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打破碗花花

1、蛇缘

　　“小颜，来喝绿豆汤了。”
　　“来了！”我应了一声，赶紧放下手里的符纸，跑去堂屋。
　　虽然还只是小暑，天气已经热得有些受不了了，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练画符、练咒术，很少出门。在大树下乘凉这种事我是不敢做的，有年头的东西都能成精，而这些东西有友好的也有不友好的，自从四岁时被一只蛇妖骗进了幻境，差点回不来之后，我便不敢再一个人轻易接近他们，谁让我还没有自保的能力呢。前些日子爹爹教了我唤火咒，这几天我都在小屋里练习。虽然阴火并不热，但大夏天一直看着红红的火光总觉得难受，于是我每天最盼望的便是大娘做的绿豆汤。
　　我的小屋离堂屋并不远，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去，爹爹、大娘、哥哥都已坐在桌边，空着一边自然是留给我坐的。我刚坐好，哥哥就数落我：“只有这时候才跑得这么快，平时叫她出去走走都不理。”
　　“小颜要学的东西多，哪能跟着你瞎胡闹。”大娘笑着教训哥哥，从大碗里舀了一小碗绿豆汤，放到我面前。青瓷的小碗，摸上去还有些凉凉的，让人一下就胃口大开。
　　我捧起小碗，朝大娘甜甜一笑，又朝哥哥做了个鬼脸，才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这种天气里，一碗清清爽爽的绿豆汤下肚，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很快一小碗就喝完了，我可怜巴巴的看着爹爹，他只许我每天喝一碗，因为我喝多了就不肯吃饭了，有一次还坏了肚子。
　　爹爹放下汤匙，笑眯眯地问我：“唤火咒学会了吗？”
　　“学会了，我还会画缚灵符了！”
　　“嗯，那就再喝一小碗吧。”爹爹刚说完，我不等大娘给我盛，就自己站起来，伸直胳膊舀了一碗。
　　“瞧你那猴急的样，哪像个女孩子。”哥哥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害我差点把汤洒了。我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他却掉转过头，不理我了。我恨恨的咽下一口汤，凉爽的感觉从喉咙口一直滑到胃里沁到心里，顿时觉得舒爽了不少，也懒得跟哥哥再计较。
　　等我喝完这来之不易的第二碗绿豆汤，把小碗搁在桌上，正准备回小屋去练习，爹爹突然问我：“小颜啊，要不要跟爹爹出去走走？”说完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爹爹这副样子，一定又是“那些”事吧……我点点头，问：“要带符纸吗？”
　　爹爹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会才回答我：“唔，把小颜自己画的符纸带上吧，虽然不见得用得上，不过这是个好习惯。”
　　我应了一声，正高高兴兴的想回小屋去收拾符纸，却瞥见哥哥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响的拨弄着已经空了的碗。我高兴不起来了，轻声问：“不带哥哥去吗？”
　　爹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说：“这次就不带桓儿去了。不过等桓儿学好了剑法，也能斩妖除魔，说不定修成了剑仙，可是很厉害的！”爹爹的话让哥哥的脸上又有了光彩，他跳下椅子，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小颜你等着，我一定能修成剑仙的，到时候你要是打不过妖怪了，我便来救你。”
　　“我才不要你救！”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跑了出去，听到背后传来爹爹和大娘的笑声。
　　哥哥是大娘的孩子，比我大三岁。我娘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在我的记忆里只剩下了一团模糊而又温暖的光。大娘待我很好，哥哥也是，虽然有时候会欺负我，但其实待我是很好的，所以才会说要保护我的话，不过我才不要他保护呢，我保护他还差不多！哥哥和我不一样，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也就是说，他不像我和爹爹，他没有灵力，一点也没有。

　　我跟在爹爹后头，走在山间的小道上，这座山叫做秀山，说是山，其实并不大，但就像它的名字一般，山清水秀，可美了，春夏秋冬，每一季都有不一样的风采。就说这夏天吧，放眼望去，一片苍翠，绿树浓荫，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小光点，走在山道上，抬头是瓦蓝瓦蓝的天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山道旁开着许多我说不上名字的野花，像一个个精灵在这山间舞蹈，而且呀，说不定它们可能真的是精灵呢。如果你晚上一个人上山，听到悠悠的歌声，却找不到唱歌人的话，也许就是它们在歌唱。
　　只是今天我完全没心思欣赏美景，虽说山上要凉快一些，可问题是我穿着一件小袄，才不一会儿功夫，就热得汗流浃背了。这件小袄是今年过年时大娘给我做的，孔雀翎绣花的料子，爹爹特意关照我穿上它，因为今天要对付的东西最怕的便是孔雀。
　　爹爹是县城里唯一的天师，他不但法术很厉害，还会剑术。爹爹说其实他从前是个游侠，不过有了我和哥哥之后，就只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不能四处游历，也就不算是游侠了。不过不管是天师还是游侠，爹爹都是县城里唯一的能对付那些精怪的人。这回便是县太爷派人来传话，说是最近山上野蛇伤人的事一下子多了起来，怕是有蛇精作祟，请爹爹去看看。我以前被蛇精欺负过，不过这回我一点也不怕，我已经八岁了，学了不少法咒，身上还穿着孔雀翎的小袄，我看还有哪只蛇精敢欺负我！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草丛里有响声，抬头一看，爹爹手里已经抓着一条野蛇，它被抓住了七寸，还疯狂地扭动着身子。“还真是有问题……”爹爹把那条蛇举到我面前，问，“小颜看得出问题在哪吗？”
　　“像……像是疯了一样。”
　　“不错，我的小颜果然聪明。”爹爹用另一只手掏出一个袋子，在自己和我的身上都洒了些粉末——是雄黄粉，蛇很怕这个。爹爹把那条蛇扔在地上，它果然不敢再攻击我们，而是赶紧逃走了。
　　“小颜穿着这身衣服，蛇妖是不敢靠近的。爹爹去前头看看，你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爹爹。”
　　“嗯。”我点点头，看着爹爹追着那蛇逃走的方向去了。唉，怎么觉得自己还是完全没派上用处呢……虽已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辰，但我穿着小袄还是热得难受，却又不敢去树林里乘凉。“唉……”我无奈的蹲下来，托着下巴对着点缀在草丛的野花叹气。什么时候我才能像爹爹一样厉害呢？不用为了怕蛇妖而在大夏天穿上冬天的衣服。我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逗弄着那些小花，看它们随着我的手指东摇西摆，感觉自己在给它们挠痒痒。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我抬起头，发现前面的树林里隐隐地透出一团红光。那边……是什么？总觉得很怀念……
　　一种一定要去那看看的强烈的愿望支配了我，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朝着那团红光走去。那里，一定有什么在等着我。等我想起爹爹的嘱咐，停下脚步时，才发现不对劲。
　　这里不是秀山！
　　天上不再是烈日当空，太阳显得温暖而不是炙热，阳光柔和地包裹着我，就像记忆中娘亲的怀抱一样，凉爽的风从身边掠过，吹起我的发丝，脚下是比我脚踝高一点的草丛，周围长满了凤凰木，红火的凤凰花在枝头绽放，有些从枝头落下，随风飘荡。一切，仿若仙境。
　　我定了定神，我不可能在这么短短几步里就走出秀山，这里一定是个幻境，也许便是那个引起野蛇狂躁的蛇妖设下的幻境。只是，为何这里没有一点戾气？一切都那么美，那么安详，那么……熟悉？我吓了一跳，明明从来没有到过这里，怎么会觉得熟悉？这幻境的深处还有什么在等着我？要搞清楚这些，只有继续往前走了。爹爹就在附近，我身上还带着许多符咒，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而内心深处，我更是隐隐地觉得，这里的主人是不会伤害我的。
　　下定了决心，我便往深处走去，时不时有凤凰花在我身边飘下，像一个个火的精灵在舞蹈，在叹息……
　　当我走出这片凤凰木树林后，眼前豁然开阔。那是一大片的草原，中间是一颗巨大的凤凰木，比方才见到的那些都要大，树下躺着一个人。他好像睡着了，任凭那些凤凰花落在他身上。我慢慢的走近他，他仍然没有醒来，我忽然有些担心，他该不会……死了吧？
　　我又快走了迹步，现在离他已经很近了，伸手就能碰到他。他长得很好看，比爹爹、比教书的周先生都要好看很多很多。他穿着很奇怪的衣服，敞开的衣襟里可以看到红色的纹身，仿佛火焰烧着他的身子。右边的袖子上有一摊红色的……血迹？！
　　“呀！”我惊叫了一声，他却还是没有醒，我越发担心他的状况，也顾不得许多。摸了摸他的额头，热的，还活着，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又担心起他的伤势，看着他睡梦中还是紧紧皱着的眉，一定伤的很重吧……我小心翼翼的拉起他右手的袖子，一道狰狞的伤痕出现在我眼前，似是被利器所伤，皮肉外翻，还在流血。我咬咬牙，催动灵气运起只是从典籍上见过的沐春术。一定要起作用啊，我一定要救他。
　　绿色的光芒出现在伤口处，流血停止了，接着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我成功了！
　　我正高兴着，他的手突然动了，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推着我坐在草地上，自己也盘腿坐了起来。他醒了！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一下抓住了我的视线，瞳仁是火红色，就像眼睛里有两团火在烧一样。
　　我和他就这样定定的瞅着对方，直到我突然想起他的伤，惊叫一声：“呀，你的伤！我还没治好呢。”
　　他皱了皱眉头，把袖子撸下来遮住伤口，说道：“不碍事。”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想哭，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哭起来太丢脸了，我死命忍住，不让这莫名其妙的眼泪流下来。他一直看着我，我在拼命和眼泪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怎么是你？”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肯定从来没有见过他。正打算问他，他却随手接了一朵飘落的凤凰花递到我面前，问：“喜欢吗？”
　　我点点头，他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比皱着眉头和睡着的时候还要好看，那笑容能暖到人心里，就像冬日的阳光和夜里的烛火那么温暖。
　　我刚想说些什么，他却摸了摸我的头，站了起来，道：“你父亲来了。”
　　我赶紧也站起来，回头去看，果然爹爹就在不远处，看到我之后还朝我挥了挥手。我站在原地等他，有些慌神，我没有听话，爹爹不会骂我吧？还有他，爹爹要怎么办呢？我转头看他，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发现我在看他，又低下头，朝我笑了笑。不知为何，他的笑让我定下了心，开心地朝爹爹跑去。
　　“小颜没有听话啊，不过这次多亏了你了。”爹爹捏了下我的脸，大概算是罚我不听话吧，然后拉着我的手走到他面前。
　　“还以为是蛇妖作祟，致使群蛇狂躁，不曾想是神君降临，不过神君这动静也太大了，不少人受伤了。”
　　爹爹说他是神君？！原来他不是妖怪，怪不得这么温暖，也没有伤害我。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我好奇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只听他一本正经地对爹爹说：“前些日子除魅魔时不慎受伤，便在此处设下结界疗养，惊扰人界，抱歉。”
　　“腾蛇所临之地，多有怪异惊恐之事。神君的结界内虽安详无比，然戾气外泄，山间群蛇感应到神君气息而兴奋狂躁，以致伤人。我看神君不便再留在此处。”
　　他又皱起了眉头，我回头怒视爹爹：“他伤还没好呢，你不要赶他走。”爹爹惊讶地看着我，我很少跟他顶嘴，他看看我又看看腾蛇，似乎在琢磨什么。
　　“吾伤已大好，自可收敛气息，不会再惊扰野兽，汝大可放心。”腾蛇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回过头看他，他走到我面，单膝跪地，看着我，眼睛里的火焰好像在翻腾，里头的东西我看不懂。
　　“我愿与你订约，若你愿意，我便伴你一世，护你周全。”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腾蛇，是八神之一，他怎么可能与我订这种约定？我不知所措地转头去看爹爹，希望他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爹爹一脸严肃，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语气冷得像要结冰了：“她是小颜，方槿颜，不是其他任何人。”腾蛇并不看他，只是回答说：“我知道。”爹爹一直看着腾蛇，直到他也回过头看着爹爹，我不知道他们在用目光交流什么，但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事，我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
　　爹爹忽然笑了，他的笑里似乎有很深的意味。他蹲下身，摸着我的头问：“小颜平时也没有玩伴，你希望他做你的朋友，陪你玩吗？”我楞楞的点点头，爹爹又说：“要说出来哦。”
　　“想要。”我轻声回答。
　　“如此，约定已成。”腾蛇的声音里有清晰可辨的笑意。
　　风忽然大了，吹起一片凤凰花从我们身边飞过，腾蛇在舞动的花雨中牵起我的手，冲我笑了笑。
　　“走吧，回家了，再晚他们该担心了。”爹爹也不看我们，带头往回走。我赶紧拉着腾蛇跟上，心里隐隐的感觉到，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