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打破碗花花

2、槿娘

　　阿腾——也就是腾蛇，我喜欢这么叫他，他也不介意——来家里已三月有余，手臂上的伤也已痊愈，但他从不出门，只是在家中陪我玩耍，指点我术法，我再不用一个人在小屋里闷着。那天我们一同回家，可把大娘和哥哥惊讶坏了。爹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大娘便把我小屋边上一直空着的屋子收拾干净，让阿腾住，那是我娘曾经住过的屋子。说起来，我对阿腾的感觉很奇怪，就像当时在幻境里，我压根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就是知道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现在也是，我很喜欢呆在他身边，听他讲话，让他手把手的教我画符咒，总觉得，特别安心。
　　哥哥似乎不怎么喜欢他，总是变变扭扭的，对他爱理不理的，说话也没好气。为这个，我还和哥哥吵了一架，不过后来爹爹来劝架，摸着我的头说哥哥只是吃醋了。我不懂什么叫吃醋，不过我看到哥哥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然后跑开了。爹爹和阿腾意味不明的笑，我问他们什么叫“吃醋”，他们也不告诉我，只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大人有时候真讨厌。
　　那之后哥哥练剑好像更勤快了，连有时候我找他一起玩他都不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不过除了这些，我的日子很开心。
　　这日大娘做了些糕点让我给周先生送去，我便一人出了门。阿腾不喜欢出门，这也没办法，就算用幻术把眼睛变成黑色，再换上普通的青布衫，他的样子还是太扎眼了，怎么看也不像普通人。
　　周先生住在东街十全巷巷尾，他是三年前孤身一人来到我们这的，他在自己家里开了个小小的书院，教小孩子们念书写字。我也偷偷去听过，先生没有赶我走，还给我吃糖，所以我可喜欢他了。要知道，其他书院都是不许女孩子进去的，哼，我还不稀罕呢。
　　哥哥也在周先生那里念过书，不过最近他一门心思扑在剑术上了。大娘经常做些点心送给他，说是感谢他照顾我们。我很喜欢给周先生送糕点，因为他总会拆开让我吃一块，喝杯茶再回家，这期间还能听他讲故事。
　　昨天下了雨，青石板上有些湿滑，我拎着糕点小心地走着，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我四周张望，也没有找到是什么花发出的香味。走进十全巷，似乎觉得花香浓郁了些，仍旧分辨不出是什么花。忽的一阵风吹过，我看到一朵槿花从我面前飘过。
　　原来是槿花的花香啊。我继续走着，当我看到周先生家的大门时，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十全巷里没有槿花！
　　那方才朵花是怎么回事？！我绝没有认错，那就是槿花，还有直到现在都能闻到的似乎越发明显的花香，那的确是槿花的花香。
　　不会是那些东西吧……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像被冻住了一般再也不敢乱动。我身上一张符咒也没有，谁能想到就在城里走几步路也能遇上这种事啊。
　　“唉……”耳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很温柔很好听的声音。伴着这声叹息，又一朵槿花飘落在我肩头。
　　我壮起胆子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想见他……求求你……我只想见见他……”
　　那温柔的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和祈求，让我不由自主的同情她，想要答应她的要求……但是，不行，我不能大意！
　　“拜托你……只要一会儿便好……”
　　槿花随着那声音飘落在我周围，清雅的香气包裹着我，我闭上眼睛，看到一个男子在修剪一株木槿，那是……周先生！他很温柔的修剪多余的枝叶，拂过花朵，叹息着“可怜荣落在朝昏”。
　　眼前一花，我看到周先生提笔作诗，一个相貌清秀，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女子在替他研磨。我直觉知道那个女子便是那声音的主人。
　　我看到他们二人结伴游湖，周先生为她轻轻拭汗，他们执手相视，笑得那样幸福。原来，她是周先生的爱人啊……
　　场景又一转，我看到周先生躺在床上，脸色发青，脸颊也凹了下去，显是病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在给他把脉，那女子站在床边，一脸焦急。大夫踌躇良久，终是站起来朝她摇了摇头，走出房去。她掩面而泣，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周先生是要死了吗……却见她抹了抹泪，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俯身吻住了周先生。我看到她身上开始发光，接着周先生身上也开始发光，而她身上的光芒却一点点黯淡了……我忽然明白了，她是打算牺牲自己的道行来救周先生的命！
　　我猛的睁开眼，周先生现在好好的活着，那她岂不是……
　　“拜托你……”
　　声音再次响起，我点点头，在看到那些场景之后，我没有办法拒绝她。我深吸一口气，感觉一阵槿花香扑面而来，额头发热，有什么东西慢慢融进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她进来了，我放松意识，把身体的掌控权交给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还有一个人存在，她控制着我的身体走路、敲门，而我就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我相信很少有人有机会体会到这种感觉。
　　门开了，周先生的脸露出来，见到是我后，接过我手上的糕点，笑道：“小颜来啦，快进来。”
　　“我”走进去，感觉自己快哭了，当然是因为她的关系。
　　周先生将糕点放在桌上，拆开外头包着的油纸，又倒了杯茶放在我面前，说：“走过来累了吧，喝几口茶，缓一缓。”
　　“周郎……”我感觉到自己开口说话了，但发出的不是我的声音，是她的。
　　周先生一震，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是我，槿娘。”
　　我感觉到眼泪流了出来，周先生浑身发颤，紧紧撑着桌沿才站稳身体，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你……槿娘……怎么会？！那，那小颜呢？！”
　　“你别担心，这孩子很好。我只要一会儿……我，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再和你说说话……”
　　周先生眼眶红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脸，但才碰到便立刻缩了回去。
　　“槿娘……”周先生只说了两个字便又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我”伸出手，覆在周先生的手上，感觉到他颤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抽出手。
　　“周郎，你活着便好，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她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哀伤，让周先生也落下泪来。
　　“槿娘，你可是为了我……”
　　“好大的胆子，本君的人你也敢动！”一个火红的身影翻墙而入，打断了周先生的话。
　　我一惊，是阿腾！他带着满身的阴火直扑我而来，阴火伤不到我，却足以将我体内槿娘的灵体烧成灰烬。
　　“阿腾不要！”我立刻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阿腾在我面前停下，身上的火熄了，但眼里的怒火好像烧的更旺了。
　　“放心放心，我没事，槿娘好可怜，我是自愿帮他们的。”我讨好地看着阿腾，轻轻拉他的衣服。
　　阿腾瞪着我，半天才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胡闹！你不要命了！”
　　“槿娘好温柔的，她不会害我的，你就让我帮他们吧。”我眨眨眼，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经过这个月的相处，我知道只要我一装可怜他就拿我没辙了。
　　果然阿腾的火气小了点，表情也不那么吓人了。
　　“这是……”周先生一说话，阿腾立刻瞪了他一眼，我赶紧摇晃阿腾的袖子，说：“他们就是想再见一面，一会儿就行了。”
　　阿腾回头看我，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喜欢多管闲事。不过想见个面，这有何难，你先给我从她身体里出来！”后半句是对槿娘说的，语气很差劲，不过他还是肯帮忙了。
　　我感觉眉心发热，整个人一恍惚，槿娘便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和阿腾都能看到她就在我们身边，可是周先生看不到，他茫然地打量着四周，问道：“槿娘……在哪里？”
　　阿腾没好气的回道：“急什么，一会就能看见了。”说罢便在地上画起了聚灵阵。我瞪大眼看着，阿腾果然好厉害，竟能将灵力具象化，直接画出法阵。不过片刻功夫，聚灵阵便已画完，阿腾抬头，有些不耐烦的指了指周先生，道：“你，过来滴一滴血在阵上。”
　　我对周先生点点头，让他放心。周先生走到阵前，咬破食指，挤出几滴血滴落在阵上。
　　“行了，你站在阵上他便能看见你了。”阿腾话音刚落，槿娘便迫不及待地站入阵中。
　　“槿娘！”周先生显然已经能看到她，他激动地伸出手，想握住槿娘的手，却轻易的穿透了槿娘的灵体，抓了空。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眼里落下泪来。我料想他们应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拉了拉阿腾的手，悄悄退出了院子。
　　出了周先生家的大门，阿腾仍旧板着一张脸，我知他是气我随便让人上身，不过我并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冲他撒娇：“别生气了，我知道槿娘不是坏人才肯帮他们的，她舍了修为才换来周先生的命，他们多不容易呀。”
　　阿腾脸色稍霁，半真半假的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道：“绝对不许有第二次，听见没？”
　　我赶忙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问：“槿娘她……以后会怎样呢？”
　　“她耗了百年道行才救回那书生的命，如今还离了本体，仅凭灵体赶了上千里路，时辰一到灵体就该散了。就算本体中还保有一丝灵识，再次聚形起码也要花上三百年。”
　　三百年……那么他们今生、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无法再见了啊……我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望去，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周先生可知道槿娘为了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无论如何，我想她并不后悔。”我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忽然一股倦意袭来，我揉揉眼睛，喃喃道：“阿腾，我好困……”
　　阿腾似乎瞪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蹲在我面前：“上来吧。”
　　我伏在阿腾背上，身上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听到阿腾的声音。
　　“现在知道难受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随便让人上身……不知道有多伤么……还有你那个爹，取什么“槿”字，一样的名字最容易招东西……”
　　我在阿腾的声音中沉沉睡去，直到第二日午后才醒转，爹爹说周先生一大早就来向我道谢，留给我一封信，随后便收拾行囊回老家去了。我拆信读了，大意是他早就猜到槿娘并非凡人，大病一场后再也寻不见槿娘，多多少少猜到些原委，所以才想离开那块伤心地。如今他要回去，槿娘的本体还在那，不管此生还能否再见到槿娘，他都会守着那株木槿，直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