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梦醒》那一夜

12、所谓的家

　　离开才发现，原来我已习惯了你的宠溺、习惯了有你在的生活，可是我不敢让你知道其实我比你更惨、更悲哀！
　　——古贝灵 2009年寒假回家第一天

　　水寨镇是五华县的中心城镇，相对于周边的城镇来说还是比较富裕和城市化的，往西走三四十公里，是双华镇，也就是古贝灵出生的小镇。
　　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区天麒心中突然有股难以言语的压抑，他似乎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孩有着越来越多的感觉……
　　“除了水寨镇，你似乎对县里周边的几个镇完全不知道？”古贝灵想起刚刚购买车票时他竟然去窗口排队，不禁怀疑地问，要知道，像周边城镇间的来往通常都是直接上车，在车上买票就行的，不像去广州、深圳那般规范！
　　“我很少出门，更没去过其他镇！”区天麒如实淡淡地说。
　　“喔，宅男！”古贝灵轻笑了声，便不再说话，低头拿着区天麒的手机玩起了游戏。
　　在中途下车，区天麒拿着古贝灵的衣物袋，站在公路一旁，有些诧异地看着四周的景象，他知道周边镇里的乡村比较贫穷，但没想到竟然连个车站也没有，而且周围似乎连个商店也没有，他很难想象生活在这里的人，每次来往城镇间的交通和日常生活用品与供给是怎么保证的？
　　“那下面就是我的家，有没有听过学案村？”古贝灵领着区天麒跑到对面的公路上，沿着一条堪堪能让一辆小车过去的乡村小道走去，路上，她就像个顽皮的孩子，总是时不时向后者眨眼、做鬼脸，一点也看不出昨晚她还大哭特哭过。
　　“算了，你连双华镇都没听过，更别说这镇里的的村落了！”古贝灵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区天麒没有用心听古贝灵的话，而是非常用心地看着这个村落的地理环境和房屋状况，这里的房屋，大多是红砖砌成的二层式建筑，一家挨着一家，很拥挤，也还有很多是改革开放前那种黄泥砖瓦房，只有极少数是外围贴有瓷砖、比较小康化的三层或者四层式房屋。
　　看中国的一个地方是富是贫，看当地居民的居住环境足矣……
　　“就送到这里吧，一会那边很多拐弯的，我怕你进去之后会迷路，又要我送你出来！”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古贝灵突然停住脚步，将区天麒手中的衣物袋拿了过来，扬手微笑道。
　　“我怎么回去？”区天麒没问古贝灵为什么不让他送到家门口，只是看了下刚刚与她一起走进来的路，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你在我们下车的那个路口等十五分钟，当有回程的车经过时，你招招手，它会停下的，然后上车你给票务员七块钱，就能坐回水寨！”古贝灵将一直把玩着的手机退回给区天麒，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说。
　　“给！”区天麒看了下手中的手机，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齐齐交到古贝灵手中。
　　“你……”古贝灵看着手中的东西，脸色顿时苍白、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这是你这几个月交给我的伙食费，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要与你合租那间套房，所以我没资格收你的伙食费，三个月，七百五十元你拿回去，我不用你来支持我的生活费，至于那手机……这段时间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暂时交给你保管，如果有人打电话给我，就说你在路边捡的！”区天麒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那身影和神情……堪称霸道、决然！
　　这还是古贝灵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这么细腻的告别语，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区天麒很“Man”，很有气势，也许他自己从没发觉自己有多迷人、多帅……
　　正午的阳光，照散冬日里寒冷的气息，在三岔路口上渲染了一抹金黄色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其身后那默默注视的人儿心中。
　　站在自己家门前，看到门角的锄头、扫把和晒着的面粉，古贝灵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许在小套房里住惯了，突然回到自己家，不习惯了……
　　“外婆，我回来了！”
　　没迎来外婆慈爱的应答声，倒迎来一声尖酸刻薄到极点的回答，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古贝灵归家的唯一一丝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冷着张脸，冷冷地叫了声：“舅妈！”
　　“我还以为你不回家过年呢，你不是跟男人住一起了么，回来干嘛？”古贝灵的舅妈露出一个更狠、更冷、更刻薄的笑容，像是盯着一个婊子的眼神，不屑地打量着她。
　　吵架吵到一定的境界，眼神来得更痛快些，恨不得把对方千刀万剐的眼神扫过眼前这女人的每一寸皮肤，仿佛她就已经是被千刀万剐了……很阿Q的想法，但却是古贝灵应对十年如一日的吵架，最好的自我调节方法。
　　“我在水寨的时候听说有个庙，去拜了之后，很快会有孩子！”古贝灵拖着行李准备上二楼的时候，突然一副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回头神情十分严肃地说。
　　“真的吗？”古贝灵的舅妈一听，整个人都来精神了，眼里散发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骗你的！”古贝灵眸光一寒，说完，笑呵呵地闪入二楼。
　　楼下立即传来一阵摔凳子、摔茶杯的以及又脏又臭的泼妇骂街的怒嚎。
　　“你就是个婊子，和你妈一样，就是个婊子，你怎么不跟男人跑，你留在我家干什么？”
　　“够了，少说几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拉着古贝灵的舅妈，一张脸饱经风霜敢怒不敢言，那健硕的黑黝的身子，却有一头六十岁老人的满头银发，很明显的岁月农村工人。
　　“不是要去工地吗，你快点去！”一阵推搡，中年男子被近乎粗鲁地推出家门，骑着单车往她口中的“工地”去了。
　　“死丫头，看我不收拾你！”衣袖一拎，女人狠狠地冲上了二楼，直接闯进古贝灵的房间。
　　可惜，太熟悉的剧情，无法重复上演，古贝灵放下行李，早就闪得没影了……
　　一个平凡人的影响有多大？对社会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对他身边的人来说，很大很大……
　　屋子后面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块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巨石，反正在古贝灵生气和不开心的时候，这里就是她的天堂，从十二岁那一年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有时候看到其他同学在谈论什么什么手机最新款、拍摄效果最好，古贝灵虽然表面上很不屑，但还是挺想要一部集上网、照相、通话、短信于一体的手机，而不是只能通话，不能发信息、也不能拍照上网的黑白手机。
　　Sony Ericsson08年最新款，古贝灵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手机给她，他在想什么，有时候她真的一点都搞不清楚……
　　翻看了下手机，里面的通讯录令她汗颜地只有五个号码显示，他父母的、她的、他一个小姑姑，还有一个……区天卫？
　　区天卫？这个名字古贝灵不止一次见到、也不止一次听到，像区天麒这种冷淡的人，会把他的手机号码记录进去，足以说明这人对他很重要。
　　打开备忘录，空空如也；打开相册，空空如也；打开信息，还是空空如也……敢情这手机是用来当模型摆设一下？想从他手机中发掘出一些秘密怎么就那么难呢，唉，这家伙，心思那么细腻，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想着想着，古贝灵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把他的手机给了她，那她要找他，往哪找？该死的家伙！
　　一声“千古绝骂”响起，古贝灵从石头上灵活地翻身跳了下来，往屋里走去，前脚刚踏进门，一只鞋子就快狠准地砸在了她脑门，砸得她顿时有些晕眩，连忙扶住门槛……
　　“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快给我烧柴做饭去！”
　　“知道啦，喊什么喊，就你嗓门大，泼妇！”面对刻薄，古贝灵也非常刻薄地回了过去。
　　什么长幼有序、孝顺……在这里，全是屁话，眼前这女人恨不得自己死呢！
　　另一只鞋子飞了过来，古贝灵“咻”一下闪入那被烟熏得墙壁通黑、脏乱、充满煤炭气味与柴火味的厨房。
　　六年前，她真的是小公主，爸爸不会让她下田做农活、妈妈不会让她进厨房，她的世界溺满了爱……
　　“外婆！”火炉前，一个佝偻的老人正拿着钳火棒将干枝燥叶往火炉里塞，那双皮包骨的皱手将她一生的历程都呈现了出来。
　　老了，没有牙齿了、手脚也不麻利了、只能帮着家人烧一下火、煮煮饭、带带小孩……以孙为乐，可……外面那女人一个孩子都没有！
　　如果这个家不是有外婆的话，她的童年的悲哀系数应该会在现有的基础上多上一倍吧，如果不是这个家还有个疼她的外婆，她应该……不会回来这里过年吧？古贝灵坐在椅子上，使劲将柴火往里塞，看着火苗从旺盛减小到奄奄一息！
　　心里像有一团闷火在灼烧着全身，原来她已习惯了他的宠溺，他会安静地听她说话、不会骂她、不会让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更不会逼她进最憎恶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