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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   遥夜笙歌,衣袂飘扬,乐钟击馨,莺声切切.....阴沉幽寂的南定王府府邸,充斥着阵阵诡秘抑塞与纸醉金迷下的放纵与腐朽。

      正殿之上,东方懿德扶着凭几,歪卧在诺大的王椅之上,指尖则随着节律,轻轻击在蜷起的膝盖上,他神色沉溺,眸光迷离,宛如纵情声色的纨绔贵族一般,享受着眼前这歌舞升平......

      自日前被押解归京,囚于府邸之日起,他便下令不许王府里的大小属官入殿,甚至连平素里最疼惜的云姝郡主,亦被拒与殿门之外,不得谒见。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她来了,穿过幽静的前院,在这满是靡靡之音的正殿外,她悄然出现了,玉盘清白皎洁,仿佛在他恍惚的暗夜中,陡然照入了一束明亮火光。

      侍立于王座旁的总管太监曹忠见状,先是一怔,旋即挥起手中的拂尘,悉数屏退了正轻歌曼舞的众伶人,自己侧是垂下面来,碎步下殿,待向前来的贵人欠身施礼后,便知情识趣的避出这殿内。

      “曹总管,今日王爷已然尽兴,让那些人都回教坊司吧”女子双手覆在身前,昂然傲立,将那隐匿在姿首里的显贵尊位相得益彰。

      曹忠遂又揖礼,唇角翕动,嗫嚅了须臾后,方才道:“贵妃娘娘,此时....您不该来这王府.....”

      而她却是一反平常,并未给自己此行寻个理所当然的说辞,仿佛在阳州僭制一事东窗事发后,她的心境已然由起初的惊怵骇动,化作了无尽哀默后的心如死灰。

      “伴伴的顾虑,本宫明白,只是这如今.......事已至此,我总得来见他一面,劳烦伴伴去取些菊花茶来,我需得给王爷醒醒酒....”

      菊贵妃对着曹忠交疏吐诚般坦言后,便双眸灼灼的径直朝正殿而去。

      “菊.......”南定王的目光,同样深邃炽热,他的轻唤,刚一冲出口,就被自己久久压抑在心底的不甘与愤懑堵在了喉间,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仿若年少时初见她一般,韶颜稚齿,袅袅婷婷,只需青眉微挑,便可叫他失了魂魄,欲罢亦不能。

      “蓉儿.....”他柔声唤了她的闺名,却非在那座属于幽幽深宫中,尊为贵妃,不属于他的品阶。

      这里是南定王府,他最后的那一点自由。

      “我在....”折纤腰以微步,女子施施然到了殿中王座边,翩然落坐,望着东方懿德那张酒酣红晕的面容时,她柔若无骨的一只素手,不禁抬手摩挲。曾几何时,他亦是个眉目疏朗,蕴藉风流的浊世佳公子,是那炙手可热,贵为嫡系所出的皇二子。

      这位本性纯良敦厚,无心恋权倾轧的南定王,是如何一步一步,被逼至而今这滩泥淖中。

      “蓉儿,他把那些攻讦弹劾的折子,都送到了我王府的案头之上,什么该定本王个绞刑,什么恐尾大不掉该削了我南定王府的藩地,最后还要惺惺作态,假意顾念手足之情的驳回那些至他杀弟之名的折子,再送与我细细品读?!发凤阳高墙......哈哈哈.....高墙岂是那安生之地?!他等这一日,怕是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了吧.....”东方懿德本就落魄的神情,凄然一笑,随手拾起方才因专注前来的菊贵妃而放下的酒杯一饮而尽,嘴角散着酒气,复又低喃道:“阴狠深沉,挟势弄权,视我兄弟二人如政敌一般,过去如此,这自打他坐上那九五之位后,呵、呵呵.....这十数年间,更是一道道明旨暗箭,打着兄弟辅国之名,欲削我封地藩王为实,以至我骨肉分离,惶惶度日,天人.....”东方懿德忽得凝神,遐思似乎忆起了什么,却终不忍心道出口,遂又愀然摇头:“罢了、罢了......本王躲累了,也算计累了.......自上次刺储杀驾之举事败后,他的处置所为,哼.....旁人不懂他的心机城府,我岂会不明,好一个先礼后兵,好一个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在他心里,我与炽儿,至少有一人,早已如死人一般,与其让他罗织罪名,心存芥蒂,不如.......”

      “娘娘....您要的茶.....”曹忠谨慎的将手中的茶托亲自摆在王案之上,浮目窥了一眼神色淡定中的菊贵妃,却是生出了几分疑窦不安。

      若没有前些时日国师的循循善诱,从中提点,怕亦没有菊贵妃如今这般的看穿局势,处之绰然。

      “曹伴伴,王爷多年心中抑塞,就由着他吧........只是....恐此时属垣有耳,还要劳烦伴伴亲自在殿外守着...”菊贵妃古井如波的面容,使得这位自南定王少时便侍其左右的曹大伴,立时心领神会,躬身退出了殿外。

      “蓉儿.....”东方懿德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身侧的女子,温声道。

      “那些埋在你心底,使你不快的事,今日,便倾诉于我可好?”人淡如菊,纯净清雅,曾几何时,在那幽幽的宫墙之外,豆蔻年华的少女,亦是如此。

      小朵的胎菊落入精致的白瓷壶中,青花素雅,不落俗套,菊贵妃颀长纤细的玉手将刚奉上的热水高冲,胎菊经高温泡开之后,在壶里舒展绽放,再掀开壶盖看去,茶色微黄,香气自壶中悠悠溢出,东方懿德恍惚的灵台一时有了几分清明,他深深一吸,又抬眼凝视着眼前如此温婉的心上人,对着这熟稔的茶,和这熟悉的人,缱绻爱意,恋恋不舍:“我最恨的,是他夺走了你......”

      菊贵妃将茶杯拾起,奉在东方懿德面前,玉软花柔,她神色恬静,泯然一笑,柔声道:“王爷,我的心.....从未被旁人夺去.....”

      人生数十载,梦回几番衰,放不下,就索性不放!

      当夜,南定王东方懿德醉酒于王府正殿中,频频诵圣旨旨意,恸泣涕零,感皇帝不杀之恩,一时自愧弗如,执笔罪己书后,饮鸩毒伏罪自绝于王府中,其近侍总管曹总,连夜入宫,奉南定王手书面圣,一并驾前报丧。

      正高枕于精舍殿内的皇帝,闻得其弟东方懿德溘然薨逝,痛心疾首,数度晕厥,遂传太医候于精舍殿外,以备不时之需。

      翌日,王瑾宣南定王手书于奉极殿前,立时间百官噤若寒蝉,无一再敢就此事上疏直言。皇帝即刻下旨,南定王以身死谢罪,其过已罚,念与之兄弟情深,赐谥号,仍以亲王礼厚葬。

      一时间,满朝文武,无不伏地赞颂当今君上的英明神武,宽仁浑厚。唯独一个清癯的身影,不得已而同跪于殿前,紧抿薄唇,垂首不语,颦蹙的眉间,似乎只有她一人,在为这波谲云诡的人心而喟叹、吊唁。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圣旨昭告天下的不日之后,幽静的深宫,菊贵妃一袭素装,未施粉黛,赫然出现在了精舍殿内,她来谒见他了,谒见那个与自己仿佛有着千里之遥的丈夫。

      为了此时仍是阖府缟素的南定王府,她不能求死,可为了自己这颗早已油尽灯枯的心,她不亦得求生。这生死无门,她便想寻一避世清静之处,遁入空门,了此残生。

      这一夜,连同王瑾在内的宫人太监皆被皇帝呵出殿外,谁都不知这位艳冠后宫的贵妃娘娘与他谏言了些什么,只知那御殿内,皇帝雷霆万钧,龙颜震怒,而她,却是面容凄静,任由护卫侍宦将她送至了清冷的长门宫......

      菊贵妃请旨削发为尼的事很快震动了内外廷,她与南定王的宫闱秘辛,虽为默会之事,却还是有一小撮好口舌且胆大的宫人太监,私下里翻起了今上与南定王之间的种种掌故,窃窃妄言,一时间流言不胫而走,亦在冯素卿奉诏面圣,路过御花园时,含含混混的传入了她耳中。

      然,对于南定王和菊贵妃的阴私,早在阳州假皇宫的奉极殿内,她便亲眼所睹,单单就二人这苦命鸳鸯似的情事而言,一向静默寡然的冯素卿,内里却细腻柔软的紧。同为女子,命运皆不由已所控,且要受这世俗与世间男子的摆布桎梏,对于菊贵妃,她自然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

      “驸马爷,您家这位公主,可当真是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金枝玉叶,这一道上不是拿匹骏马换头驴子,就是路见不平,去解救那私奔鸳鸯,好不热闹,每每听那些斥候回禀,属下都恨不得至公主身侧护卫,好.....嘿嘿,好跟着一路游历游历这大好山河...”沈霖如说书先生一般,兴致勃勃的向这位驸马冯绍民,陈述着关乎那位游侠妻子的种种行迹。

      是由此状,亦怪不得一向谦恭守礼的沈霖会这般不肃,实在是那位公主大侠,太不寻常了.......而眼前这位主子,又下令不遗巨细的将公主所行之事禀白与他,于是,这讲的讲的,画风就遽然变了......

      “若沈护卫可抽身前去,那自然绝好。”冯素卿欣然一笑,难得露出抹会心的欢颜。自辰时从东宫边的礼部院应卯而出,又至西宫那厢的都察院处理庶务,这新官上任,且就事二职,需她着手梳理,深入了解之事,如恒河沙数般积在了公案头上。

      等等.....谁家那位公主?须臾间,冯素卿的面容,更是笑意盈盈......

      “驸马爷既然如此牵挂公主,何不命人现出身份,禀明您的系念之思,迎公主回京呢?”见素日里一向淡漠寡然,不苟言笑的驸马爷,只有在自己每每回禀公主近况时,才难得疏朗眉目,转忧为乐,沈霖一时了然,复又窥了眼此刻正笑比河清的冯绍民,壮着胆气问道。

      “沈大人方才不是还说恨不得至公主身旁护卫,好游历一番这大好河山,怎么?大人这么快就忘了?”冯素卿含笑的面容渐渐淡去,眸光中竟陡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想至自己如今这身牵累与将将被禁锢与长门宫的菊贵妃,她轻轻的舒了口浊气,遂才大知闲闲般道:“让她一直这样翛然自在下去,难道不好吗?”

      “.....”沈霖一时缄默结舌,心下颇为震惊,顿了片刻后,仍是半有顾虑的讷讷道:“可您....可您....明明很挂念公主,为何.....”喃喃的扣问声随着冯绍民的蓦然回身,渐渐没了音,他忽得垂首欠身,暗自吐了个舌头,近来总是闻得云熙公主的行事作风,自己怎也失了那规矩,竟在主子面前,妄言窥探私隐,太放肆了!

      眼前有窘道不出,驸马看戏在上头......

      见他此般望而生惧,冯素卿唇角微扬,不见愠怒,只是莞尔,她微攥着掌心,掩在唇边轻咳了数下,待正了声色后,方才端然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这座樊笼实在锁了太多身不由己的女子......”自日前在御花园中耳闻那些有关菊贵妃的掌故起,‘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便总是萦绕在冯素卿心头,倏忽间,她又喟然一叹,道:“沈护卫,你自是个聪明人,若有一日父皇命你迎回公主,那么劳烦大人先将此事知会与我.....你且放宽心,我定不会有损沈护卫的前程....”

      “属下领命!”不消多虑,沈霖亦只顿了一瞬,便慨然奉了眼前这位家主之命。“驸马爷若无它事,那属下就先行退下了。”沈霖恭敬道。

      “嗯.....沈护卫退下吧”

      闻得冯绍民应允声,沈霖抬眼间,瞧着那道清癯身影,径直朝浩如烟海般积着公文的案头而去,他心下竟蓦然升起一股钦佩敬意。

      脚下足音轻缓,户枢声悄然落下,沈霖徐徐走在书房门外的回廊中,行迈靡靡,心中摇摇。

      自舅父将自己带入锦衣卫供职以来,亦曾奉命暗中保护出宫游历闯荡的云熙公主,对于当今皇帝对自己这位嫡女的娇宠纵容,沈霖与其他宫人一样,早已谙熟于心。即便当下公主乐得逍遥自在,但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父,却是放任不了多时,定会下一道口谕圣旨,命自己或其他锦衣卫中人将公主殿下恭恭敬敬的迎回京师。

      若说这云熙公主是那翱翔于天际的风筝,那么攥在皇帝手中这根坚韧绳线,却是始终未曾松懈半分。与皇帝一时的放任自由截然不同,眼前这位驸马爷的行事,便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即使两院庶务缠身,冯绍民亦会抽出些空当,命沈霖将公主的行踪,尽数报与他知晓。就算这位驸马爷总是因案牍忧心,而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却也每每在沈霖回禀完云熙的各种奇遇玩乐后,像换了个人似的如沐春风,笑逐颜开。

      这个驸马,明明自己心里那般挂念公主,可为何......为何让沈霖觉得,他又根本不打算让公主回来。难道,单单只为了他口中的那个自由,竟甘愿让自己于漫漫长夜,独守空房,只为了成全自己妻子妄念里那份不可能实现的自由?

      ‘这状元公的心思,当真是寻常人无法揣度的,怪不得,怪不得.....’沈霖脑中,乍然想起了日前,冯绍民对自己的那番提点谈话,脚下本就缓慢的步子,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他倏地抬起双手,怔怔的望着,心头涌起的种种阴私,将他的思绪,生生的拉回到旬月前的阳州府。

      身为巡按钦差的冯绍民,自伤势好转后,不日便前往臬司衙门,翻看红嫣所招之供,和关于其‘自缢而亡’的案卷。

      经仵作勘验,那畏罪自缢而亡的女子,实则系被人先施暴勒死,而后再做成畏罪自尽的假象,试图蒙混,这等拙略的行凶手段,怕是凶手觉得就算此事日后被定为他杀,亦绝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才如此草草行事。

      然冯绍民就证词所见,那犯女红嫣,不过是因财而为,实则并不知晓诬陷他位驸马爷的幕后主使是何人,当然,以红嫣的身份,亦根本触不到幕后的那股子势力。

      就算假设他当初的构陷一案,乃被南定王府所为,可这随后便火急火燎的一边刺杀当事人冯绍民,一边又去杀害一个完全供不出幕后主使的证人,此举......非但是冒险,更着实画蛇添足,多此一累。

      那么红嫣何故会身死?

      除非.....除非行凶之人,当时并不知晓红嫣已然被张少廷游说的招了供,且其目的,亦绝非为了救南定王。恰恰相反,红嫣若是身死,那么驸马失德一事,便死无对证。如此....即可力保钦差冯绍民无虞,又可促成她这个帝婿,继续主审阳州僭越一案!

      有如此心思之人,还能有谁....?

      故、当日寻肖瀚归来的沈千户,并未第一时间前去驸马爷那厢复命,而是唯有肖瀚只身出现在大牢中,救下了那正被黑衣人行刺的冯绍民。

      然此事,即便冯绍民与自己言明,沈霖也定不敢将此报与皇帝知晓,如今他既已为凤翔卫千户,虽受皇命却在冯绍民府内就事,莫不说皇帝不会轻易斥责他这位帝婿,若有个闪失犯颜了天家,且不是连同自己舅父的性命,皆是危矣.....况且这些时日所识,冯绍民其人,却令他有几分怀德畏威。

      ———— “兵惟凶器,不得已而后用,沈护卫既已是我府上的千户,日后行事,还需知会我这主子一声。”冯绍民言此话时的冷峻模样,依稀刻在沈霖心头,叫他今日忆起,仍能为之一震。

      沈霖并未就他的推断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谢过驸马爷的教诲后,长揖着退出了房门。身为十二卫中人,听从皇命,怎敢问君上对错,这一默会于心的为臣之道,仿佛在听到那身居高位,仍能发出心系人命的迥然之言时,让沈霖的刺在骨里的愚忠,悄然有了些撼动。

      ‘兵惟凶器,不得已....而后用....’他倏地侧过身子,静立于回廊中,眸光定定眺望向府外的那一片湛蓝,刺眼的灼热使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光束,忽明忽暗间,脑中的画面亦再次回溯到那日的阳州府牢门外。

      看着手下兵卒奉命行事,她仍是垂死挣扎,心有不甘,亲眼目睹了红嫣那幽怨且绝望的哀求,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了结如此柔弱的一条性命。

      自己宛如那侩子手一般.....
      不,就是!
      不....他本....不该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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