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红*

16、第 16 章

　　叹了口气，尼尔合起漫画，起身到柜台前，问阿姨买了两袋小企鹅饼干，道别离开了。
　　几小时前，他拄着拐杖沿街寻找，总算被他找到了搬移旧址的Power漫画店。买了几本时下红火的漫画，他来到「幸福时光」，打算在这儿打发掉一个下午的时光。
　　然而，坐了两个钟头之后，漫画依然翻开在第三页的位置。
　　他看不进去。翻过去的两页，他也完全不记得讲了些什么内容。
　　难道真是年纪大了，已经心不在此了吗？
　　也许。也许不然。
　　就在几天前，他还能津津有味地抱着电视机，狂啃卡通节目。现在就做不到了。
　　自从那天之后，他已经有将近一礼拜没看见瑟凡了。
　　这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但还是免不了为之失落沮丧。
　　一百多个小时，一个人在房子里，完全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连曾经挚爱的漫画加糖果，都已经没办法给他制造「幸福」了。
　　走出甜品店，尼尔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拄着拐杖一颠一簸的。
　　前几天他收到了医院的报告单，说他的身体好得很，没有被撞出什么问题来。这些天他的脚伤也有所好转了，但还急不得。伤筋动骨就得慢慢疗养。
　　好几次，他有过要追索过去的「自己」的想法。可是他没有明确的线索，那个「自己」行事非常谨慎，并没有在房子里留下任何值得推敲的异常处。
　　想问别人，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问。尤其要牵扯到戴维，乃至更深层的阴影部分，那就更不能随便找人谈了。
　　更何况，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
　　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世人创造出「对不起」这个词，就是说人若真做错了事是不可挽回的，不过口头上聊以纾解。
　　他能做的，想做的，只是脱离以前。
　　如今他只希望自己的脚快点儿好。等他来「幸福时光」做事了，不那么空闲了，没时间想太多杂七杂八的，也许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音乐声，尼尔停住脚，侧耳听着。那应该是一座音乐广场，先前他找漫画店的时候路过看到了。
　　「当心！」几个滑板少年从后方过来，提醒了一声但来不及，撞上了突然停脚的尼尔。
　　尼尔猝不及防，拐杖撑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
　　撞倒他的少年吐了吐舌头，「没事吧你？」
　　正要伸手拉他起来，却被人从后面用力拍了一下后脑勺，疼得哎哟一声。少年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女警，长得挺漂亮，就是表情有些凶凶的，就像他家那管家婆姐姐似的。
　　「谁准许你们在人多的地方玩儿滑板？就怕撞不到人是不是？」
　　海伦斥责着，颇有Madam架势。
　　「给我踏踏实实用脚走路。信不信我把你们的滑板统统收缴了？」
　　少年们收起滑板，一哄而散。
　　见尼尔还在地上为难着，海伦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把人扶了起来。
　　「谢谢。」尼尔说，露出感激的笑容。
　　挺奇妙的，好几次他遇上麻烦了，总会碰见这个女警，帮他解围。
　　「没事。」海伦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复杂。
　　昔日里意气风发的大律师，拄着拐杖走在大街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实在让人侧目。
　　「要去哪儿？我送你。」海伦自告奋勇。其实她一向比较热心肠，之前对尼尔横眉冷目是有原因，而眼下，那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尼尔想了想，「我想去广场坐坐。不用麻烦你，我可以自己去。」
　　「广场是嘛？近得很，有什么麻烦的。」
　　海伦不由分说，搀着尼尔到了广场那儿。广场中央有个音乐喷泉，四周的长凳上坐着不少来休闲的人。
　　尼尔在其中一张凳子坐下去，海伦坐在旁边。她下班了，现在时间也还早，在哪儿消磨都是消磨，她不介意花点儿时间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还是很好奇，为什么尼尔和传闻中那么不一样，又到底不一样在什么地方。
　　广场上落了一大群鸽子，有人在洒着些饼干之类的食物，喂鸽子玩。
　　尼尔想起自己也买了饼干，他从方便袋里取了一袋「小企鹅」出来，一块块捏碎了，往前甩手一洒。
　　不一会儿就有鸽子飞过来，把地上的饼干啄干净了，还不肯走，巴巴地等着尼尔再给点儿。
　　比想象中还要有意思，尼尔玩兴上来，把更多的饼干屑洒出去。他还塞了些饼干给海伦，让她一块儿玩。
　　两个人你洒一捧我洒一捧，不一会儿就洒完了大半袋的饼干。
　　这时，有一个小男孩儿跟着母亲后头，路过尼尔他们面前。看到尼尔手里的饼干袋，上面画着鲜艳可爱的图案，男孩儿就哭着闹着要母亲给自己买。
　　他母亲一看，讶异地发现儿子用手指着的人，是电视里看到过的尼尔律师。这人的名声听上去就不是太好相处，她连忙干笑着道歉，提着儿子的后领准备拽走。
　　「等等。」
　　尼尔把人叫住，招招手让男孩儿过来，把另一袋尚未开封的饼干塞进了他怀里，并拿袖子揩了揩他脸上的泪痕。
　　「拿去吧。记住了，这袋饼干的名字是『快乐小企鹅』，你吃了以后就要快乐，不能再哭了，明白吗？」
　　男孩儿看看尼尔，看看饼干，破涕为笑。
　　「嗯，再也不哭了！谢谢叔叔，再见！」
　　看着男孩儿被母亲牵着小手离开，尼尔下意识地摸摸脸。
　　叔叔？嘿，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转头看向海伦，说：「天色有点儿暗了，饼干也没剩多少了，我们赶快把剩下的洒完，就回去吧。让你陪了我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唔……没什么。」海伦愣愣的，她这样发愣已经有一小会儿了，从尼尔给小男孩儿饼干的时候开始。
　　她望着尼尔，那刚毅的下颚曲线，此刻却显得那么柔和。因为那一抹清朗纯真的笑容。
　　不，不是有哪个地方不一样。这个男人，与她一直以为的，是从头到脚全都不一样……
　　要离开广场的时候，尼尔发现海伦来搀自己，连忙说：「不能再麻烦你了，别管我，你回家吧。」
　　「我回家跟你顺路啊，就当是陪你走一段好了。」海伦这样说着，还是陪尼尔走完了归家的那一段路程。
　　到了尼尔住处的楼底下，尼尔摸着脑袋，笑笑：「谢谢你……海伦。」
　　「嗯？」
　　海伦怔了一下，「哦，不客气，你……」
　　「叫我尼尔就行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尼尔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女警在为难什么。
　　「嗯，尼尔。」海伦也笑了，从口袋摸出了一块小东西。
　　一只笑眯眯的企鹅，是先前她悄悄藏起来的。她把企鹅放到尼尔手里，「开心点儿吧。下次，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像早两小时前那样哭丧着脸，我就买一卡车的『快乐小企鹅』，埋了你。」

　　※ ※ ※ ※

　　进了家门，尼尔换上拖鞋，正要找个罐子把「小企鹅」放起来，门铃响了。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几个面生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戴着墨镜，个子高高大大的，样子满酷。
　　尼尔正想问是谁，只见他们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尼尔乍一看，有些陌生；再一看，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个人，他在电视上看到过。也是这种古铜色的皮肤，这双眼眶深深的眼睛，这么高高在上的神情，这么不可一世的微笑。
　　斯帕克！
　　尼尔讲不出半个字来，呆呆地瞪着斯帕克。后者不问主人意见，径自进了房子里，走到沙发旁边，左右看看，坐了下去。那几个随从也跟过去，在他旁边站着。
　　「怎么了？不想过来聊聊吗？」斯帕克发话了，眼睛望着木头人似的杵在门口的尼尔。
　　尼尔实在是深受冲击，原本就不够灵敏的反应，又变得迟钝了许多。他关上门，拖着两条腿，挪动到斯帕克对面的沙发前，坐了下去。
　　「这些天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打电话到事务所，他们说你请了长假。」
　　斯帕克让手下点了一支烟，吐了几口烟圈，视线在尼尔那明显鼓起来的裤腿下徘徊着。
　　「还好么？听说是戴维干的。真是对不住了，连累了你。」他的口吻平淡，不像是真觉得有多歉疚的样子，但也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味。
　　尼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着，莫名地打量着这个间接害惨了自己的男人。
　　斯帕克也暗暗审视着尼尔，看得出来他非常没精神，眼光也有所避退似的，跟以前那充满锋芒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近段时间，尼尔的状态确实是极差，不然不可能会请大假。
　　以他对尼尔现有的了解，就算行动再不方便，哪怕把案子搬到家里面来做，他也不会耽误了公事。
　　「好吧，看你很需要休息，我就不多打搅你了。」
　　斯帕克这样说着，对一个手下点头示意，后者捧出一个档案夹，放在了尼尔面前。
　　「这个东西，你想办法让它流通到瑟凡法官的手上。什么方法都无所谓，我知道你做得到的。」
　　尼尔一震，瞪着茶几上的那个黑黑的档案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惊悚。仿佛那东西是一块黑洞，随时可能席卷过来，把人吞噬下去。
　　「你……」
　　尼尔缓慢地深呼吸着，忽然，他牙关一咬，字节从牙缝里蹦了出来，「请你不要再想着对瑟凡不利。」
　　他不了解以前的自己跟斯帕克究竟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来往，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需要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希望瑟凡遭遇任何危险。他只想看到瑟凡安然活着的样子，就满足了。
　　「不要这样。」他说，语气坚决，但也有些仓惶。
　　毕竟「自己」做过错事，他底气不足。而对面前这个男人，他又没有丝毫的了解。
　　「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们有什么利益纠葛吗？没有吧。还有，还有那次找杀手去暗杀瑟凡，是你干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不，你不能这样，干那么坏的事，你会有报应的……」
　　听见这一席话，斯帕克诧异地挑高了眉梢，目光深邃地看进了尼尔的眼睛。
　　「你怎么……」斯帕克沈吟着，忽然摇了摇头，否定着什么般的。
　　居然受到这种指责，而且是从这个人嘴里发出来，这真是太荒唐了。
　　「你是指那次他的房子被烧毁的事儿？那跟我无关。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干的？尼尔，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可能那样干。」
　　说话时，斯帕克的表情很沈稳，甚至有些讥讽。
　　在尼尔看来，他实在不像是在说谎，而且似乎也没必要撒这个谎。
　　尼尔不禁迷惑了。
　　他知道？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吗？这个男人的想法，还有意图……
　　「我没想过要瑟凡法官的命。至少目前，我还不想。」斯帕克说。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不是吗？」反问这一句，斯帕克站起来，要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注视着尼尔，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笑了笑。
　　「你的状态比我以为的还要差，都病胡涂了么？再胡涂，也不至于忘记了我想要的是什么，以及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吧。我们有共同的意图，尼尔，你真不该忘了这一点。振作吧，未来我们还有不少的协作可能。可不要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