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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要父亲的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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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秋谷在邵峻城的分舵内,南宫弑蹙着眉,两指搭在墨楚寒的手腕上诊脉,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近日来似乎经常被点穴,心脉时缓时急,虚浮不稳,是心疾发作的迹象,加上受惊受寒,寝食不规,怕是要不好。”
说着,他已起身取了针囊和碘酒,准备净镇。墨炎见他这是要下针,便配合地开始一一将墨楚寒身上的衣服退去。当最后一层亵衣解开时,墨炎的动作却如被定了身一般停了下来。
南宫弑净完了针,见他背影僵直,不明所以地上前一看。
只见墨楚寒白皙如月的皮肤上,布满了大片大小不一的瘀青,颜色青紫,有些甚至能看出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见杜屿这些日子丝毫没有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而手软。
墨炎定定地看着那些瘀青,真气在盛怒之下不受控制地在体内翻腾。他紧紧攥着拳,手背血管青筋暴突,却终究未置一语,稍稍退开了一步让出地方给南宫弑施针。
整整一夜,墨炎面色沉郁地看着南宫弑前后忙活,又是扎针,又是备药浴,下人进进出出地送药送水,到底来回了多少次连墨炎自己都数不清。直到黎明东方微亮,南宫弑最后一次仔探了探孩子的脉象,确定一时间内无碍了,才终于得以如释重负地方下手,轻轻吐了口气:“暂且没事了。其他的还要等他醒来后再作定论。”他将墨楚寒身上的被子盖好,起身抻了抻僵硬的身体,对墨炎说:“他本就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畏寒,气滞瘀阻,血聚不畅,此番被折腾得不轻,心脉已是有些受损,以后心悸的毛病怕是免不了了,你且心里有个数。”
墨炎不语,双唇紧抿,目光犀利而冷冽,戾气弥漫。
南宫弑隐隐见他已抑不住杀气,忖了忖道:“虽说心疾加重,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他将养在谷里,有你我在,只要日后慢慢细心调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即使他已出言安慰,墨炎目光中的冷凝依旧没有散去。他静静瞥向床上的孩子,只见他面色苍白,肌肤几乎透明,仿佛一弹即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圆润也在几天之内消瘦地所剩无几,显得他整个人孱弱而憔悴。
墨炎只觉得胸口有把火在烧,上下翻腾着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你且照看着,本尊有事要办。”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头也不会地走了。
南宫弑以为凭他以往对墨楚寒的宠爱,起码会等到孩子醒过来以后再离开。可转念一想,刚才他已动了杀气,如此看来,雁门关杜家怕是……
天空没有阳光,深灰色的雨云缓缓聚集,宛如巨石压顶般让人透不过气来。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已在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几近午时,杜夫人正在屋里跟女儿唠叨长子杜屿失踪多日的事,忽听外头一片铿锵之声连连。母女俩面面相觑,满脸疑惑地要出去看个究竟,岂知杜小姐刚刚打开门,一柄绛色长剑已贯穿了她的喉咙。
墨炎面无表情地撤回剑,丝毫不理会杜小姐倒地的尸体和滚落的头颅,自顾自地提剑踏入屋子里。
“娇儿……娇儿……你!”杜老夫人惊愕地看着已经身首异处的女儿,瞠目欲裂。她颤颤指着墨炎,语不成声:“你……你为何要——”
墨炎未等她说完,诛天一挥,干净利落地斩下了杜夫人的头。
屋外,杜家堡宛若人间炼狱。尖叫与呻吟充斥着耳际,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倒下的尸体。墨炎冷眼看着这一切,丝毫不为所动。
即是动了墨楚寒,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后有人说,斩秋谷墨炎为报杜家大公子挟持幼子之仇,不惜光天化日之下血洗杜家满门,取其上下二百五十八条人命,灭门绝后,并将所有祖坟崛起,开棺鞭尸,可谓丧心病狂,天理不容。
下午的时候,外面灰蒙蒙地如同暮色,倾盆大雨打在梧桐树叶上沙沙作响。南宫弑顶着一双兔子眼尽职尽责地守在墨楚寒床前,正百般无聊昏昏欲睡之际,倏的听到一阵轻微的呻.吟。
“唔……父亲……父亲……”
若不是亲眼见着他的嘴唇在动,南宫弑还真听不出来那是墨楚寒的声音。他一边盘算着得再给他加一记润喉的药方,一边挪过去,轻轻拍了拍墨楚寒的肚子。
“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墨楚寒微微一缩,小小的眉头攥起来,虚弱地唤道:“父亲……?”
南宫弑想他是还没睡醒,便说:“你父亲不在,出去办事了,有事就跟我说。是不是饿了?”
他自问语气放的很柔,起码比墨炎那无论如何也撇不了冷淡的语气要柔,可墨楚寒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明显带着哭腔唔咽:“父亲……要父亲……”
南宫弑见状,赶紧安慰:“楚寒不哭啊,你父亲出去了,一会儿才能回来。”
可墨楚寒却把南宫弑的话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他还不知道杜屿已经废了,一心只想着那个男人咬牙切齿地说要杀了墨炎,这会子墨炎不在,他便自然而然地把两者连想到了一块儿,以为墨炎出事了。
于是,墨炎带着随行十人从杜家堡回来的时候,分舵掌事已在门口翘首以盼,见着他回来,也顾不上他满身的血迹和冷凝的神情,迫不及待地凑上前便说:“谷主您可算回来了!少主方才醒来以后找不着您,正着急呢!南宫先生劝不住,请让您回来以后马上过去一趟。”
墨炎脸色一凛。他自然了解自家小孩还怕得事后找不到他会有多着急,可南宫弑说他心脉受损,现下是绝对激动不得的!思至此,墨炎片刻没耽搁,提了内力以绝顶轻工在眨眼间掠过数个屋顶,稳稳落在掌事专门为他收拾出来的院落。
还未走进屋子,他已能模糊地听到墨楚寒无力的哭嚷。
“你骗人……父亲一定出事了……父亲一定出事了……”
墨炎闻言眉头一皱,刚要伸手推开内室的房门,却猛然瞥见袖口的一抹红。他方才在杜家堡出剑丝毫没有顾及保留,身上到处都被溅了血迹,已被雨水打湿,在纯白的丝袍上渲染开来。
他迟疑地收回手,突然有些不确定。
屋里的南宫弑已然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很猴急地扯着嗓门吆喝:“你还在门口杵着作甚!赶紧的进来!”随后,又放软了语气哄墨楚寒:“楚寒,父亲来了,你父亲来了,不急啊!”
墨炎没有动。他僵直地站在门前,明知道在门的另一边,他的孩子正彷徨着,需要他去安抚。他知道他该进去,将孩子揽进怀里,可他却依然止步不前。
他不愿让那个孩子接触到自己血腥狠戾的一面。
“你在外头磨蹭什么!他再这么闹腾下去心疾肯定要发作!你赶快进来!”南宫弑刚吼完,墨炎接着又听到他慌张道:“呦!小祖宗!现在不能下床!”
墨炎按耐不住,一把推开房门。只见里面墨楚寒不知怎么的已经下了床,自己几乎站不住,被南宫弑扶着,正颤颤巍巍地向前伸着手摸索,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嗓子沙哑地一遍遍唤着他。
墨炎定了定,淡然而沉稳地说:“本尊在这儿,你听南宫先生的话,好好回床上躺着。”
听到他的声音,墨楚寒愣了愣,然后小嘴一扁,用尽全力挣脱了南宫弑,跄跄踉踉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竭力举起双手,委屈地呜咽:“父亲……要父亲……抱抱……”
墨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不许过来。”
“为什么……?”墨楚寒愣住了,豆大的泪珠啪哒啪哒地掉,却不肯退缩。他倔强伸着小手,用沙哑地近乎说不出话的嗓音嚅噎:“纯儿要父亲……”
两人僵了片刻,墨楚寒便觉得心口闷痛,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攥紧了胸前的亵衣。墨炎拧紧了眉头看着那孩子死死咬住嘴唇忍耐,最终还是抵不过心疼,草草将染了血的外袍脱去,大步跨过门槛将那瘦弱的孩子抱进怀里。
“好了,本尊来了,嗯?”墨炎轻轻地抚着墨楚寒的后背,轻言斥道:“混帐东西,你怎的就不能让本尊省省心!”
墨楚寒费力抬起细瘦的小胳膊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
墨炎的身上带着从外面带进来清冽的雨水气,混合着他惯用的玉檀香和一抹浓郁的血腥,墨楚寒将脸埋进墨炎的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这虽然不是父亲熟悉的味道,但此刻却让他无比安心。
“父亲为什么才来?纯儿以为父亲被那个人杀死了!”墨楚寒哭着在他怀里说。“纯儿好害怕!纯儿不要父亲死!”
墨炎轻柔地在他背上打着圈,垂着的眸瞳里目光变得柔和。“本尊没事,嗯?你的父亲没事,也不会死。”
墨楚寒点了点头,却依旧很患得患失地使劲用小脸蹭着墨炎的脖子,可怜兮兮地说:“父亲不要走,好不好?纯儿要父亲陪。”
墨炎有些无奈。“本尊的衣服都湿了,总得先去换。”
墨楚寒闻言马上收紧了手臂,呜咽:“父亲不要走!”
墨炎瞥了眼从刚才开始就坐在一旁看好戏的南宫弑,轻轻叹了声,一把将儿子抱起来往床榻走。
“叫人送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墨炎这个人爱干净爱得近乎洁癖,放到往常他身上沾了血迹绝对是要马上沐浴更衣的。所以南宫弑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墨炎其实是很郁闷的。
好不容易哄睡了墨楚寒,已然得空净了身再次更衣的墨炎走到外间,神色喜怒不辨地坐到南宫弑身旁,问:“你身上可有带‘醉生’?”
正在喝茶的南宫弑一顿,微微皱起眉,道:“倒是有一颗,做什么?”
墨炎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等待着。
“你……”南宫弑蹙眉看着他摊开的手掌,最终却没有说下去,无言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颗黄豆大的紫色药丸交到墨炎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