转告今英。

      今英眼神闪过一阵剧烈的颤动,双手唰的一声抓紧,将地牢内攫得到的东西悉数朝长今扔去──「妳走!我不要见到妳!」

      稻草在眼前纷纷坠落,有些穿过牢缝飞窜至脚下,长今看着今英不断的发泄似狂扔,站在面前默然承受。「崔尚宫是在东仁山被发现的。」

      听到东仁山一事,今英停下动作,眼眶早已通红。「徐长今,离开我的眼前──就算到死,我也不会做任何辩解,我不会求妳原谅!走开!」

      瘖哑的嘶吼声让长今转身离开了地牢。等到脚步声渐远,才听见今英掏出心肺却又压抑至极的低泣,在整间牢房内空然回荡。

      而长今只是站在今英看不到的转角处,寂然无语。槛外满月如轮,长今闭起眼睛彷若就可看见那些与今英一同坐于湖畔的岁月,流萤飞过映着那双明亮皎洁的眼睛,她们往往在那儿坐了一个中夜。

      看着曾经照过当时的明月,牢内啜泣声不止,长今静静的伫立一个中夜。

      方用过早膳,皇后即听闻至密尚宫传道:「娘娘,医女长今求见。」

      「长今妳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娘娘,关于硫磺鸭子一事……」

      话尚未说完,却被皇后打断。「这件事情已交给司宪府处置,定会还给当年冤枉的人一个公道。」

      「那么,最高……」

      见长今欲言又止,皇后却是先接口了。「听说昨夜,妳在地牢里站了一宿?」

      长今愕然抬头。

      「本宫略微猜到妳今次来意,只是此事已交由司宪府,本宫贵为皇后也无法插手。」隐去眼底的一丝闪动,皇后庄重开口:「本宫相信司宪府会做出最公正的判\决,况且现在已进入了最后阶段,过不久应有消息传出,不如妳先回去等候。」

      退出中宫殿后,长今即听见身后传来闵政浩的声音。

      「徐医女方才去了中宫殿?」

      长今沮丧垂头,拖着脚步即往前走,闵政浩随后跟上。

      「请不用担心,现在没任何事证直接指向最高尚宫,最糟的结果应不致死。」

      「大人您怎么……」

      「怎么知道妳去中宫殿想打听什么吗?」闵政浩偷偷藏起了一口叹气。「这件事情,我也觉得不好受。」

      两人默默走在路上,闵政浩忽开口道:「等下不要再去淑媛娘娘那里了。我昨天巧遇闵尚宫,她说淑媛娘娘对提调尚宫之死深痛恶绝,甚至禁止他人为提调尚宫掉眼泪。我怕妳去那里,只是多添感伤。」

      长今感激的点头道谢。与闵政浩分别后,便转了方向前往朱子轩,却在半路见着一对正拉扯着的小宫女,其中一人望见她,竟投射\出仇恨的眼神。

      长今一愣,方记起这孩子是时常跟在今英身边的思莲,而一旁的景风看似劝她不住,被思莲一个甩袖抚了脸,只怔怔站在原地看人绝尘而去。

      景风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见站在身旁的长今。「长今医女……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娘娘怎么和逆谋案扯上关系,都过这么久的事情,我不相信娘娘会做这种事情……」

      但审判终究给出了最公正的结果。

      「这是御令。罪人吴兼护罢职位,流配到黑山岛;罪人崔判述,杖刑二十大板,发配到咸镜道做仆役;罪人崔今英,罢除其职位。罪人郑允寿罢除职位,收回医簿;罪人朴阿烈罢除职位,收回医簿。」

      判\决一公布,所有罪犯表情皆是黯然,今英不舍的抬头望向伯父,此刻崔判述却没心情接收侄女的关心,只一径哭嚎着,被卫士押解回牢结束这最后的道别。

      不是姑母所期望的仆役尚宫,亦不是自己所设想的流配边疆,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今英仔细收拾包袱,这次离开宫廷,是今生再也没回来的机会,她自认不像长今如此心心念念……

      想起那个人,今英抚过最后摆在桌上的最高尚宫日志,上头纪载着崔家数代人的笔迹和血泪,今英只能轻轻一叹,从内页抽\出一封书信,揣于怀中。

      「娘娘……」思莲推开门,泫然欲泣跪坐在今英跟前。

      「我已拜托严尚宫在宫廷中对妳多加照料,妳和她们在一起我很放心,那些御膳厨房的闲语不用往心上放。」

      思莲咬着下唇,声音硬是从喉咙中磨了出来。「娘娘您将来打算往哪儿去?」

      今英只是嘱咐着思莲。「照妳自己的心思而行,如今的妳已没有崔家的包袱,成为御膳厨房最高尚宫,不再是妳唯一的一条路……」

      「不!我要成为最高尚宫,我要跟姑母一样!」思莲泪眼看向自幼拉拔她长大的姑母,却是忍住了颗颗泪水,坚持骄傲的抬起头。「我要让别人重新认可我们家族,不是靠手段争取来的荣耀;我还要帮姑母洗刷名誉,让人知道姑母是朝\鲜御膳厨房最优秀的宫女!」

      「思莲,妳太骄傲了。」今英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却又无能为力。

      思莲用袖子抹了抹脸,勉强维持声音的平静问道:「娘娘,严尚宫娘娘那时交给妳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走吧。」今英将唯一的包裹抱在胸前,最后一次平静的回顾待了许久年月的朱子轩。头次在宫中系上平民的衣结,跨出朱子轩的门坎。

      「思莲,妳到内医院去叫长今过来吧。」

      忽视思莲眼中浓浓的不甘,今英重新开口。「妳跟长今说,就在我们时常见面的地方。」

      --------------------

      凉亭静静,年月无声。亭上的积雪随着春日到来,逐渐消融,那抹清冷的身影依旧立在凉亭之外,寒风料峭拂得衣袖摆荡不停。

      阿烈就停在时常伫足的地方望了许久,望着那个让自己的心烧破了一个洞的女子。她依然移动脚步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彷若走回不断拉近的从前。

      檐上雪堆滑落,阿烈惊吓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厚厚的积雪打在地上发出偌大声响,也引得前方女子倏然回头,遥遥相望。

      阿烈对上今英的眸子,心跳怦然,渴望从对方眼中读出些什么,却又换得了更深的失望。

      不甘心隐隐浮现嘴角,阿烈正要往前一步时,今英忽然开了口。

      「我说过这凉亭闹鬼,以后少来。」

      阿烈先是怔了会儿,而后慢慢睁大双眸,仍是使唤医女时的回忆一一浮现,语调顿时如风中摇晃强烈的琴弦。「妳……都记得对吗?」

      今英冷漠的将目光放回前方一泓安静的湖水,看着波纹微晃,只有落雪有声。

      再也问不出什么,阿烈只得望着方才落至地面已逐渐消融的雪堆,长叹一声离开了凉亭外。至转角处不意与长今打了个照面,长今一径低着头未发现她闪烁着妒恨的眼光,直往凉亭方向走去,阿烈正要跟上前,却被思莲唤住。

      「阿烈医女,出宫的路在这边。」

      阿烈认得思莲,却也惊讶其年纪轻轻即有一股老成气势。看得出思莲有话要说,阿烈眉头一皱,却还是跟上脚步。

      「娘娘以前常站在那凉亭里。」思莲的步伐未曾落下,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我去找娘娘的时候,总会看到个医女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娘娘。」

      「我没问过娘娘知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可是只要那天天气冷了些,娘娘总是会提早回到朱子轩;那天若下雨,娘娘虽然想到凉亭里,却也只是在朱子轩里静静发呆着。偶尔那医女没来的时候,娘娘会露出些微失望。」

      「我一直不晓得那医女是谁,可是我想能够让娘娘暂时忘却在午夜梦回间所喊的名字,那医女或许能治疗娘娘的心病吧?」思莲停下脚步。「可是那名医女,在娘娘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了。」

      「阿烈医女,门口在这里,请妳离去吧。」

      思莲不留情的一躬身,留下阿烈一个人站在侧门前,心底的琴弦兀自弹出不成调的曲子。

      曾经走近过的,是吗?曾经进了凉亭,只是她偏偏避开了落下的积雪,偏偏退开了那一步,从此只能越走越远。

      那个人曾经有情的。阿烈想笑,眼泪却是不停的滑落。

      当长今到亭边时,只看见白日与雪地之间那抹突兀的身影,正收回抛去湖中许久的视线,而重重勾住了长今的眼睛。

      伸手挡去从屋檐滑下的积雪,长今左袖微微遮蔽半边容颜,少了一半的光线使得眼前身影忽地黯淡许多,几乎是忍不住的想诧异出声,却被今英的一句话截去了呼之欲出的情感。

      「我有东西要交给妳。」

      「这是妳母亲她交给妳的信。」今英从怀中取出书信,递至长今面前。「姑母将这封信交给我,要我烧掉,但是我没有烧掉。」

      若是要说,今英也不知是出自何种情感,留下一封纪录崔家恶迹、足以致命的信在身边。或许是她相信,长今总有一天会成为最高尚宫,她们能像长今母亲和韩尚宫那般,共享一坛调味醋;或许是她想铭记,自己曾犯下多么伤人的罪恶,就算天地无语,可是字字昭然若揭映彰于信里行间;或许是她不愿意,想保留着一丁点儿甚至零碎的曾经与长今的回忆。

      只是这些事情她无法对任何人说,仅能在心底咀嚼,多年酿成的酸楚让人一碰便苦涩。而今只在这些心事再也不重要,崔家再也不用她来守护时,她能如此坦然的站在长今面前,云淡风轻的叙述过往。

      「这就是我。我不能完整的做一个崔家的人,但是我也没有能够坚持自己的主张;我没有完全的自信感,也没有完全的自卑感;我并没有完整的才华手艺,也没有做到认真努力;我不曾拥有完整的恋慕之情,也从来没将我的恋慕之情传达给一个人。」

      今英舒展开眉头,看了长今最后一眼,轻轻的与其擦身而过。

      今英走过小桥,迎面遇上的宫女们纷纷深切的鞠躬,今英目不斜视的往前行去,彷若她仍是这座宫廷里曾经传说的傲慢过人的最高尚宫,有些御膳厨房的宫女却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嘤嘤哭泣的脸庞。

      长今只是望着那个人笔直的脊背,走过曲折的宫廷道路,眼看她们之间隔开一道曲桥弯延的鸿沟,那道身影逐渐随着凉亭隐去,掩没在檐脊最后的转角。

      「不要老想着在月光底下看松子。」

      「那怎么办?」

      「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指尖。」

      ……

      「今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请妳告诉我。」

      「石子掉进了潭中,妳能再把它找出来吗?」

      ……

      指尖一阖一松,长今怔怔望着被雪染色的亭檐,一夕青丝白了红颜,不过是悠悠岁月中的弹指瞬间。但在须臾的声响里,只有那人最浅的微笑最深的落寞,横亙她的半生。

      春雪会消,如同每年落而复发的松子;但石子跃入湖中,却是不可再追回的怅然。那人不再像年少时期充满了热忱与耐心,而是什么也不说、做出最无情的道别,投下一颗石子落入湖心,愁皱了眉头心尖。

      相见争如不见。就算走到末途,她知道今英也要选择带着骄傲一同离开,能做的唯有目送。

      只是想起今英曾温柔的动情的叫她名字时,长今淡淡的笑了。两个字的回忆,是一辈子。

      今英走出宫门时未曾回头,在离开宫廷一段路后,方停下脚步,向等待于路上的俊挺身影深切行礼。

      闵政浩同样回以真挚的点头。

      「很抱歉。除了这句话,我没有其它话可说。」

      今英收起眼中最后一丝过往,微微鞠躬,从闵政浩身边走过。只是蓦然回首──「来生如果可以再见,请千万不要跟我说抱歉。」

      若是再有来生,她还是会倾慕于如此经天纬地的男子,她不想闵政浩为她曾有的情意说抱歉,那是选择成为宫女时即知要斩断的迷恋。闵政浩什么都不该说,因为这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就让她带着最后一分自尊黯然转身。

      若是再有来生,她希望不要遇见长今,那个最不愿伤害却伤害至深的人。

      「既然要入宫,就要做到人上之人。唯有待在最高尚宫这个位置,妳的心才能够不受限制,娘也才能真正对妳放心。」

      很久没有再想起儿时的今英,悠悠忆起母亲最后的遗言。看着湛蓝的苍穹,今英才明白那句遗言的真切意义:母亲不是要她争权夺利,而是希望她尽情发挥才华,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争强好胜的信念蒙蔽一切。听完姑母所讲述的崔家历史,对于自己的手艺产生怀疑之下,她将符咒藏于退膳间中,开启了错误的第一步,从此身陷权势的囹\圄。

      如今手脚轻快了些,虽然身边什么都没有,但她可以试着做自己一直企盼的事,读诗、习医、做菜给皇上以外的人品尝。

      又或者她可以坐在某个地方,就这样静静\坐着,任寒风阵阵仍眺望远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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