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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自阳州府押解僭越众犯的车马,卯正动征铎,于这京畿之地而行,堪堪半日多,便入了皇城。

      精舍门外侍候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安,见几位将将归京便入朝复旨面圣的大人,似有先知般,远远眺望到那几道高视阔步的身影,便于精舍门外,躬身长揖,先行施过礼后,遂才开口道,毕竟,这一行人里这首当其冲者,可是那位皇亲帝婿。

      “驸马爷、张大人、李大人,万岁爷今儿个身子困乏,用过膳后,便让宫人伺候着午时小憩了,万岁爷心系几位大人,知诸位是以国事当先,归京后,定会刻不容缓的入宫复命,特令奴才在此处候着......额......传皇上口谕.....”孙安不愠不火的说着,言至末了这五个字,方稍稍正了正身姿,众人登时恍然,齐齐提摆跪地,洗耳恭听。

      “民儿、张爱卿、李爱卿,尔等材优干济,克己奉公,清查阳州府内诸事卓有成效,朕心甚慰,念几位爱卿奔波京府,鞍马劳顿,今儿个这礼就免了,明日早朝,御门听政,钦此....”

      “儿臣....”
      “臣.....”
      “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额、敢问肖大侠,再行数里路,我们是否就出了这阳州府地界了......”白子芩轻点马肚,催马至前方肖瀚身侧,谦然问道。

      因着文兴此县毗连之地,一时难寻来车舆供给,程木槿这般的名门淑女,好喜文墨却是不善乘骑,幸得她与白子芩两个女儿家身姿清癯,遂便同骑了一匹高头大马。

      而此时间,二人正煞是亲昵的催马徐行在前,惹得身后那位心思百结的少年,一度很是腹诽的白了那二人数眼,不知道这羡煞旁人的亲近之举,该是令她忆起多少关乎那个人的奇异.....阴事。

      “嗯.....半个时辰足以....”肖瀚依旧面容冷峻,闷声应了白子芩的话后,又径自催马前行。

      “本大侠累了,前面有家伙铺,我们去讨杯茶水歇歇脚......”驴子蹄下迂缓,任由它悠然地在两匹高头大马后,一步三摇,哒哒踱步,而这骑在背上之人,悄然间,已是踟蹰满面,神色悒悒。

      这将将踏上官道不足十里,这位素日里神采飞扬的大侠,怎就累了?......少年从驴背上翻身而下,其余三人见状,虽心下狐疑,却还是急遽随在了身后,一并入了那官道旁的伙铺内。

      说是伙铺,亦不过与一般路边的遮顶茶寮肖似,因着阳州府内商贾众多,故这行商道而往,与商贩来言,更利于广开财路,互通有无。于是乎,这官道之上,便多是些来往送呈的官府快手与肖瀚这等遁世离群的方外之士。

      “什么?你们要去登州府?”把玩在手中的甘蔗,立时被按在桌上,少年这才醒过神来,不日前确与二人约定,出了这阳州府地境,便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可这两日来的相谈甚欢,大开眼界,真到这分道扬镳之时,倒叫她生出了几分不舍。

      “嗯.......我与子芩自幼生于北方,深居闺阁只知书中所著,却从未领略过那波澜壮阔,广袤无垠的景象,天涯海角之地,我们恐此生未能得见,可我大京的一方边界,尚可亲去目睹........故在我二人昨夜商榷之下,便属意前往那登州府,此事亦算是我与子芩临时起意,所以之前并未向二位侠士提及,还望二位见谅。”程木槿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言道。

      “我大京朝海域广阔,为何单单要去登州府?”少年抬起腿歪坐着,漫不经心地啜饮了口手中茶水后,悠然问道。

      二人一时不知该从何评释,相视而望后,白子芩适才冁然一笑,手指沾了沾杯里的余茶,径自在桌上落字。

      “眷此东州,下临北徼,俗习齐鲁之厚,迹皆秦汉之陈。宾出日于丽谯,山川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欸?我说大秀才,你就不能说些本少侠听得懂的话吗?”少年旋即伏在桌案上,一字不苟的将白子芩指尖所书喃喃读了出来,只是这些奇辞奥旨的诗句,在少年看来,着实有些拗口难解,大可不必。

      “哦...如此.....苏先生还有另外一首《海市诗》......我这就书与少侠。”白子芩不明所以,抬手挽袖间,木讷的择了桌上另空处,立时便又落字在上。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

      她只管洋洋洒洒的滴茶成章,亦未注意到对面那双翻了数次的白眼,少年无奈摇头,轻轻叹了口浊气后,心中自是又提溜起那些个读书人,好生腹诽了一番。

      “登州素有山海名邦的美誉,蓬莱亦在此处,子芩与我不过也是一时兴起,自此便是天涯沦落人,去何处,皆是向心而动罢了.....所以,再行几里路,便要与二位辞行了....”见少年连连摇头,面带嗔色,程木槿却是嫣然一笑,未驳了那书呆子的兴致,亦平息了少年心下那不住的揶揄腹诽。

      “你二人要去游山玩水....我与剑哥哥.....则前去保定府......这保、定、府......”少年起身,转了圈甘蔗,口中一字一顿嘀咕着,信步绕了个来回,忽得瞧见身后那似在垂头觅食的坐骑后,少年鬼使神差般凑上前,倏地抚了抚它颈背上那光滑黝黑的鬃毛,面上一哂,玩味道:“欸?这叫生不如叫熟,以后也叫你小黑可好?嘿嘿.....我说小黑,你可愿随本大侠,打道去那保定府?”

      啊——呃——啊——呃........驴子立时发出了受惊般的哀嚎声,少年忙不迭的加重了手中安抚的力道,却见那小黑爷丝毫不卖自己这几分薄面,少年促狭的举起了甘蔗,亦只是轻轻的落在那驴顶之上,嗔怪道:“小黑呀小黑,你如此不乖,小心本大侠罚你?”

      白子芩似是忆起了些什么,蓦地竖起了食指,挺直了腰背,呆怔了片晌,遂才讷讷道:“冯、冯少侠,你可知那保定府盛产何物?”

      众人皆顿了片刻,须臾间,只见程木槿莞尔一笑,对白子芩言下之意已是了然。

      少年往昔里,虽在皇帝佯为不见,故意不究的纵容宠溺之下,常潜出禁宫,游历京畿,却也不过在旬月之间,便会被锦衣卫或是东阁的人,恭恭敬敬的请回了思甄宫,至于这些个民间乡俗,少年自是所知泛泛,不甚了解。

      “剑哥哥,这保定府究竟盛产何物啊?”少年挠了挠头,蓦地轻挑起那双青眉,虚心问道。这孔夫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连他老人家都教化世人要懂得不耻下问之理,何况对于宫外的大千世界,少年心中,本就充斥着许多猎奇探求之欲。

      肖瀚依旧如老僧入定般案剑静坐,他侧头望了眼一脸娇憨笑意的少年,古井无波的眸底,忽得闪过一抹柔和,他立时别过脸去,轻咳了两声,稳了稳自己有些迷乱的遐思后,适才淡淡道:“驴、驴肉、火烧.....”

      纤步微起,如飘忽于太虚间似真似幻,白雾迷蒙中,一道清丽的仙姿若隐若现,来自心底的期盼,下意识的叫他抬起手,欲去触及,却在挥手间,又扑空了个次。

      他不甘心的随在女子身后,须臾间,从心头攀升的纠结与悚然,使他原本脚下的急促,渐渐的缓了下来。

      蓦地,女子轻盈的脚步,猝然而止,随在身后的他亦是忽得一怔。那双苍劲有力,气拔山河般的手,此时,竟不过是悬在身前,胆怯的不敢触及,却又舍不得后退,只得定定的立在她身后,痴痴的望着那道熟稔的背影,静待她翩然转身。

      一双晶莹的杏目,撩人心魄,柳叶般的柔眉深深颦蹙,迷乱中,他如数家珍般将女子的神姿模样,尽数敛入眼中,却亦只是愧怍的凝视着她那眉间眼角,和那眸底道不尽的凄然。

      纵使五内千言万语,遂不过是唇齿翕动中,如鲠在喉般卡在了喉间,他始终无法冲破,那道深埋心底的无形樊篱。

      “为何......究竟是不是.....是不是......你......”玉惨花愁,泪干肠断,呢喃的诘问,与那痛入心脾的怆然泣下,叫他立时万分震动,一个心神不稳,踉跄似的倒退了一步。

      “东方厚熜!”声色俱厉的恫吓之音,如一道冷冽寒气,骤然逼近,剑气如浮光掠影,划破了方才积聚于迷蒙中的的阵阵氤氲。身形壮硕的男子,手持长剑,挥斩急奔,雷霆万钧之下,怒火已将面容烧得赫然血红。

      手中无寸刃在握的他,心下大骇,急惶中又倒退了数步,却在倏然间,忽得抬眼,那把刺骨般凛冽的剑气,已朝着自己的胸口直直刺来......

      “啊哈......啊哈.......啊哈.......”龙榻之上,皇帝重重的喘着粗气,猝然从那场噩梦中惊醒,此时已是汗流洽衣,衾裯上亦渗入了方才的那份悚惧骇动。

      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差点做了那剑下亡魂,太真切了,真切到他醒来仍记得梦里的一言一句,细枝末节......

      “哎呦万岁爷、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奴才胆儿小,您是万金之躯,若这圣躬违和,可耽搁不得,奴才这就速速命人去传太医来....”榻前伺候请驾的王瑾,忽闻龙榻上发出的异样之声,平昔里一贯机警的他,自是眼疾手快,且面上一副心急火燎的惶惧模样,遂拂尘遽然落地,匉訇一声,便跪倒在龙榻前,大惊失色道。

      皇帝一把按住了龙榻前欲要起身的王瑾,眸光定定,却是从惊惶中渐渐有了几分肃杀之气,他努力沉着心头那因梦魇而生出的异动,待气息稍作平稳,方才收回自己那如鲸波般涌起的神识。

      “你个老鬼,何等场面未曾见过,岂会有惧?别想着朕久居这精舍殿,就真做了那闭目塞耳的当家翁,你那点心思,哼,还需再谨着点......”许是经方才的噩梦之境后有些微愠,心有余悸的皇帝,面上已浮上了一抹怏怏的阴郁之色。

      王瑾心下立时大骇,怕是自己在阳州府的那件因私而为,押错桩的糊涂事未瞒过眼前这位心思难测的君上,急忙后退着身子,跪趴在龙榻前,额前伏地而不敢再抬首窥探龙颜,连着砸地叩首后,适才惶恐万状道:“奴才万死,奴才有罪,奴才有负主子隆恩,奴才......”

      “好了好了,朕不过是看你一回宫,便支走了孙安,这内廷之中,妄言甚多,你小心落人口实,参你个专权恣肆之罪,便随口训诫你两句罢了,何来这万死有罪之言?”见王瑾如此惊恐悚惧,伏地请罪不已,皇帝悻悻的面上,方才稍做和缓,挑眉斜睨了一眼后,幽幽诘问道。

      王瑾蓦然一怔,跪伏的身子立时稍稍隆起,却依旧是垂首低眉,未抬眼瞻仰这位处处为自己‘着想’,言语耐人寻味的君上,好一个诲淫诲盗之言,险些让那做贼自然心虚的王瑾,原形尽露.......

      “惹万岁爷斥责,无论何事,那定是奴才之过,奴才不只是我大京朝的奴才,更是万岁爷您的奴才,若有披露,无论大小,那必是奴才万死难辞其咎的大罪......”王瑾颤巍巍的应声道,更极阿谀谄媚之能事。

      君心难测,更何况是眼前这位帝王心术早是已臻化境的主子,见他依旧一副惊骇直至,汗如雨下模样,皇帝唇角微微一动,方才的怫然怒气尽数被眼前这怀德畏威的惧怕扑灭,复又撇了地上之人一眼,心道是这奴才的阿谀取容功夫,倒真是生姜脱不了辣气。

      “记住,知道惧朕,便是你在这宫里的生存法则......”皇帝的言语里,满是机锋。

      王瑾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未敢继续谄媚,而是将双臂紧贴于地,整个人虔诚般跪俯在天子脚下。

      “好了,现在什么时辰了?”皇帝转身危坐在龙榻边。

      “回万岁爷的话,申时刚过,额.......沈护卫已在精舍殿外候着了.......”王瑾以双膝为足,跪行至龙榻前,为皇帝提靴,欲伺候请驾。

      “哦?看来朕这一觉,却是久了些.......”皇帝恍然,顿了俄顷,强压下方才梦里的阴晦后,遂才沉声道:“传.....”

      不多时,精舍殿内,赫然肃立着一袭绯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

      “臣公主府凤翔卫护军千户沈霖,请圣躬金安.......”

      翌日卯正,天光清明,辍朝旬月的皇帝于奉极殿内受百官朝仪,御门听政。

      一向望风而动的臣工们只听得驸马冯绍民如实禀白,奏呈了南定王僭越一案的始末后,却未再发一言攻诘弹劾,连内阁那几位明见万里的阁臣,一同自阳州归来的都察院张大人,翰林院李大人,亦只是单单就着南定王僭妄之罪,奏请论罪,而未言及恐尾大不掉,降重罪于南定王府之类的上疏。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涉案之人难更仆数......或因不忍那些无辜性命受此牵连,或因僭越之事本就可大可小,此案于内廷亦非动摇国本之患,又或因这几位...已窥得君上怕再入了那兄弟阋墙的妄言之中,遂才有如此持中之势。

      总之这一干朝中重臣,如此不约而同且耐人寻味的态度,自然引得一些静观默察,谨言慎行的臣官,噤若寒蝉般肃立两旁,未敢轻举妄动,再言弹劾。

      想来,云姝郡主那几分耽忧,亦不无道理。

      有察言观色的谨慎之人,亦会有一小股谠论侃侃的敢言之臣,如翰林院侍讲学士刘仲谦,不视自己那位首辅父亲投来的数把眼刀子,痛陈利害,请严旨缉拿众党,以正国法。

      皇帝捻着胡须,任由刘仲谦放言高论,倏忽间他冁然一笑,似是忆了些什么,却又旋即敛容凝神,望了眼垂首蹙眉中的刘焘,思忖道:‘这孩子性子如此狷介,当真与他这位做首辅的爹,大相径庭,倒是.......’

      “启奏皇上,微臣以为,这法不责众,可这法.....亦不可矫枉过正......世人皆知陛下您仁德宽厚,爱恤臣民,依微臣愚见......南定王僭越为实,铁证如山,罪不可恕,但念其未行谋逆之乱,又为皇室宗亲,可将其在阳州所敛家资涓滴归公,充入国库再行还用于民。而阳州所擒涉案之人,可悉数打入锦衣卫诏狱中,微臣自当秉公执法,肃清王道。至于南定王.......不如先将其发凤阳高墙幽闭,以彰陛下顾念亲情之谊.......”静立时久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炎,闻得刘仲谦那番与圣意背道而驰之言,本欲就着其他臣官的持中之态,稍积攒些势头再行上奏的他,恐这首辅之子的身份,惹来其他骨鲠之臣的咂嘴附议,不得已只得提前出列,将他日前与皇帝在精舍殿里内的商榷之议,在这朝堂上侃侃上疏。

      锦衣卫指挥使陆炎乃何人,皇帝身边的近臣,这跳开三法司与内阁之法,若无君上受益,他陆炎觉不会轻易招揽这得罪宗亲的烫手山芋,百官适才恍然,纷纷跃出行列,都俞吁咈一般,慨然附会。

      此事便如那板上之钉,在皇帝的‘循序善诱’之下,百官心领神会的纷纷上疏附议。而后,另一道敕封褒奖的旨意,亦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琅琅宣于这奉极殿前。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冯绍民兼领礼部侍郎,擢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少廷兼领长信殿学士,擢翰林院侍读学士李世杰入詹事府,加少詹事。赐玺书,御酒、赏奉三年......钦此.......”

      冯绍民留任都察院,兼领礼部,这礼部乃何处,虽不为六部之首,却在这大京朝有着举足轻重之位,当今皇帝重视礼法,自登基后那一场声势浩大的礼仪事件后,十数年间文渊阁内的阁臣,少则半数是由礼部晋升拔擢入阁,如今这位驸马爷就任都察院尚不足半载,便兼领了礼部侍郎一职。这夫凭妻贵之下,皇帝对这位鳌里夺尊,状元帝婿的荣宠,足可谓是爱屋及乌,异乎寻常了。

      而长信殿与詹事府乃何处,前者是太子东宫之殿,后者则是明晃晃辅佐太子之府,南定王入罪,几位后起之秀渐入东宫。自刺储杀驾起,这番顺势而为,弄权于股掌之间的帝王心术,使得殿下跪伏领旨的冯素卿,登时眉闲紧锁,惶恐不安。

      她即是如此醒目耀眼,也因着自己这假凤虚凰的女儿身,更加的胆战心惊,度日如年.....

      转眼已是暮色低垂,遥夜沉沉,驸马府邸内,冯素卿将将放下手中的书卷,信步至窗前,推开窗棂的刹那,月光恰巧洒在那清逸绝尘的儒衫之上,前所未有的孤寂颓然之感,叫她不禁轻声发出喟叹。

      朝堂之中的波谲云诡,权利中的倾轧相向,自己这.......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智今日之日多烦忧......如今,爹爹与干娘均已安然归隐,而世杰.....他已与刘小姐夫妻缘定............就连公主她.....也随着自己的心之所向而去了.....可唯独我...唯独我冯素卿,于这忙忙人世间,汲汲顾影,到头来,不过是个不知何去何从,沐猴而冠的虚妄之人罢了......’冯素卿倏地摇头,嘴角蓦然扬起一抹苦笑,自己算无遗策,这顾全大局后,却唯独忽略了自己这颗心.......纵然抵挡了那些明枪暗箭,又如何抵挡这形只影单下的怆然。

      冯素卿凄清的静立在月光中,遐思恍惚......

      ———“既然如此,那公主今夜.....为何没回公主府呢?”
      ———“怎么?怕本公主饭量太好,吃穷你这驸马府?这便要赶人送客了?
      ———“绍民乃驸马,怎会有赶公主走一说,公主本就是这府上的主人,更何来送客之理”
      ———“今日你为救我皇兄而以身犯险,我且能此时独享自在,传出去岂不坏了本大侠的名声”

      ———“噢?公主也喜欢读王先生的书?”
      ———“我只是.....只是以为驸马喜欢,想与你兴致相投,感你所感.........驸马、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公主莫要忧心.....”
      ———“驸马,我不懂什么江山社稷,宏图霸业,我只是想.....离你的心,近一些.....”

      ———“驸马,你是不是怪我今日对李榜眼那般说话.....”
      ———“绍民怎会嗔怪公主,我只是不解,公主为何会对李兄如此厌弃,难道是为了那冯家小姐?”
      ———“我或许一开始是因为冯素卿而有些恼他,但此时间,却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
      ———“因为驸马每次见到李榜眼,都会变得心事忡忡,很不开心.....夫妻本就通忧共患,我又且会觉察不到.......”

      “夫妻......通忧共患.....夫....妻.......”冯素卿的唇角嗫嚅着,不住的低喃,言犹在耳,却又物是人非,压在心中的疑窦,在这阒静无人之时,终被她自己,亲手掀开。

      若说中毒时的云熙被盅惑迷了心智,可明明,明明她醒了后.......

      ———“等你这家伙伤好了,定让你尝尝本公主甘蔗的厉害!”
      ———“有用的,你要快点给本公主好起来,不然.....我真的会生气你.....”
      ———“我知道,为了我,为了父皇,你一定很累吧,驸马.....”

      冯素卿患伤时的假寐,云熙的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如一股巨浪般击在她心中,怎会.....怎会如此......不辞而别,就连只言片语,都未曾交代自己。

      难道?她这个驸马,当真如此无足轻重?冯素卿双手撑在窗沿上,过往在这驸马府里与云熙的种种龃龉,在她中毒后又对自己的事事关切挂心,还有那不知是虚与委蛇或是做驸马久了的不寻常....之事,一时间充斥在冯素卿脑中,叫她原本恬静无欲的心,变得失魂荡魄,纷乱如麻。

      ———铛铛铛,房门处陡然传来轻扣之声。

      冯素卿倏地回过神识,负手转身,虛眼望向那正要被开启的房门时,肃然敛容,眸光亦是沉沉:“进来吧.....”

      “属下沈霖参见驸马爷.......”来人推门而入,立时便觉察到这位素日里清雅温润的驸马爷,今日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不知驸马爷您此时召唤属下,可有何事吩咐....?”沈霖察其异样后,拱手施礼,小心翼翼道。

      冯素卿面色一凝,遽然间神情比方才,更阴郁了几分,她顿了须臾,方肃然道:“记得与沈护卫初入那阳州府衙时,我曾有言在先,大人既已领了这凤翔卫,自然是我公主府上之人,大人可以不把我这驸马放在眼里,但公主她......”

      “驸马爷此话,可是折煞属下了......”这胸口上贴道符,自是因着心中有鬼,冯绍民为何人?乃伯爵之上,国之帝婿,更遑论如今的他,已然是这大京朝堂之上,圣眷正浓,权柄日甚的重臣。沈霖立时躬身长揖,面露悚然,忙又诺诺解释道:“属下身为公主府护卫,万事当以驸马公主安危为首,不知.....不知....驸马您何出此言...”

      “哦?好一个以我与公主的安危为首,沈护卫既然如此尽忠职守,那公主的行踪,又何故知而不报?难不成在大人心中,我这个驸马对公主的安危,如此漠然?”凌冽的声音之外,是一副大知闲闲的冷静与笃定,冯素卿傲然的肃立在沈霖身前,不见其怒,却又甚是骇人。

      此事稍一思忖便知,身为公主府凤翔卫千户,公主失踪这么大的事,若不知其行迹,怕是一回宫就会被皇帝拿去诏狱问罪,何以继续安然统领凤翔卫。若是真没了云熙的消息,怕是身为驸马的自己,连同着亦会被皇帝斥责拿问。

      可眼下自己这加官晋爵的玺书,已然落在了书房的案头之上.........换句话说,云熙的行踪,不仅沈霖知晓,皇帝知晓,怕是整个凤翔卫,乃至于锦衣卫,皆在掌控之中了吧。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云熙的樊笼,从来都不止是那道宫门.....

      沈霖因眼前冯绍民这突如其来的威压之势,一时惶恐,遂便单膝跪地,抱拳请罪不已:“属下有罪,还望驸马爷......责罚。”

      瞒是瞒不住,自己也着实没必要刻意隐瞒此事,刻意?隐瞒?不对,好像哪里不对.....自己究竟何事刻意隐瞒了公主的行踪,明明,明明是他冯绍民!压根没问!

      沈霖仍未起身,神色却是一缓,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尖,嘴角一撇,低声嘟囔道:“好我的驸马爷,属下也没想隐瞒呀,这不是您庶务缠身,贵人事忙,压根也没问属下吗?”

      “.....”听出了沈霖言下的那几分委屈,冯素卿面色一僵,不尴不尬的依旧负手杵在那里,口中竟是一时无语。

      诚然,她口中的那些责嫌愠怒,确不是为了此事。

      “噢,沈护卫,自明日起,公主的行踪,你一份报于父皇,一份要通晓与我,切记”冯素卿复又对着一脸含冤受屈般的沈霖,肃然下令道。

      沈霖只得老老实实的应了声诺,起身便欲要退出房门。

      户枢转动声将将响起,身后蓦然传来冯素卿冰冷的诘责声:“沈护卫,我知你们锦衣卫中人,素来杀伐果断,唯令是从......可这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无论何人的性命,亦绝非草芥,若不是那大奸大恶之徒,沈护卫还需三思......”

      半敞的房门处,沈霖于怔愣间陡然驻足,他沉沉的舒了浊气,顿了片晌后,适才闷声道:“驸马爷这是何意?”

      世间万事,在心思缜密的人眼中,只要稍一推敲,这纸.....便再难以保得住那足以燎原般的星星之火,冯素卿登时敛容屏气,道:“红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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