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旧事》猫不烦

17、第十七章

　　十月，显庆帝起驾回銮，十一月，敕造英王府竣工，同时，显庆帝谕旨赐英王道祯大梁最为富庶的云水十六郡作为封地，择吉日离宫入府。
　　陈慎下了辇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王府的大门。只见瑞气蒸腾，气象万方，果然如传闻中所说，这王府的正殿乃是重檐歇山式，已是大大逾制。转过正殿之后，陈慎驻足打量着后府花园门前悬挂的御笔“潜园”匾额，不由得紧抿了唇。这英王府后府花园不论是建制还是方圆，与宫中御花园相比都毫不逊色，极尽奢华铺张。在内侍的引领下，陈慎来到今后他居住的正房瑞景春永堂。这里离道祯的书房惟正居只隔着一片荷花池，池上是一段九曲画廊，挂着各色珍禽，建得甚是清雅明朗。
　　陈慎抬头看了那匾额，认出是道祯的手笔，不由暗自好笑，这样一个看似不学无术，莽撞粗心的人竟也写得这样铁画银钩的好字。绕过龙凤呈祥的巨大影壁，他顿时被院中一棵形如华盖的梧桐吸引住了目光。
　　“喜欢吗？”道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笑吟吟地问。
　　“宫中旧例，不得在宫苑王府栽种梧桐，王爷为何••••••”
　　道祯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冬日里梧桐树的残叶败枝娓娓道来：“昔日文宗昭皇帝与孝成昭皇后孟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孝成皇后喜欢梧桐，昭皇帝就在宫中专辟了栖凤园。这棵梧桐当年种在园内，乃是昭皇帝亲手所栽。可惜好景不长，昭皇帝中年为妖妃石氏所迷，渐渐冷落了孝成皇后。孝成皇后独守端和宫近七载，渐渐忧郁成疾。石氏趁机把持后宫，欺辱皇后母子，昭皇帝竟一无所知。直到孝成皇后薨逝，昭皇帝方才如梦初醒。因见孝成皇后所遗诗卷中有‘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之句，恸哭之后下旨将梧桐全部铲去，在皇后灵前焚烧。因此宫中才流传梧桐不吉，从此不再栽种。”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慎，将话止在此处。
　　陈慎沉吟片刻方道：“王爷如今将梧桐栽在我院中，却是洗梧栖凤之意。”
　　道祯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栽种东南角，枝下绕清泉，正室又挂着‘鸣岐’的小匾。王爷，我说得可对？”
　　道祯抚掌大笑：“真妙！果然是我的英王妃。”她抚摸着树干，声音渐渐轻柔起来：“清溪，我不是昭皇帝，你也不会是孝成皇后，相信我。”

　　转眼就是显庆三十四年的腊月，显庆帝年事已高，初一便渐渐淡了朝事，每日的奏折只令内阁票拟了呈上来，嘱了仁庄后批红转送六科。
　　一日无朝，李其真与阁臣在文渊阁议事已毕，正欲出宫回府。这时，远远地见英王的肩舆过来，她忙命府中下人回避，自己也侧身让出道来。
　　道祯见是她，忙下舆施礼道：“李阁老好！”
　　李其真还礼不迭，道祯扶住她笑道：“几日不见，李阁老喜气盈腮，红光满面，想是有什么佳音来报吧。”
　　“托万岁的洪福，王爷的关心，老臣三女前日得了嫡长女，倒是件好事。”
　　“本王恭喜阁老含饴之喜。”
　　李其真连称不敢，却又道：“下月老夫府中为愚孙办满月宴，王爷可要赏光来饮杯水酒啊。”道祯会意，一口应承。
　　待道祯乘着肩舆走得远了，李其真的大女儿李克忠迎上来扶住她上了轿。路上，李其真掀起轿帘问李克忠道：“小鱼儿的满月宴咱家还下帖子请了谁？”
　　“太子已回了帖子说杂事缠身不得前来，倒是恭王、福王、瑞王都应了会来。”
　　李其真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英王爷自娶了这个齐人王妃之后，比先前那是大有长进。他的帖子不用你媳妇下，与英王爷一样，用我的官帖。这个王妃小小年纪，成婚未及一年就收服了英霸王，手腕不可小觑啊！”

　　新年将至，显庆帝封了印，移驾南苑休养。瑞王、福王、英王都带着各自的王妃去了南苑伴驾，将筹备新年庆典的事推给了太子和恭王。蒙皇帝青睐，五姓公侯和士族显宦们也都带了诰命、子女和有出息的本族子弟住在南苑外的配园中，日日在显庆帝和仁庄后跟前奉承。
　　这日，显庆帝带着皇子皇孙、宗室贵女、华士子弟们出苑游玩，苑中只剩了男人们与仁庄后听戏取乐。才听了两折，仁庄后身子有些倦乏，便令王妃诰命们各自散了。陈慎见时辰尚早，道祯又不在苑中，一时闲来无事，带了常胜和几个机灵的小宫奴去园子里赏雪。因见一处梅花开得甚好，便在临梅的一处暖厅里驻足赏玩。
　　正对着梅花沉吟，却听身后有细细的声音传来：“你是英王妃吗？”陈慎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角落里，披着大红羽纱面雪氅，神色有些怯怯的。常胜上前喝道：“无礼！还不拜见英王妃殿下！”那少年慌忙蹲身跪拜，连称有罪。陈慎抬抬手，便有小宫奴扶他起来，引到陈慎跟前：“你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我•••臣子是郑国公之子，姓孟名灵凡，字景初，今年十二了。”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那个被郑国公养在家中从不见人的小儿子，陈慎不禁有些好奇，便命他抬起头来。孟灵凡生得五官平平，皮肤如所有娇养家中的贵族公子一样细腻无瑕，略厚的单眼皮和下垂的眼角使他带着几分午后惺忪未醒的神态，说话时露出略微突起的尖尖虎牙，更显得一团孩气。见陈慎笑着打量他，孟灵凡有些羞赧，悄悄低了头。
　　“景初，你之前从没有出过国公府，怎么知道我是英王妃呢？”
　　“臣子见王妃虽青春年少，却已束发戴冠，且王妃伫立赏雪的模样如流风之回雪，似凛雾之凝霜。众王妃诰命中有此风采的，惟英王妃而已。故臣子大胆揣测，这才贸然出声惊了王妃的驾。”
　　陈慎见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短短几句话就显出聪灵之资，便拉了他的手夸道：“你这是羞我呢。难怪郑国公爱如珍宝，果然如珠似玉，不同凡响。”
　　话音刚落，一个束着双髻的童子急火火地赶来，也不管陈慎的身份如何，大叫着上前拉住灵凡摸头摸脚：“公子你怎么跑这来了，国公爷不让你和生人说话，不管是冲了贵人，还是染了病气都不得了。快走吧，等下夫人找不见你又该打我了。”
　　陈慎被这童子逗得忍俊不禁，一旁的常胜目瞪口呆，连“大胆”、“放肆”都忘了喊，眼睁睁地看着童子拉着灵凡消失在暖厅之外，这才怒道：“郑国公府怎么教出这样没规矩的东西！”
　　“罢了，这孟灵凡倒是有趣得紧。站了这半晌，梅花也看烦了。常胜，你随我去园子里再逛逛吧。”
　　“王妃，这冰天雪地的，路上滑不说，天上还飘着雪片子呢。不如去回院里暖阁子里歇着吧，这园子还不如咱们府里的呢。”
　　“傻子，你懂什么。我好歹也是个男子，都要歇起来，没几日人就懒得没骨头似的了。再说了，这冬不赏雪，难道赏花叶不成？还不快把伞撑起来。”
　　陈慎扶着小宫奴的肩在结了薄冰的石子路上慢慢走着，琉璃世界里只有各色梅花争相竞放，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夹在寒风中向他袭来。常胜见他专迎着风走，雪花全落在天晴色的素纱斗篷上。虽有青狐毛里，常胜还是怕他受凉，赶着上来替他紧了紧兜帽，又用自己的袖子把未化的落雪都掸了下去。
　　陈慎在雪中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常胜见他的脸上被雪刮出了红晕，心疼得不得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走了。此时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间小小的暖坞，正对着已经结冰的一丛残竹。陈慎无奈地打断常胜的唠叨：“那就去前面的暖坞里坐坐再回吧。”
　　常胜巴不得一声，忙令小宫奴接着伞，自己上前扶着陈慎向暖坞走去。刚到门外，就听里间有人说话的声音，陈慎不由站住了脚。待认出那声音是恭王道敏，他心中有些诧异，便示意宫奴们退下，犹豫了一下才悄悄靠近暖坞。
　　“自从上次见了你，我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不想今日真的在此遇见你，还能这么近和你说话。”
　　陈慎闻言冷笑不止，待要离开，却被那答话的人惊得停在了原地。
　　“恭王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如是因爱这一丛残竹，想着下雪了来看看它们可冻坏没有，并不曾料想会遇上王爷。如是尚未出阁，男女有别，王爷还是早早离了这里，或是让开一条路给我离开。如是说出这些话来已是不合规矩，便言尽于此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小五，也知道你盼着她今后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好封你为妃。可是你别忘了，现在的英王妃可是个齐人，他容不容得下你还另说，小五身边还有个爱妾琴朝，他如何得宠你也是知道的，你又何苦呢？”
　　如是沉默不语，道敏叹了口气，口气竟带着几分无奈：“只要你喜欢，今后不论是谁继了这个大位，我都会请旨封你为平妃，跟唐氏平起平坐。即使不是独一无二，可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陈慎听到这里，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待他走出暖坞十几步外，这才招手叫来一个机灵的小宫奴，吩咐他随便指个由头叫魏国公府的人过来，自己则带着常胜消失在大雪之中。

作者有话说

　　抱歉，更得晚了，年底实在太忙，没时间写文。等忙完了这段，明年会保证更新量。请大家多多留言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