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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今朝此为别 何处还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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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色的新E-6预警机带着数十架战机在云里滑行。地面上一队装甲战车紧随其后,天上地下的战队,一起无声息地往巴尔干山脉深处飞速行去。
与此同时,卡尔大校已率其余部队急返天狼增援。临别时他似乎想对艾略特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同为指挥官,艾略特自然很了解卡尔在做出这种赌注般决定时的心情,他同样没有开口,只在眼光交会处,两个热血男子已互知对方的心意。于是卡尔放下了心中的重忧,但艾略特心情却更加沉重。能否处理好叶这件事,他也没有把握。
预警机内除了艾略特亲自任架驶外,便只有流花、郭凌及叶三个人。自上机之时起,气氛就一直很僵硬。
叶自始至终都非常平静。无论是被缚上光索还是被押解上机,她都淡然着没有说话。但流花就完全不同,从见到叶的那刻起,她就冷冷地瞪住了叶,就这样瞪视了十几分钟,叶仍是微垂着眼眸,不作任何表示,旁边的郭凌却早已受不了,但这事既连艾略特都不管,他也只好知趣地忍受,不作任何表示。
叮地一声,一柄寒光闪闪的精巧匕首扔在叶的脚下,发出冷冽的光芒。
流花终于开口,声音阴郁低沉:“如果你还记得这柄匕首,就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杀他?”
叶没有抬眼,语气也如死水无波:“这是战场,杀人需要理由吗?”
“杀人不需要理由,但你杀的是他。我需要理由。”
“这世上每件事都可以找出千百种理由,你想听哪一种?”
“你说出来的那一种。只要你说,我就听。”流花眼中有着深深的痛苦,及最后一丝期待的火光。连郭凌都看得于心不忍,觉得叶实在没道理再隐瞒什么了。
叶似乎也受到了震动,郭凌敏锐地看到她连手指都紧握了起来,但半晌后叶还是拒绝融化:“流花,你想要听的答案,我这时真的不能给你。”
流花娇弱的身形如风中杨柳,颤抖着退了几步,瞪住叶:“好.....好。一将功成万骨枯,小轩的死你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如果你一心要做大英雄,别的什么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拦住你?从此后,你自去青史留名,我们都不会再来妨碍你......”未及说完,语声已哽咽,掉头就冲向架驶室去。
狭小的机舱内只剩下郭凌和叶两个人。叶低着头,黑发半掩着苍白的面颊,一动不动,象是生命已全都抽空成了化石。一时间空气中沉重得快要窒息。
“咳、咳。”郭凌咳了两声,从地上拾起匕首,递到叶的面前,“叶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吗?”
叶下意识地抬起头,接过匕首,冰冷的金属接触到肌肤的一刹那,才回过神来:“啊.....谢谢。这不是我的。”
她恢复冷静很快。但就在那稍纵即逝的瞬间,郭凌分明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的泪光。
同时叶也发觉自已手脚都能动了,对此她没有高兴的表示,反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郭凌。
“没什么,我觉得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些。”郭凌抛着手中小小的控制器,放入了口袋。那种微笑的神情仿佛是在说,我信任你。
叶恼怒地看着他,眼光里带着警告。你千万别相信一个罪犯。
如果我看错了人,那只好算我倒霉。郭凌轻松的眼光和叶在空中交接,传递着无声的讯息。
对视片刻,叶先招架不住,避开了郭凌的目光,淡淡道:“仅凭个人感觉便下判断,这是你作为指挥官的严重失误。”
郭凌耸耸肩,不置可否,转移向别处:“刚才去见你之前,我曾问过艾略特和流花两个问题。一是这两年来他们现在还信不信你,二是雷电组是不是都跟别人传说的一样,每方面都出类拔箤,近乎完美。”
叶不说话,却在注意地听。
“第一个问题他们回答的很简单,虽然你调到某个机要部门,没法和他们联络,可是信任就是信任。第二个问题他们则哈哈大笑,告诉了我几件事。比如说.....你们都有差点被当掉某门功课的历史,好象你的战略论析就是靠大家帮忙,用作弊过关的.....真服了你们,那么严格的考场监测系统,你们是怎样突破封锁的?”
发现郭凌的脸色是真心的好奇和佩服,叶的表情柔和了点,更想起那段过往,唇边不由掠过一丝微笑:“这个么......也都是被逼出来的啊,难道辛苦学了这么久,就要死在一门课业上么?说起来也幸亏我们都受过潜能和超直感训练,平时又对战配合了那么久,象暗示啊唇语啊这些东西,都只能算小case了。”
郭凌的眼神中明写着赞赏,却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既然沟通那么默契,为什么你不愿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们?”
叶的脸色黯淡了起来。与此同时,架驶室里的人也问出了同样一句话。
流花气冲冲地在艾略特身边坐下,艾略特沉默了半响,才道:“叶不想说一定有她的苦衷。”
“我知道她有,我只是恨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其中的原因?”
“流花,人都是会变的。我们两年没见她了,不是吗?”艾略特理智地分析着。
“是啊。可是,你信不信她会真的变成冷血?”
“我不信。”艾略特承认,“我觉得她还是那个叶,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让她连我们都拒绝。花,你也很奇怪啊,之前你不是恨她恨到非杀之而后快么,现在有这机会了,你却一个字也不提?”
空气突然沉静。流花长长的黑睫毛垂了下来,阳光落在那张忧郁的脸上,一刹间有着揪痛人心的美丽。
幽幽地,她更象是在对某个虚空说话:“我已经失去了爱情,难道我还要失去友情么?叶有她的使命,我们都看得出来.......她心里也许比我们更苦,一次次亲手杀死自已同胞的感觉.....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我该恨她的,可是我没法做到......我们错只错在不该生在这个乱世,不该经历这场战争......”
艾略特心中疼痛,却说不出话来。他默默地伸出手去,将流花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仿佛想借此传给她一点温暖。流花没有变,她还是那么善良。可是她却经受了那么多痛苦。先是爱情,接着是友情。叶见鬼的究竟负有什么重任啊,命运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选中了他们?
叶的面色丝毫不比流花好多少,本来就苍白的脸上越发没有半点血色,象只濒死的蝶。正在郭凌看得暗暗心惊,深悔说错话之际,叶静静地开了口。
你杀过人吗?是的,你当然杀过。你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个生命的终结?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家人也会为他们永远不能归来而伤痛?你说想过。好,那么我问你,你会为你杀了他们而后悔吗?你会因为这样就动了侧隐之心,不再杀人吗?不会。你也这样说。是的,在战场上,敌人的生命没有社会意义,它只是战斗力的一种标志。你死我活。其间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后悔,怜悯,愧疚,这些在战场上都是毫无意义的情绪。
我杀了花的爱人。这事实无可改变。他不会因为我的原因而复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在说就算这样,我也不该这么无情。可是,抱头大哭能改变现实吗?死亡就是死亡,为救地球而死,和被误杀而死,这结果对流花来说,难道会有区别?
对于流花,我真的没有什么话好说.....什么都是空话。如果一定要说,我只能说很遗憾,我没有能跟他们在花园里遇到,没有能一起喝喝下午茶。我们选错了地方和时机见面。恨只恨,造化弄人。
叶素来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将心事流露出来,这次反常地说了这么多,显见也是受到刺激,心绪极乱之故。原来她也是不能完全控制情绪的。郭凌心想,多少有点欣慰之意。及至察觉出自已这种心情,却又一愣,她能不能控制情绪和自已有什么相干。
大概是整件事太过重要,自已难免紧张之故吧。如此一想,便又释然。
后半段旅程是在完全的静默中渡过的。无论是架驶室还是机舱,都只能听到机件和电流的嗡嗡声,还有偶尔和地面的简要通话。地面的装甲部队是陆军四部的人,全由郭凌指挥,当时卡尔下达的指令是配合作战,权宜行事,那意思就是说你看着办,他们要是没问题,你就跟他们一起行动,要是有意外,你也可以把炮掉头对准他们。这种架势,也无怪郭凌会大有紧张之感了。
超音速的飞行,很快就到达了巴尔干星舰基地上空。机群在群山上面盘旋着。电脑一遍遍呼唤着,要求进入。
对方迅速作出了回应,要求表明身份和来意。电脑给出回答,对方也加以确认后,只见一座小山的顶端缓缓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闪烁的各种指示灯来。
突然顶端停住,话机里传来一个老而弥坚的声音:“我是金.凯特中将,鉴于你机上有危险分子,我们不欢迎你们进入,请速返航。”
这死老头。谁不知道他跟旧雷电的直接上司方达是几十年的老对头,打打闹闹没一刻安静,这个节骨眼上又来刁难人。
艾略特忍住气,直接与他通话:“金中将,天狼及大西洋战区的情况非常危急,我们急切需要您的援助。至于叶梦凡,虽然被列为极度危险人物,但有关情报她比我们知道的都清楚,何况现已被光索缚住,丧失行动能力,请您允许我们进入详谈。”
“噢,是这样吗?既然关系到整个大西洋区,好象我再拒绝你们就不近情理了。”金中将的嗓门一向以宏亮出名,“不过关于光索的话,你小子就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雷电里的人别的本事没有,从老鼠夹子里溜出来的本事倒还不小。哼,这样好了,你让叶自断四肢筋脉,我就相信她没恶意,放你们进来。”
金和方达的恩怨由来以久,但也只限于孩子般的斗气争胜,尚不至于真的落井下石。他开出这个条件,也无非是想恶作剧一下,以当前的医学水准,四肢筋脉再接术几乎就跟吃个饭般的简单,叶最多当时痛苦,接完后还跟以前一样,身手也不会受到影响。何况如果用麻醉的话,她连断筋的痛都不必忍受。
他们都是雷电出来的,当然会尽量照顾她,我呢,就等着他们来求我让她做复原手术好了,哈哈,这么多年,方达老头的手下还是要来求到我啊。金中将心里得意地发出魔鬼的笑声,那声音大的连飞机上的四个人都能听到。
艾略特叹了口气,知道拿这个固执的老头没法,好在筋脉再接也不算什么,雷电成员自已也会做这种小手术,他将飞行设置成自动驾驶,打开舱门走近这场戏的主角叶。
叶已通过舱壁上的传讯器听到了全部过程。相比之下,她的神情却有些异样。见艾略特迎面走来,才如梦初醒般,对着流花的方向说了一句话:“流花,只有我们两个才学过封穴术,请你在我断去筯脉后,用重截穴手法封住我全身经络,可以吗?”
流花头都不回,冷冷地道:“你要上演悲情戏你自已去,别拉着我。扮酷吗?”
叶默默垂下了头。
艾略特悄悄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叶右手执着匕首,锋芒过处,已将双腿筋脉尽行割断,而且伤口之深,几可见骨,鲜血更如泉水般喷了出来。刀光再一闪,左臂也是同样,最后以牙咬住匕首之柄,右手送上,整只手腕几乎都要被缷下。那情形,倒仿佛是和自已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非置自已重伤不可。
艾略特虽然没学过封穴术,普通的止血手法倒也是会的。接住叶软软倒下的重伤之躯,他一边给她的各处伤口止血,一边忍不住抱怨:“唉,你这是干什么呀,要赌气也不是这么赌法,你这种性子真是......”
这个时候的艾略特哪里有半分象那个以潇洒俊美出名的空中雄鹰,简直就象最爱唠叨的老妈子,转变之快之大,看得一旁的郭凌目瞪口呆。
叶努力对这个絮絮说个不停的人挤出个苍白的笑容:“鹰,别浪费时间了,快进去,我等了这么久,就是等着这个时候呢。”
艾略特愣了一下,无奈地又叹了口气,转向郭凌:“郭中校,叶暂时就拜托你照顾了,你可要看着她,别让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啊。”
郭凌接过叶的身子,简单地道了句:“你放心。”
基地的圆形入口再次向两边裂开,却正在仅容一架机身的时候停住。
要从这样的入口进去,是连电脑自动导航系统都没办法完成的高难度动作,几乎是不太可能。艾略特喃喃骂出一句与他的风度涵养毫不相称的话,咬牙道:“你等着,死老头,笑得不要太早。”
切换成手动操作,艾略特展示出他作为雷电之鹰的实力,银白色的庞大机身在他的熟练操控下宛如白鸽,温驯地从狭窄的裂缝里滑了进去,轻巧的连一分都没碰到洞壁。
金中将已带着几个人立在机场之上。这位从赤手起家,在最艰苦的条件下将巴尔干建成全球著名星战基地的老将军,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的两鬓已尽数花白,宽阔的身形却依然挺得笔直,完全是军人风度。
金中将毫不掩饰欣赏之意,艾略特一下飞机,就被他迎上来用力地拍了拍肩膀:“好小子,方达那条老狐狸眼光倒还真不错。以后就跟着我干怎么样?”
艾略特在他的拍打下仍稳如劲松,金将军的眼中更多了赞赏,艾略特却一面在心中呼痛,暗骂着这个死老头,一面却正色道:“金中将,天狼的通讯已经被人为中断,请您动用基地所属太空监测网,帮助天狼恢复正常。”
天狼基地及大西洋战区本身有自已的卫星监察系统,电子侦察,X线、红外线及中子探测器无不应有尽有,却不知为何受到敌方阻断,以至无法通迅。而星战基地的太空监测网则自成体系,有自已的星跟踪网,数据采集网,载人航天网和系列控测站,和其它部门各不相通,也因此在这时仍完好没有受到破坏。
金中将终于严肃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很有不怒而威的气概:“可以。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身后的参谋已自去布置卫星任务,这里高效而简洁的工作态度也让艾略特心服:“请你见见叶。具体的情况她最清楚了。”
毫不拖泥带水,紧急关头金将军显出果断的军人气魄,他再也不说危险人物之类的废话,甚至不问叶的叛国罪行,手一挥,已有卫队带着军医上了飞机。
叶立刻被送下飞机。见到她伤成如此之重,在场的人都有些动容。金中将锐利的目光如剑,盯住叶的双眼:“听说你要见我?”
“是的。老头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冬天总算也打雷了。”
简单的一句话竟令得这个豪爽威武的老将军面色大变。这句话来源于他们的斗嘴,方达总说,要我死在你前面,除非冬天也会打雷。现在这句话一说,无异是告诉金,他已经快不行了。
艾略特也知道这句暗喻。连着才下飞机的流花,同时面色大变。
“密室。什么事都不许来打扰我们。”金中将传令下去,准备听叶详谈。
军人的制度,绝不能有好奇心。因此虽然他们都极想知道叶要说什么,却还是只能在密室外面坐等。
才过了一分钟,正在三人各自凝思之时,密室门突然被打开,有着山岳般稳重气势的金中将竟然眼露惊慌:“快,你们快进去瞧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弹跳起来,三人用了最快的速度向室内冲去,然而眼前的景象竟让他们也一时愣在了门口。
象是未来电影里的镜头,奇诡而不可思议,却又偏偏真实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数细小鲜红的触须自叶梦凡的每一处伤口伸出,水草般地向上升展着,在半人高的地方停住,再改向四周漂浮开来,那种鲜红妖异的姿势,就象是地狱里的血在四散横流,映在雪白的病床上格外惊心动魄。
看起来如同来自黑暗深处的魔咒,但他们中没人相信这个。惊愕过后,代之的是更犀利的打量。
叶伤口的医疗带已全被撕裂。枕上那张苍白如雪的容颜虽已被凌乱的黑发遮去大半,仍能隐约看见极度痛苦的神情。淡粉色的樱唇似乎已被咬出了血,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直落。
更吃惊地,所有的人都发现了那些触须竟然是叶身体里的血管和筋腱。尽管增长得难以置信,却终究仍是她的。已举起的刀和枪同时顿在了空中,没人知道出手的后果是什么样子。
筋蔓在空中纠结缠绕,蠕动着融成一片一片,没多长时间,叶身周已经形成薄薄的一层红色血膜,看起来很象只虫卵,巨大而诡异,将她包围在内。血液在其间汨汨地流动,膜随之渐渐增厚。
“我真不喜欢这样。”艾略特一边在急救箱里翻寻,一边喃喃道。
“相信我,我更不喜欢。”流花注视着艾略特的一举一动,神情看似漫不经心,一只莹白的手掌却已虚按在叶身躯的上空。
郭凌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之前叶梦凡曾有暗示,要流花用截穴术封住她的经络,只怕是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现在虽然不知这法子还管不管用,但至少可以一试。
雷电组果然反应敏捷,配合默契。
郭凌看着正专心做事的鹰和花,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雷电能扬名天下。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凭超感觉行事的战士,想到的同时就能有所动作,那种配合更是完美无间,令人激赏。
但愿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艾略特握手术刀的熟练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玩枪,银色的激光小刀在掌中翻了个身,稳定轻巧地斜落了下去,一道几乎无法觉察的蓝光闪过,血膜已长长地划裂开来。
受此侵袭,膜中的血奔流得更急,却因为边缘被激光灼烫凝住,无法冲出,只能在内部不停地翻腾,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软衣,却有着海浪般的起伏之势,方寸之间竟也给人狂暴的错觉。
但不管它看起来如何奇异可怕,当流花纤掌如穿花玉蝶般点完叶全身十八处大穴之际,红云般的血膜迅速开始萎缩。
象慢镜头的倒退,血液沿着来路重又急速回流,等到血管也收缩还原后,刚才还盛展的树丛只剩下风卷残云的调零。
雪白的被单,苍白的脸色,屋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如果不是叶的伤口还裂开着,刚才的情景简直就象是场最深的噩梦。
艾略特若无其事地收起刀,流花神定气闲,手上连半点血都没沾到。郭凌看着他们,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想法:这真象是现代版的玉女素心剑法。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现实拉回。
“这是怎么回事?”金中将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进来,冷肃地看着他们。
这也正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叶梦凡身子无法动弹,神智却很清醒,她的声音弱如游丝。
“你们都.....看到了。我已经.....被感染,可怕的基因病毒.....”
艾略特默默地为她包扎伤口。随着分子复能器的使用,叶的声音稍稍有了点生机。
“一种可以重组宿主基因的病毒,或者说是原生体。潜伏期极短,感染的那刻起就开始吸取宿主的能量,饱和后会进行几何级的自身增长分裂。我尽了最大力量去抵制它的侵蚀,很幸运,居然能撑到现在,撑到对你们说出最后一句话.....你们想知道的一切,都在我左耳后的晶片里.....”
床上的孱弱女子说完话后,精疲力竭地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分子复能器继续以最大的频率运作,源源不断地为她的细胞输入更多的ATP及酶合能量。
站在她左侧的正是郭凌。年轻的军官迟疑了一下,轻轻伸出手去。
拔开叶的发丝和耳背,那片肌肤苍白细腻,触之微凉,隐隐可见米粒大小的一处突起。
座上的人对这种突起均不陌生。它是眼下较流行的一种间谍工具,可储存大量信息,并能附着于颅骨,受主人意念支配,若不经主人同意强取,当场便会自毁。
而现在叶显然已放松控制。
郭凌熟练地左右敲击数下,再旋转各半,叮地一声,一枚细小晶片弹落在他掌心。
连上电脑,视频接通。出现的场景似乎是某个大型实验室。叶梦凡身穿白色隔离服,惨淡地微笑着,看着他们。
“当你们看到这盘录影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活着,也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哪一步,我只希望我能尽力去做,并祈求好运。
今天是地球历2308年4月13日凌晨3:00,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是直属安全部的蓝带生化研究所。两年前雷电解散后,我就被调来此地,负责生物武器的试制。很吃惊是吗?根据地球法,生物基因武器是被严禁使用的。但这是场对异族的战争,谁也不知道底线在哪里。
我,叶梦凡,是合成试验组的组长。这两年来我们的重点放在海族基因,但收效甚微。在前线的人应该很清楚,海族这类生物有种奇怪的特性,它们从来不露出真实面目,即使死亡,尸体也会在三分钟内自行消蚀。我们很难得到它们完整的生物组织,因此无法进行更深入的测试。
一个月前,南太平洋驻军无意中得到半具冰冻的海族尸体,我们欣喜若狂。代号蓝色水妖的基因计划得以全面展开。初期工作非常顺利,海族从外表看来和人的区别不大,甚至连基因数目都跟我们一样是十二对,我们成功地复制了它的生命代码,亲眼目睹了它生长衰亡的全过程。
然而仅有这些是不够的。如何研制出一种强大到迅速毁灭它们全族的生物病毒才是重点。”
话音在这里稍作停顿,叶似乎有些犹豫。
“诸位,我不想在道德意义上评价这件事,毕竟我们现在都是战士,也首先是战士。
每一类生物都有致命点,海族也不例外,很多常见的病毒都可以致它于死地。但在如何令它进行复制和传染这个关键环节上,我们遇上了麻烦。
它好象是个不会妥协的生物,遇到病毒侵入只有两种后果,一是将病毒消灭,二就是自已被杀,传染最基本的要求,携带病毒期它压根没有,如何能让它们互相染病?
其实我们都很奇怪这种特性倒底有何作用,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这根本不合情理,不能产生抗体会让它的存活率大幅度下降,难道海族在漫漫岁月中将这弊端保持了到现在,就是为了防止我们对它进行传染?事实上在那之前它们就可能先因为负增长而灭亡了。
时间不允许我们在这方面进行深入研究,程式组的H.哈曼博士,也就是蓝色水妖的总负责人提出了一项大胆的计划,他设想将改造过的人类基因作为病毒,侵入海族体内。这项计划的可行性相当大。人类具有杰出的免疫抗体系统,基因与海族的相似率又高达百分之七十,在束手无策、时间又紧的处境中,我们全体接受了这个方案。
其实大家心中都很明白,这是把什么样的双刃剑。计算机模拟报告也证实了这一点。当那种带着人类病毒的基因在海族体内复制重组后,诞生的新病毒会同样适用于人类--它也将变成人类的噩梦。
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即使明知我们打开的会是潘多拉的盒子,我们也没有了退路。我们的城市一座座在燃烧,我们的战士在成批地死去,而海族的兵力却似乎依然在增加。如果上帝真要让人类灭亡,那就把我们的名字挂在上面好了。
我们选中的是感冒病毒作为载体。一方面,因为感冒病毒的生存力几乎是最强大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感冒这种病对于人类危害较小,即使真遭遇到病毒反噬,也能将损害降到最低。”
叶梦凡的脸上泛出红潮,眸子也闪闪发光,观看录影的众人都可感觉得到她内心的激动。事实上他们也都被这个绝密的计划震慑住,无法反应,心中却隐隐知道定是哪里出了大错。
“我们策划的非常周密,杜绝了一切可能的传染途径,之前还进行了无数次计算机演练,直到认为万无一失时,才将它付诸实施。
唉,万无一失。我们所有的人都实在是自大的离谱,后来发生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
三天前,也就是4月10日上午8时,试验正式开始。前来观看的除了研究所的全体人员,竟然连地球联邦的莫卡西主席和同盟军最高指挥苏格元帅也同时亲临,可想而知作战部对这计划寄予了多大重望。安全部部长方达曾以安全为理由,阻止他们直接进入实验现场,但两位首脑都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们都是太有责任感的人,我钦佩他们,但那已经都是往事了。如果可以重来一遍的话......唉。世上终究没有事能够重来的。
试验自始至终同模拟程序一般无二。当看到克隆的海族生物体痛苦地挣扎一番后平静下来时,我们同时欢呼了起来。世上第一个海族传染体就此诞生了.....几个将军虽然看不懂,旁边都有人跟他们解释。事实上他们也无需明白太多,对他们而言,成功就代表了海族灭亡在即。将军们都笑了起来,开心的那种笑容,象孩子一样......
变故就在那瞬间发生。狂欢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哈曼博士做了些什么。他走近三层隔离的海族生物,打开门,将它放了出来,当我们看到这点时,已经晚了。那只海族生物同时袭击了我们全体人员。是的。全体。它用的方式非常疯狂,它把自已的身躯当成了炸弹....它就那样自行爆炸开来,它的血肉都成了弹片......象烟花的四散.....在它近处的人当场死亡,包括放它出来的哈曼博士,而远处的人都轻重不一地被它的血肉击伤。事起突然,当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
死亡人数八名。三名研究员,五名保安。伤者十五名,也就是室内的全体。活着的人们开始善后。我们的伤得到最好的处理,并接受了最全面的检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们受到感染。
按照程序我们都应该隔离三个月观察。但你如何能让这七个手握重权的大人物离开他们的军队三个月?结果当天下午他们就离开研究所,回到各自的前线。这件事被列为绝对机密。并斥令安全部尽快查明原因。
根本不用彻查了,当晚我就明白了原因。
那晚我象平常一样打坐练功。内力运转时突然觉出体内有股异样的力量,正竭力吸取着我的能量,并试图控制我的思想。那是种很奇特的感觉,很温暖,仿佛你不再是一个个体生命,而是已经隶属某个整体,心中充满回归母体的幸福……思想象是要融合进一股强大的洪流,那种紧密的喜悦令人陶醉。最后关头我被内力流失的刺痛唤醒,醒来后已是大汗淋漓,怔怔地出了很大一会儿神。
我明白了哈曼博士为何会做出那样反常的举动,关键在那血,试验用的人类基因是从他的血中提取的,这是他自已的要求,却也最终害了我们大家。我猜测在他的血到达海族生物体内后,就象频道的协调同步,他的脑电波接受到了那种强有力的讯号,他被它同化了。于是他做了海族生物要他做的事。天,原来海族生物并不象我们人类一样以个体的方式生存,它们在思想上是一个整体,至少有着遥感的能力。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上帝啊,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叶梦凡说到这里,已象是忘了摄影镜头的存在,完全沉浸在她自已纷乱的思绪里,她的眸子有着真实的惊悚,好象又回到了当天晚上。
“我想到了方达老头,雷电的老上司,他现在不知怎么样,还有其它那些被感染的同事,于是我偷偷地溜出了门,残存在我体内的那丝力量似乎越来越兴奋,我心中也越来越不安。我看到了,透过通气管,我看到了方达老头,但他已不再是人,他……他变成一只血色的大卵……还在起伏着,我感觉到他在变化,是的,他也在经历我刚才的过程,而且比我更深……我顺着通气管看完剩下六个伤者,无一例外,他们不是正在结卵就是已经开始完成……我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样回到自已的房间……月色亮得可怕……依稀中我好象看见老头已经从卵里出来,完成了基因转化过程,他仍是原样,可是我知道他的思想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叶眼中的神色已迹近狂乱。谁也没有想到过永远冷静干练的叶梦凡会有这一面。此刻的她,恐惧,惊慌,茫然无助,跟一般看到死亡的女孩子没有两样。
“第二天上午我没有出门。我费了很大力镇静下来,想弄清楚这一切。我身体中的那股异样虽然被内力压了下去,却仍在跃跃地伺机而动。四周那种危险的感觉更强了,我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发现了我没有变,我是唯一知道他们实情的人,他们就要来杀我了……如果不是忌惮我的身手,可能此时我已经被撕成碎片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我想到了那七个受到同样感染的首脑人物,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能逃脱这场浩劫。天,如果感冒病毒在变异的过程中,再将它呼吸道传染的方式保持了下来,那么我们就真的不必再战斗了,海族可以兵不血刃地攻占地球……和彻底灭亡人类。
多讽刺的结果。为了消灭它们而造出的双刃剑先挥向了我们自已。
上帝在最后的关头放过了人类。你们瞧,很多时候人类得以生存只是因为偶然……到了下午,一切如常,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海族的力量并未增强,谢天谢地不是呼吸道。我回到我的实验室,这次分析的对象是我自已的血。结果令人欣慰,第三代基因突变体的复制力虽然有了极度增强,但传染力也明显下降。甚至可以肯定在一般情况下它对人类不构成作用。
可惜我来不及找出对应的抗体了,它嵌入太深,已同人类自身基因混为一体,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整个战场。我没有忘记,战场上还有七个大权在握的感染体。
接下来便是我个人的行动。当晚我潜入方达的房中将他制服,用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五个小时,海族的战斗力果然强悍,幸亏我早有安排,否则另外六个一起赶到,真不知倒在地上的会是谁。我试过各种方法,最后用截穴手法封断他的经络,病毒体因得不到能量供应而衰减,老头恢复了神智。没有空多作深谈,我们急速地交换意见后,凌晨时分老头,不,方达部长被我悄悄送出了蓝带研究所,接应他的是罗伦,罗伦虽然还年少,可是对于他的能力我非常信任。此刻他们应该安全地呆在喜马拉雅山腹地的某个训练营中吧。
关于我的去向也有了决定。军权和政权已大部分被那七个首脑所控制,人微言轻,我即使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信,何况就算有人信,也必定军心大乱,惶然动摇,反对党再借机争权夺势,波澜大起处,如何再能面对海族来袭?我不敢冒这个险。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编外军团。巴尔干有全球最大的星战基地,实力毫不逊色于任何一支军队,老头又对我说,金中将这个人正义感最强,性如烈火,战绩斐然,要我找他说明真相,向他求助……”
这句话说出,众人均在心中偷笑,知道金中将必大上其当,果然,听到出自老对头口中的赞语,豪迈威严的大将军眼中放光,嘴角因为强自抑制笑容而微微颤动,喃喃道:“这死老头,要死的时候总算说了句人话.....”
这个时候,只怕让他去跟海族开战,他也会毫不犹豫拉出去大批的星际战舰吧。好话果然是人人爱听,谁也不能例外。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谁说了。象郭凌就知道,这句话要是换成自已来说,金将军大概眼都不会眨一下。
屏幕上的叶梦凡已开始整装,说出最后几句话:“诸位,再见了。昨天也就是12日上午,我刚送走老头,就接到调任作战部的通知,这纸命令的背后是什么我很清楚,那里迎接我的若不是陷阱便会是军事法庭。借□□接职务,我用最后的时间搜集武器和资料,一不做二不休,我甚至利用蓝带的智能生物计算机,潜入了作战部的核心系统,偷走了大批绝密。我会把这些全附在这粒晶片上。下午作战部又发出一道严令,要我即刻前去报到,违者军法论处。唉,连十二道金牌都出来了,我的身价还真是不小。
走之前,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消灭研究所的这六个感染体。没有时间制伏他们了,我不能留着这六个具有深厚基因知识的海族生物在世上,谁知它们会不会将上帝没有完成的事进行到底,研制出彻底毁灭人类的病毒.....同样,它们也容不下我....它们就要来了,我可以感觉到那股阴森的气息就在门外游荡,那是它们在观察地形,布置杀我的方案。我不怕它们,只怕我到时会不了手。
别了,朋友们。允许我做一次最后的良心忏悔。他们都是我的好同事,是最优秀的科学家,我有救他们的机会,但我放弃了。别人可以在道德和利益间徘徊,但战士不行。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更知道我不能有半点失误,所以,在说完这段话后,我将彻底抛弃我作为人的情感,抛弃怜悯、同情这些毫无意义的情绪,我,叶梦凡,会只作为杀手和使者而存在。冷酷,坚定,绝不留情。如果真有上帝,我想说,我不希望得到救赎。是的。永别了。”
叶梦凡露出最后一抺凄楚而绝艳的微笑,消失在影带的模糊中。锐眼的他们甚至可以看到她身后的门缝中已伸入了一只血红的触须。
一切都已结束。这就是真相。
录影带又继续显示出叶窃取的各种绝密资料,然而众人现下都无心去看这些。怔怔地,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床上重伤的叶梦凡,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只是,连感叹的时间都没有,内部通话器突然红灯大作,金中将接起话机,传来情报室有点惊慌的声音:“报告将军,我们已截获天狼的地面图像,天狼的情况很不好,联络仍未接通,正在重试。”
随即电脑上传过一帧实况图。战场多年的众人立刻看出天狼正处于极度危险中。天狼引以为豪的防护屏能量不稳地闪烁着,离崩溃为时不远;地面重装甲部队战斗力已丧失百分之七十;地空双栖作战的轻步兵难见身影,他们的天堂鸟看来已全数覆灭。郭凌突然轻咦一声。他看到靠近敌方堡垒中线处,仍有几只天堂鸟在顽强地飞翔。光影一掠间,他甚至认出了其中一架。黑底白云的机身,那不正是军中最沉默的击坠之王,军衔远高于职位的传奇人物,轻28支队长陈琅的战车吗?好样的。郭凌在心中默默道,好兄弟,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要来了。
紧急会议持续了二十分钟。参与的人除了他们,还有金将军麾下的数位高级指挥官。这次会议的讨论内容被列为绝密,规定五十年后方可解禁。
郭凌临行前来到叶梦凡的病房。叶梦凡仍在昏迷之中。郭凌静静地凝视了她一分钟后,右手轻轻伸出,象是想碰碰她的面颊,却又在半空中收回,决然转身离去。
正在作别的还有艾略特和流花。作为北部第三区的空军总指挥官,艾略特必然要率部参与这次战斗,但流花却不愿跟他一起走,她自已作出了决定,她要去苏格元帅身边,伺机用截穴手法封断他的经络,让他回复人类的思想。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计划,成功的概率极小,死亡的机率倒非常大。艾略特私心极不愿她去,却无法出口反对,只能抓紧最后的时间深深地看着她。
她从来都是那样柔美动人,象一泓温暖的泉水。此时,她美丽的双眸中不再有仇恨的火花,却更增了几分忧郁。她是在为谁伤心,小轩,叶梦凡?她也会为他伤心吗?当他永远地离她而去?
又或者,是他再也见不到这张让他刻骨铭心了多年的容颜?每时每刻,死亡都在身后紧紧跟随,他或者她。战争中,谁也不知自已明天会怎样,所爱的人又会怎样……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是天人永诀,从此再也无法相见。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艾略特终于抑制住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我爱你。只是改为默默地伸出手,将她的纤掌握住,久久不放。
流花看懂了他的眼神。她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就要出任务了。多少复杂的情感,都可以先放下。如果死亡,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如果还能活着,又有什么不可以解决。
银白色的预警机带领它的数十架战机重又展翼长空,地面上依然有无声的装甲车在跟随。跟来时同样的情景,每个人的心境却已完全不同。战场,就在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