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传说》梵天Suzy

2、第 2 章

　　不知从哪天开始，好象是还没过年，附近各家都已开始打点儿子——除了木兰家是女儿——首次出征的物件。
　　他们这一阵十年里没有全体满员出征过，马匹甲胄武器行李都得修整；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一个上过战场，但大家对功劳赏赐的渴望却是积累了好些年。现在连千夫长家都买不起丝绸了，若再无征战之赏，大家会越来越穷，也所以木兰家隔壁的千夫长大人当作没看见她家打算让女儿出阵的动作，或者说，千夫长大人原本就认为打遍少年无对手的木兰比她阿爹更合适，顶多是……有些怪异罢了。
　　只不过，这些没多少经验的年轻人，又有多少能从未来的大战中活着回来的？
　　“……对，大战！一定是大战。”
　　“打就打吧。只要能把赏赐拿回家就行。”
　　和谁打，什么时候打，在哪里打，都不是木兰关心的东西。何况做这番“预见”的老头自己也说不清。
　　这镇西的贺赖老百夫长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小口地喝着又浓又苦的茗茶水。但那香味与羊乳的完全不同，木兰本来只是纯粹认为那是怪癖，后来好奇地讨来尝了口，发觉自己不是很讨厌这味道，因此经常的情形是她陪着老人喝茶、听故事，当然这样的场面通常是在她在练武场找不到对手以后的无奈之举。
　　阿娘也非常鼓励她这样做，说可以增长见识——顺便省下一顿吃喝。幸亏老百夫长留她吃的饭还算正常。有一回，一老一少学着其他地方听来的法子，把羊乳啊糖啊什么的都搅和进茶水里煮，边喝边嚼些坚果小吃，几次以后两人都喜欢上这滋味，于是木兰更乐意跑来他家混吃喝了。
　　“小家伙啊，除了少爬城墙、那个死得最快，其他的，我看你本事不错，都不用担心。另外还有，别忘记除了新的铁甲，这护耳一定要让你阿娘好好地把厚毛缝进去。还有膝盖，我这些年老是疼，就是那是不注意膝盖……”
　　木兰有时听得认真，有时觉得是废话连篇。但她还是一回去就找阿娘要了针线和毛皮，动手做。她的针线纺织手艺远不如弓箭，但起码不会把手指头缝进去，顶多是扎破指头流滴血罢了。
　　“……南边的人擅长守在高高的城墙上，心眼也多得很……那北艾人啊，最最残忍，你千万没投降，降了就也会被活活分尸，快跑比较好……”
　　听听，这什么鬼建议，自行逃跑会被砍脑袋的！木兰撇嘴，当没听见。
　　“……军中没有多少女人，镇上女孩子也少，那些兵啊将啊的，见到十岁到四十岁的女人都会红眼，你可要小心……”
　　又是废话！本阵五千骑兵，木兰有信心其中的三千个跟自己打架会输得很难看，余下的两千不是小败就是勉强平手，怕个鬼啊！至多是听说洗澡不便、方便的地方又比较臭罢了……何况，她家的千夫长大人会照料自己，不然的话，阿娘必定会每天上门去砸东西。
　　“啊——那个，大人，帮我丢靶子吧。”

　　一直到过年前，都没接到出兵的命令。
　　大家稍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听到平城传来的消息：皇帝去世，太子登基。
　　“北艾人有一年多没打过来了，”老百夫长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常，“木兰啊，当心啊。”
　　木兰没大理会。
　　他们打过来，她就打回去，难道不成还傻坐在那等着挨刀被抢？她最近挥砍刀挥得挺有心得。只是……真要这样砍到活生生的人身上……或者被活生生来上一刀……不知道那又是个什么情形……
　　正酝酿着血与腥的心情时，本阵突然接到军令，两日内出兵，而且每人带上两匹马。
　　这必定是长途远战。
　　有经验的老兵们倒还好，年轻新兵们则是又紧张又兴奋。
　　阿娘给木兰细细准备了水袋、干肉、布条，还有花费不少钱买来的伤药以及护手护脸的油脂，不过没哭。
　　全家没有一个哭的，因为阿娘严令，战士出征前听见哭声会消磨意志。连最小的妹妹都努力瞪大眼，却一句话也不讲。
　　最后，那个清晨，天色还有些蓝黑，木兰亲了亲最小的两个手足的小脸蛋，翻身上马，帅性地与家人挥手大声告别。
　　“打完胜仗我就回来了！”
　　她从此是战士了。

　　木兰在本阵小有名气，所以千夫长直接把她安排到身边直属护卫中来。表面上是照顾女孩子家，本意是让骑术箭法都很好的木兰来保护自己的性命。
　　这并非木兰第一回穿铁甲。沉重的甲胄让人和马行动迟缓，但这样的铁甲阵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威力极其强大。
　　这要打谁啊？年轻骑士们由经验丰富的老兵带着编入中军阵。将军可不想一上来就让年轻新兵过分伤亡，导致本族军力大损。不过大家目前仅在训练，并不晓得上头的人要做什么。
　　春天过去，还是没有出兵的命令。又过了几天，各阵严阵以待的铁甲军士开始被大量打发回家。
　　都快到最适宜骑兵作战的夏季了，却什么响动都没有。
　　听说今年不出兵。
　　要是北艾人打过来抢劫怎么办？边境守军对付个千百人还行，若是神出鬼没的北艾骑兵几万人一齐突然猛攻某一处，那么绝对是挡不住的……
　　大家虽然肚子里嘀咕，可大人们都不发话，他们急个什么劲啊？回家回家！
　　将军毕竟长了个心眼。叫老兵回去，新兵天天训练阵法和马上格斗。天天流汗却没得痛快洗澡的日子非常难过，木兰只能安慰自己这是给家里省了口粮呢，而且这不是没有生命危险嘛。
　　正乱七八糟想着，在一个溽热的夜里，临时营中突然起了集合的鼓声，吓得人从席上跳起来，匆忙披了外衣背上弓箭佩上砍刀跑出去。
　　这一出屋就是直接跨马出营了。

　　***

　　舍弃铁甲，只背了武器和干粮水，换马奔驰了一夜和一个早上，人和马都筋疲力尽到极点的时候，木兰他们这一支不过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第二拨赶到战场。
　　是的，战场。
　　她第一回见识到什么叫战场。
　　到处是污血、断箭和人马的尸体。炎热的天气中，尸体腐败的味道与鲜血、金属的腥气混合在一起，让人从心底最深处涌起恐惧。
　　然后，与其他腿都在发抖的年轻新兵一样，她立刻就忘记了恐惧，因为前面就是厮杀之所在。
　　“杀——”
　　将军和两位千夫长嘶吼着举起乌黑闪着可怕金光的马槊、一马当先地冲进胶着的杀戮场。
　　大人们的长槊比自己的好看多了。
　　木兰早早就把备马扔下，还拔空看了看比自己长很多的土灰色槊杆和毫无光亮的槊尖。这玩意一定不如将军的槊好使唤。她把砍刀放在左腰间，父亲给的剑放右腰。
　　那样的混战场面，弓箭是用不上的。
　　上吧！
　　她微弯下腰，极快地纵马紧跟在将军他们后头。对了，她隶属千夫长大人身边的护卫队，所以地跟着大人，对不？！
　　长槊朝前，一晃神的工夫就有个敌军——衣服完全不同，所以就是敌人了，看装束很可能是北艾人——连声都不出就呼啸着砍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木兰双手紧握长槊后端，贴着对手的砍刀缠上去，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槊尖遇到不算太坚硬的障碍，在猛烈的力道之下，几乎将敌人活活刺穿。
　　对方用的是把弯刀，本来是气势汹汹砍向她的脖子的，结果半途没了力，刀背打了一下马头，然后掉在地上，连尘土都没有溅起。
　　槊还留在敌人体内，倒尖卡在血肉骨头间，一时拔不出来。
　　而木兰其实也傻掉了。那是张少年的脸，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眼睛瞠得极；他的喉间发出咝咝的某种声音，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就摔下马。失去主人的马匹不知所措地四处乱窜。
　　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没片刻，她生平第一次险些被杀。另一柄弯刀呼呼而至。她立刻决定放弃长槊，拔刀出鞘。对手是不是不懂躲闪的新手，但那柄刀可能并不好使。就在木兰试着攻击他反手的时候，一不小心两把刀撞在一起——弯刀居然脱手了。
　　木兰砍上他的脖子。
　　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温热的血喷射而出，溅上自己的刀、护腕、护肩和战马，其他的都大量洒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的手上有不少的血污，也许还有汗液，所以才滑了手。
　　那些血污肯定都是她的同胞战士们的血吧？！
　　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的肠胃在刺鼻的气味中开始翻腾。木兰庆幸的是本部的人马大量冲上前，将这一小支敌人逼开，给了她一些时间压抑下呕吐的恶心感，然后把长槊拔出来，再把手上的粘滑擦掉。
　　鼻子此时几乎失了嗅觉——但也只是几乎。
　　这种战场的气味极烈，既让人恶心有让人极端兴奋。
　　她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
　　只是用前进、攻击来保护自己不被杀。
　　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