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一、无颜色 ...

  •   “九十九两!”
      “一百两!”
      “三百两!”
      扬州十里亭茶楼上,宾朋满座,座中一圆桌上锦盒敞开,里面躺着一支血参,深黄老皮,纹理精致,一看便知是参中精品,况且这一支不下千年之龄,更是一价难求。今日众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竞得这支千年血参。
      “一万一千两!”
      “一万八千两!”
      “一百万两!”
      顿时,楼里一片静默,纷纷看向刚刚喊价一百万两的贵介公子。这位公子身着白衣,广袖博带,素雅宁定,对于众人的注视,他只是用一双狭长好看的凤目若有似无的一扫,眸中淡淡的,嘴角含笑,全身上下便自骨子里散发出一股逼人的贵气,让人倍感压力。如果有人眼力好些就能看出他身上的白衣隐隐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绣线内蕴光华,是真正的“银线”。也许能将几百两穿在身上的不只一人,但凡事皆能如此时清雅宁静的,惟有一人——凤真弈。
      凤真弈的手中闲适地转着一杯碧螺春,优雅地啜了一口,对着众人尔雅一笑,“承让。”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杯壁,身边的侍从立刻递上银票。
      管事的连忙封好盒子。便在这时,眼前黑影一闪,碰的一声,一个黑色滚圆的包裹落在圆桌上,带起一股腥臊之气。转眼,这一闪一落之间,黑衣人已不见踪影,桌上盛放血参的锦盒也随之不见。
      楼里一阵骚动,会武的纷纷持剑在手,管事的受惊之后正要张嘴大叫……
      “不必追了,也毋需惊慌。”一个温柔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一个眉目温柔的年轻男子轻柔从容地走出来,“梁叔,把包裹打开。”
      “是,少爷。”管事的梁叔颤着手解开包裹,一颗带血的人头赫然出现。楼里霎时又炸了开来。梁叔惊得退开一步,对上少爷镇定的双眼,喊了一声:“是严继禹的人头”,声音里已无刚才的惊慌。
      一片惊慌又转为热烈的议论。只有凤真弈置身事外地闲适,仿佛刚才竞得血参,血参被抢,目睹人头的人都不是他。他优雅地起身,拂了拂衣袖,对那位温柔的少爷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一天之内,消息传遍了江浙,南容世家现任当家南未然为家族生计在扬州十里亭茶楼竞拍千年血参,结果一名来去如电的黑衣人,盗走凤真弈竞得的血参,留下龙虎门门主严继禹的项上人头,使南家大仇得报。两天之后,各种版本的消息在中原流传,南未然和凤真弈的表情言语各有千种说法。至于,黑衣人究竟是谁?猜测更如天花乱坠,莫衷一是。

      今年扬州气候稍暖,正是初春时候,梅花未落桃李已开。街边几个调皮孩子,穿了春装,出来追逐打闹,撞得几棵桃李梅树上的花一片接一片在空中盘旋地落下来。落在画舫齐集的湖面,落在载满故事的二十四桥边,落在行人的脚下。商市早开,客商穿梭出扬州早春最繁华热闹的景象。
      十里亭茶楼上的事儿不过过去一月,早已无人提起。谁叫这是天天有新故事的扬州城呢!
      还是十里亭茶楼二楼,楼梯口右手靠窗一桌。
      “这次黄山派古集古老前辈五十大寿兼金盆洗手,姑母特地叮嘱我帮你多多留意一些名门女子,早日把终生大事办了。”桌边一个红衣大美人笑容灿烂地打趣着对桌的表弟。还不忘咬上一口手里的馒头。虽说大美人在茶楼里吃馒头有一点儿不合时宜,但大美人就算啃着窝窝头还是个大美人,她一身劲装结束,红衣染颊,不施粉黛却明艳不可方物,反而不时引得在座客人频频回顾。
      被他调笑的表弟,五官纤细精致,即使做江湖人的打扮,也挡不住一股子书生的秀气,他淡淡地扫了她一脸明媚的笑,咽下手中最后一块馒头,“你很无聊吗?”语气颇为冷淡。
      “当然了,我家臭小子不在,你平日虽是块只会练武办事的木头,也得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吧。”神情大是无奈。说话的这位美人是山东玉门门主千金季可媛。
      这块“木头”神情不变地喝了口茶,“长幼有序,别说二哥尚未成家,就说表姐你也该早做打算了。”
      季可媛闻言也不恼,反而朗声大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们家传宗接代是臭小子的事与我何干,反倒是你们闻人谷,你和二表哥都尚未娶亲,难怪姑妈要着急了。”
      这块木头正是闻人谷三谷主闻人翼秀,他很秀气地皱了皱眉,转过头望向窗外。
      看他模样,季可媛顿觉失言,笑容却未改,“小桃这丫头,听说你我和飞宇要来赴宴,就拼命央着我带她来,甩都甩不掉,爹已经准她昨日出发了。你还是先帮我办了她的好事,让我消停一下吧。”
      “知道了。”闻人翼秀心不在焉地虚应了一声。
      “看什么呢?窗外有什么热闹?”季可媛随着闻人的目光看去。“咦”了一下。
      街市上行人川流不息,其间有个小姑娘颇为引人注目,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量娇小,穿着一身淡黄色的棉衣煞是可爱。看她探头探脑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应是较少出门。行动有些笨拙,短短一段路程已跌了三次了,爬起来不哭反笑,也不管自己的衣服摔得脏脏的。
      “天暖了,那个黄衣服的小姑娘怎么还穿着一身冬衣呢?”季可媛有些奇怪地问。等定睛再看,那个小姑娘却突然不见了,“人呢?”
      “她刚又摔倒了,还撞到人,他们上来了。”闻人翼秀说着转回头看向楼梯口。
      “他们,是谁?”季可媛刚问了一句,就听见楼梯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不行,不行,光请吃饭没有诚意,一定要道歉。”然后一个暗哑的声音粗鲁地喊道:“不够,不够,要说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貌似潘安的两位爷,我错了。”
      一高一矮两个人挟持着一个小姑娘上得楼来。那个小姑娘就是刚才楼下总摔倒的那个,被人挟持着,神情有点迷惘,但还笑嘻嘻的一点不害怕。
      再看这一高一矮两人长相,倒也五官端正,算是平常,但离那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云云距离甚远,而且此二人举止怪异,实在颇为滑稽。
      季可媛不禁莞尔,却愕然看到闻人翼秀伸手一拦,挡在三人面前,清清冷冷地道:“把这位姑娘放了。”季可媛古怪地看着他,她这位表弟什么时候变得会管闲事了?
      那个矮子对于突然投在他身上的阴影已是大为不满,现在还要费力地扬起脖子看向来人,更是不满到了面孔开始扭曲,他遥指着闻人翼秀的脸,尖锐地问道:“无礼,无礼,你是谁?怎么敢挡本大爷的路!”
      “恕在下眼生,不识得二位。”闻人翼秀冷冷地道来,满是讥诮。
      稍高的一人面容严肃,一仰头,大声地道:“无知,无知,我二人乃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丁七丑和丁八怪是也。”
      季可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方落邻桌此起彼伏地响起喷水声。受人瞩目的四人反而毫无反应。
      闻人翼秀一本正经地问道:“敢问两位大爷,这个小姑娘如何得罪冒犯了两位。”
      提起这,不是一般矮的丁七丑一脸激动,哇哇叫了起来,“非也,非也,我是丁七爷,不是丁大爷。”然后指着较高的道:“他是丁八爷,也不是丁大爷。”最后指着小姑娘说:“这个有眼无珠的小丫头,居然管七爷叫小兄弟,我丁七丑高大魁梧玉树临风,怎么会‘小’呢!”
      “不错,不错,我们兄弟八个个个高大魁梧玉树临风,这小丫头分明眼神不好,不,是大大的不好!一定要道歉,还要请我大大吃一顿,我们才会饶恕她。”较高的丁八怪补充道。
      闻人翼秀正待说什么。
      陡然间,一支长剑破空而来,钉入他们的桌子,入木三寸。
      闻人翼秀立即持剑当窗而立,探看窗外情况,“有人偷袭,我们分头走!”
      “好,客栈见!”突变陡生,季可媛毫无慌乱,已当先跃窗而出,消失在人群里。
      闻人翼秀抛下一锭碎银,抢出小丫头,从二楼跃出,一个鲤鱼打挺闪身躲过第二支长箭。长箭失了准头落入人群,闻人翼秀带人刚站定第三支长箭紧随而至。人群霎时受惊逃开。闻人翼秀徒手接过长箭抛在地上。这人果然是冲着他来的!闻人翼秀带人施展轻功,往城外而去。

      “你可以放开我了。”黄衣小姑娘被闻人翼秀带着躲进半塌的破庙,一路的疾行,弄得她一阵头晕眼花。感觉到身后抱着她腰的手,更紧了些。有些担心地道:“请问你要做什么?我是离家出走的,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首饰,而且……而且长得也不好看,会……把你吓到的,你放了我好不好。”
      闻人翼秀闻言,顺手摸了摸她的左手手腕,没摸到东西,又摸了右手。
      “我没骗你吧,什么首饰都没有。你放开我好不好?”她试着挣扎了几下。
      “没有钱,怎么还能请人吃饭赔罪呢?”低低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传来,她一惊,双手立刻护在自己胸前。
      身后的男人轻轻地笑了,小姑娘才知被人戏耍了,用尽力气挣了挣,却乏力地更厉害了,低低地喘了口气,“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正自难受的时候,腰上的手陡然一松,一阵天旋地转,白衣姑娘被闻人翼秀拉扯着转过身子,夕阳透过残破的窗子照在她脸上。
      “没有颜色。”闻人翼秀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拂过小姑娘苍白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轻轻地道,“只有太阳照到的地方是霞红色的。”声音里含着一股子怅惘。
      感觉到他拂在脸上的手,白衣小姑娘全身一僵,极其不安地问道:“你究竟是谁,要干什么?”
      “你不认识我?”抚过脸的手一停,闻人翼秀定定地看着他,冷冷地问。
      白衣小姑娘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五官精致漂亮,发色偏淡,衬着双眼像流星般闪亮,剑眉入鬓,睫毛好长好长,表情虽然冷冷清清的,但是个好秀气的男人啊,她稍稍眨了眨眼,“你比大师兄,哦,不比所有的师兄都好看,可是我不记得见过你呀。”她小心又有点讨好地说。
      “是……吗”他扯动嘴角,淡然一笑,笑里却无半分笑意。“也好,我……姓易,今天的事连累姑娘了。”
      小姑娘听他如此说,便觉他不是坏人,顿时松了口气,甜甜一笑,露出和脸一样白的牙齿,“易大哥好,我叫水绛,小水珠的水,绛红色的绛。”

      ♧ ♧ ♧ ♧ ♧ ♧ ♧ ♧ ♧ ♧ ♧ ♧

      “翼儿,翼儿,你在哪里?”水绛在梅林里兜兜转转,找闻人翼秀,已找了好一会儿了,额上已沁出了汗水,但脸上却不见一点儿红晕,“好翼儿,我们不玩捉迷藏好不好,快出来吧。”
      突然,“扑扑扑”三声,从一棵梅树后射出三颗小石子。水绛顿时露出笑脸,欢快地向着那棵梅树跑去,果然看到了坐在树下休息的闻人翼秀。
      “呀——”一双小小但却很有力的手接住了水绛侧倒的身子,还未等站稳,水绛就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地叫开了,“翼儿,翼儿,我的新衣裳漂不漂亮,颜色好不好看?”
      “没有颜色。”闻人翼秀用他一贯清冷的嗓音回答,眼睛看着水绛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脸上没有血色。
      水绛闻言,不满地推开他搀扶的手,很大动作地拉了拉红色的新裙子,还在原地转了一圈,“这是好不容易求娘给我做的新衣裳,和好看的梅花一样红哦,怎么会没有颜色呢!”
      闻人翼秀淡淡地扫了他的新衣裳一眼,“很好看。”又将声音一扬。“衣裳很好看。”
      轻轻一跺脚,扁了扁嘴巴,水绛有点委屈地道:“你说点好听的给我听又不会怎么样。”
      闻人翼秀微微地侧了头,舒服地靠在树干上,闭了眼养神,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我只哄小孩子,不哄师姐。”
      水绛转到闻人翼秀的面前,有点小小的愤怒:“你又从来没有叫过我师姐!”
      闻人翼秀没有回应,继续闭目养神。水绛看见他眼下黑黑的阴影,顿时心软了,从身上拿出糕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递到闻人翼秀面前,“很好吃的梅花酥,我偷偷带来给你吃的,大师兄问我讨我都舍不得给他呢,翼儿要在比武的时候把师兄他们都打得落花流水。”
      闻人翼秀皱了皱秀气的剑眉,沉着嗓子道:“你还是给大师兄吃吧。”
      “不行不行,你是小师弟,我说过要照顾你的!”水绛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对承诺的坚守。
      闻人翼秀陡然睁开眼,“我又没有要你照顾。”清冷的语气中充满着不耐烦,“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压在心底。
      “你是小师弟,师姐当然要照顾你!”水绛坚定地道:“而且,你也对我很好呀!”
      “我哪里对你好了。”闻人翼秀很不解地问。
      “刚刚啊,故意把小石子丢出来,你怕我找不到你。”水绛理直气壮地反驳,“不管我有多烦,你都不会故意让我找不到你的!”
      看着她倔强而苍白的脸,闻人翼秀心里一颤:“……我不敢啊……”

      思绪回到两年前。
      来华山一年了,除了刚到的时候见过这个小小的师姐以外,基本上看不见她。这一年来她都忙着生病,好不容易稍好些了,不必再卧病在床,也多半是限制自由的,偶尔能出来走走的时候,师兄们都一反武人常态,对她是关怀备至,就怕她像雪一样化了。
      像雪一样……
      仲秋以后,不知怎么水绛的身子却养好了,渐渐地可以出来活动的时候就多了,每次离开房间,她的眼睛就不放过闻人翼秀,口中尽是师弟长师弟短的,师兄们也没少拿他打趣,闻人翼秀哪怕再是水一样的性子也不禁恼了。
      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雪,下午的时候天放晴了,正是午后休息的时候,闻人翼秀是惯常勤奋的,一到休息的时间,便到梅林练剑。
      那天也像现在一样累了休息着,水绛独自一个人找来了,在林子里喊了好一会儿,翼儿翼儿的,闻人翼秀就是没有答应她,自顾自地闭目养神。突然,林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再没有水绛的声音,闻人翼秀却忽然慌了起来,连忙起身到处找。才发现她摔倒在一棵树裸露的树根边,小脸皱成一团,连疼都喊不出来。那时他真的心疼了……

      天很蓝,飘着的白云很柔软,也很舒服。闻人翼秀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梅花酥上,心里有些苦苦的味道。水绛却靠在他身上甜甜地睡熟了。他偏了偏头,发现水绛苍白的脸上有一片叶子,那片叶子还很绿很绿,绿得触目惊心,绿得人不忍再看。清晰的纹理还光泽宛然,却这样落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