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慕南

6、午夜灯塔

　　六．午夜灯塔

　　庭审已经出了结果，南云的父亲被判有期徒刑八年。
　　八年，顾琛琛在心里念着这个数字，她和路易、南云相遇相识，才不过六年，却已觉如此悠长，已发生如此数不清记不全的事情，那八年，将是一个怎样漫长的等待。
　　“我去找南云！”顾琛琛从路易家的沙发里站起来，“快两天了，再不找到她，她就熬不住了！”
　　“你去哪找！”路易也站起来，拉住了顾琛琛。
　　“……北京就这么大，我不信我走遍了也找不到她。”说完，顾琛琛不理会路易的阻拦跑了出去。
　　天很快黑了，北京城的空气里是一阵急促过一阵的寒冷。顾琛琛下意识地裹了裹大衣，又沿街寻找起来。她从南云家的住宅楼走到她们曾吃过夜宵的火锅店，从大学的自习室走到画室从图书馆走到操场，其实，她心里也不知道要去哪找，有可能的地方他们都一早找过了，现在，她并不是有什么线索，而是不能让自己的脚停下来。她的脑袋里一遍一遍播放着一个穿着病号服，拖着身子在冷风里踽踽独行的身影。南云一个人还在外面走着，她怎么坐得下来……
　　一个车灯闪过来，顾琛琛抬手挡光，一不留神跌倒在马路边上，膝盖狠狠地磕在地上。一阵刺痛，接着一阵冷风，然后是一阵呼啸而过的车辆和流光。她两只胳膊环住膝盖，头埋在膝盖间，嘤嘤地哭出声来。
　　她想起高中远足的时候，步行七十华里，她的脚磨出了水泡，南云和她互相搀着，一瘸一瘸地往前挪，像是两名从战场上爬出来的生还者。而在她们身后，是正渐次沉寂下去的战火和残骸以及焦黑纵横的尸首。她们就这样相依为命着，走成了一个整体。
　　又想起高考之后他们一起去西藏的时候，南云因为带着感冒，遇到低压之后没有承受住，出现缺氧。安卓背起南云，跑到医院，然后累得瘫坐在地板上。南云醒过来第一句话是：“要是死，还真舍不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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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云，你的舍不得呢？你舍得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让剩下的人为你牵肠挂肚？你舍得折磨自己折磨还关心你的人吗
　　手背一凉，顾琛琛抬头，发现居然下起了雨夹雪。
　　雨夹雪，她更不能停了。
　　她的脚像是失去控制一样一步紧跟一步往前迈着，脚踩在湿漉的地上，几次险些滑倒。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脖颈上，衣服上，大衣的下摆被擦身而过的汽车溅上污浊的泥水，靴子也早已经不堪入目。

　　此时凌晨两点多了，三里屯某角落的一家酒吧里，刚刚表演的完的一支乐队正收拾器材。
　　“Cecie，今儿表现很不错。”
　　“真的？那是不是该请我吃饭啊？”女孩儿笑道。
　　“成啊！哎，伟子，铭，一起去吧！”
　　那边在绕电线的一个男孩儿抬起头来，颇有含义地笑了笑，说：“不啦，我们还是回去下碗面，洗洗睡啦。是吧，铭？”
　　“嗯。”那个叫铭的人，低头收拾着他的鼓，前面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
　　“你大爷啊！下雨了！谁有伞啊？”
　　“要屁伞啊，打个车就走了。”
　　把东西收到储藏室后，四个人走出酒吧，准备打车。忽然，其中的女孩儿尖叫一声：“看那！躺着一个人！”
　　另外三个人顺着女孩儿的手指看过去，见到人行道边上，躺着一个长头的姑娘，似乎已经昏迷。
　　“喂，喂！”他们拍了拍女孩儿，没有醒。
　　“先抬到一边，这下着雨呢！”
　　“看，她里边穿的是病号服，是306的！”女孩儿又发现到。
　　“老鬼，你先跟Cecie走吧，我跟伟子把她送医院去。”
　　“一块儿去吧。”
　　“用不那么多人。伟子，打车。”
　　这个头发凌乱，衣着落拓，左耳垂上若隐若现着一枚闪亮的耳钉的男子，叫作乔铭。

　　“她是你们这的病号，”放下在酒吧门口发现的女孩儿后，乔铭转身要走，但还是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麻烦医院看好自己的病人。”说完转身意欲离开。
　　“先生请等一下，您需要做一下记录。”护士说着，递上来一个文件夹。
　　乔铭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些反感。旁边的伟子看到了，赶紧接过文件夹：“我来填我来填。”他可不想等这个情绪无常的怪物在医院这种地方神经发作之后再出手收拾残局，这种苦他以前可不是没有自讨过。
　　他正写着，走廊那头，急急地走过来两个身影。一个穿球鞋、宽松牛仔裤，灰白色休闲西服折起了袖子，露出修长干练的小臂，走起路来，气势迫人；另一个高高瘦瘦，面容俊朗，米白色毛衣前面是一个大大的科比头像。
　　两人走到这边之后，安卓先进去看了一眼南云，然后出来和路易一起向乔铭二人道谢。
　　“我们已经找了她两天，真是多谢你们了。”说着，路易伸出手想要握手致谢。可乔铭的手插在裤兜里没有动，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方式。路易很快反应过来，反转手，抬高一点，拍了拍乔铭的肩膀。动作的流畅程度几乎不会给任何人看出中间的尴尬。
　　那边，写记录单的伟子也写完了，过来也和路易二人打了个招呼。
　　“留一下你们联系方式吧，改天我们登门答谢。”安卓无比和蔼可亲地笑道。
　　“不必。”乔铭淡淡地回答。
　　安卓像是被鹌鹑在嗓子眼里孵了个蛋，瞬间噎了一下。
　　“我想还是留一下好，”路易说，“以防她醒了问起救命恩人我们答不出来。放心，我们不会无故打扰的。”
　　伟子看不过去了，给路易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圆了一句场，才和乔铭一起走了。
　　“安卓，你先在这边看着南云吧，”路易说，“我去看看琛琛。”

　　和南云的病房只相隔几间的另一间病房里，躺着昏迷未醒的顾琛琛。

　　就在南云被送回医院前半个小时，路易开着车在午夜的北京城里转了快三个小时之后，发现了倒在路边的顾琛琛。他跳下车跑过去，见顾琛琛手捂着肚子躺倒在雨水里，表情无比痛苦，他知道是她的肠炎发作了。他忍住酸痛的鼻子，把顾琛琛抱上车。在躺进路易怀里的那一刻，顾琛琛再也支持不住，昏迷过去，现在，还未醒过来。
　　看着病床上的顾琛琛，想着在雨水中抱起顾琛琛时她那冰冷的身体和痛苦的表情，他心如刀绞。她那么聪明，却一次次为了朋友犯傻，她不忍心别人受一点委屈，却能对自己毫不留情。
　　他握紧她的手，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尽他全部的能力，去保护这个傻傻的女孩儿，给她最大的安全，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