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去》ROSEMIK

4、第三章 龙云美女 恨意缠身

　　从北城的风手店到南城的百姓街，要绕过皇宫，是一段不短的路。汐颜搭了一辆小马车，向百姓街去了。不过几分钟，马车便到了宫墙外，暗红色的宫墙将里面挡得严严实实，一切尊贵荣华都在里面升腾。初花会快到了，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一饱眼福的机会。汐颜微微一笑。
　　“小哥，您知道龙云茶铺吗？”汐颜掀开车帘问前面的车夫。车夫半回着头道：“小姐去百姓街是为了去那里？”
　　“是啊，听闻盛名，想去一睹风采。”汐颜说的是实话，她想去看看，能让天泯赞不绝口的地方到底如何。车夫驾着马：“那龙云茶铺可是个好地方，东西卖的又好又便宜，我每天路过，都要去喝个大碗茶！嘿，可解渴了！小姐也要喝他一碗，绝对不同与别家！”
　　汐颜轻轻答应一声便坐回了车内。百姓街上有这么一家茶铺自己是知道的，家里还有一套他们卖的茶具。但是在听天泯说起之前，自己从未想过去看看。就连买一套茶具，都是让飞冰去买。这一次去，实在是好奇茶铺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印象。
　　车子走了大半天才到，付清车钱后，汐颜下了车。城南自己并不陌生，凌清山就在这里。自己来去找天泯练功期间，所有的晚饭都在城南的小吃店解决。依旧是那个百姓街口，两根漆红的盘龙柱子支起一块青色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百姓街”，是当今皇帝陵武上官的御笔，被镀上了金。牌子下面来往着挑担小贩、挎篮妇人、持巾少女、伛偻黄发、总角小儿各色人等，热热闹闹。
　　一块木牌上漂亮的字体写着“百姓街口，龙云茶铺”，这里自己曾经路过，但从未注意，天泯也没有特意提起。今天看来，却大有趣味。棕色木头制的茶庄，房角上用了一些青漆。挂起的白布上有四个黑色圈，里面写着“龙云茶铺”。门口有临街雅座，也有大碗茶摊。大碗茶摊前，一个男人穿着褐色麻衣，挽着裤腿儿，头上系着汗巾子，叉着腿，边抹汗边用一把蒲扇煽瓮下的火。走进去，店小二穿着青蓝色的短衣，背上一律绣着一套茶具。
　　“您一位？”两个门童姑娘迎上来。汐颜一笑，面纱飞舞起来：“一位。”
　　龙云茶铺里装修别致，看上去淡泊宁静。茶架上摆的茶让人眼花缭乱，在收银柜后占了一面墙，还有一些酒。汐颜选了一个靠街的位置，点了一客“枸杞桂花”。枸杞桂花是汐颜以前出行至厅城时喝过的。当时自己去那里寻找一种宝石，在宝石堂前，老主人泡给自己一客枸杞桂花，并告诉自己喝这种茶的讲究。喝枸杞桂花，要用小漏斗将枸杞和茶叶捞起，加入白糖和桂花。再用小碾子将枸杞压碎，加入茶里-------也可以选择不加白糖、桂花，或者不把枸杞放回杯中。所以工具一应俱全，客人可以酌口味添加。
　　正在汐颜边喝茶边看着街上的人群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夫人，您很懂茶艺吧？”汐颜闻声抬头，一个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脸洁白如瓷，两弯烟似的眉毛下一双蒙着雾气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上荡漾着粉红色。她的容貌就像把飞冰和玉婉的容貌合拼起来一样，出尘鲜丽又温润柔雅。
　　夫人？难道她隔着面纱也能认出我？汐颜觉得奇怪。一般人无论是看她相貌还是姿态，都叫她“小姐”，况且自己不过才二八年龄。除非是认识的人，常常尊称自己“汐夫人”，否则绝对不会有人叫她“夫人”。这个女子也许去风手店买过东西吧，不过隔着面纱还能认出，真是好眼神。
　　“隔着面纱，您居然还能认出小女，真是不胜荣幸。”汐颜站起来向那女子鞠了一躬。那女子也还了一礼：“夫人记错了吧，我们从未谋面。”
　　“那您为何成称小女为夫人？小女不过十六。”汐颜奇怪地问道。
　　“您虽然带了面纱，但是小女觉得您的年龄，知道肯定不过双十，果然，您比我还要小一岁。”女子说着，见汐颜一脸疑惑，接着说，“但是您的身上完全没有稚龄女子的娇气，而是有一份稳重和成熟。所以小女觉得，以‘小姐’称呼您，是不敬的。”
　　汐颜刚要推脱，那女子便施下一礼：“小女是这龙云茶铺掌柜的女儿，名叫龙雪姿。刚才偶然看见夫人喝‘枸杞桂花’时，竟会用极少数人会使用的工具，便觉得夫人是懂茶艺的。夫人是-------”
　　“别叫我夫人了，叫我小妹吧。小妹是汐颜瑰，久仰龙云大名，今日特地来一品茶味。以前曾经在这里买过一套茶具，质量极佳，样式极为美丽独特，深感贵庄之厚德，无比敬佩。”汐颜说完，雪姿讶异一笑：“竟是大名鼎鼎的玫瑰后人汐夫人！光临寒舍，不胜荣幸。进来风手店生意如何？”
　　“可是不如龙云兴旺。”汐颜环顾了一下四周。雪姿道：“夫人经营的是上乘珠宝衣衫，怎是龙云可比的？”两人开始聊起天来，一谈话便觉得兴味十足，雪姿便带了汐颜瑰进了雅间，叫小二上了全套的“玲珑十八杯”，和汐颜对饮而谈。
　　看见汐颜一双白皙巧手有条不紊地执行着“玲珑十八杯”的工序，雪姿不禁又道：“汐夫人真可谓精通茶艺。”汐颜手上稍一停顿，面露惭愧之色：“小妹我连‘茶艺’二字何来都不懂呢。”
　　“哦？那，汐夫人，可否给小女讲讲您对茶艺的理解呢？”雪姿说着又一笑，“我们也别尊称来尊称去的了，本来我们年纪就不大，不应该像大人那样你恭我敬，多刻板呀。这样，我大你一岁，你叫我龙姐姐，我叫你汐妹妹吧。”汐颜心里想着，如果我叫你龙姐姐，叫的是你的姓，那么你也应该叫我的姓，叫我瑰妹妹。少数民族的姓一直是放在最后面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有名“汐夫人”，世人都以“汐”字称呼自己。更何况汐妹妹比瑰妹妹好听多了，也就点头应许。
　　“那，汐妹妹，讲讲你对茶艺的理解吧。”雪姿做了个“请”的动作。汐颜思索了一下，尴尬一笑：“茶，就是喝茶；艺，就是艺术。茶艺，就是喝茶的艺术吧。”
　　雪姿端起一杯茶，声音不紧不慢的，听上去尤为舒心：“‘茶’字没有争议，就是喝茶。但是‘艺’字，不是艺术，而是艺韵。”
　　“艺韵？”汐颜不解。
　　“对，艺韵。艺韵，是艺术和韵味的结合。有术无韵则冷，有韵无术则乱。有术便有礼，有韵便有情，有礼有情方才能称为‘懂得茶艺’。所以，茶艺分为茶术和茶韵。茶术是浅显易懂的工序，也就是怎么喝茶。不同的茶有不同的喝法，比如刚刚的‘枸杞桂花’，还有现在的‘玲珑十八杯’，懂得该怎么去喝，便是茶术。茶术是极易学来的，只要记住便可，但是茶韵是学不来的。我在这里给父亲当帮手，总是会观察来这里喝茶的人。有些富商大贾，为了附庸风雅，常常故意选择街边的座位，点上工序最复杂的茶，表演一样地慢慢喝，还装作悠然的样子，十分可笑。而今天，汐妹妹你并不像那些人，为了装模作样而喝茶，而是为了自己的内心而喝茶。我之所以一眼注意到你，是因为你那种毫不做作的泰然自若和悠闲自在，在这闹市里，是一份独特的、宁静的美丽。你的毫不造作，来源于你心中对茶的迷醉，没有杂心旁念，只是恋着茶，这便是茶韵。所以我会说，你是不是很懂茶艺。”雪姿脸上流淌着一种出尘又温婉的笑容，把一席话讲得生动有趣，汐颜不禁心生敬佩，道：“不愧是龙云茶铺的大小姐，对于茶的理解可谓之深。”
　　雪姿谦道：“家父稍通茶艺，对小女也略授一二。”
　　话题慢慢转到了初花会上。得知龙雪姿也被邀请去了宫廷初花会，汐颜并不惊讶，毕竟龙云茶铺也是赫赫有名的。但是雪姿说她不愿意去，说是自己本事茶中人，不愿意到金碧辉煌处，觉得对自己的信仰不敬。汐颜苦笑，这人和天泯倒是意趣相投。
　　“小姐，天泯公子来了，您不出来见一下吗？”一个小二在门外问道。汐颜脑中一个炸雷平地而起-------刚想到天泯，他便来了？真有如此凑巧之事！刚想笑，又发觉小二特意来跟龙雪姿说，天泯必定不是这里的普通客人。天泯和这里有什么交情？或者……他和这位雪姿小姐有什么交情……
　　“等一下，我稍后便到。”雪姿轻声，小二的脚步声便远了。汐颜还在想着，雪姿便对汐颜说：“汐妹妹，有一个熟客来了，我得出去见见他。你可否稍坐片刻？”
　　“天泯公子……是不是总是穿着斗篷，帽子压得很低？”汐颜问。雪姿点了点头：“汐妹妹认识他？”
　　“他经常来？”汐颜问道。雪姿点了点头：“几乎隔上个两三天就来一次，但是每隔二十天便有五天不来。说是要教一个女弟子‘绝命斩’。”汐颜心一寒，天泯连这个都告诉她，可谓两人交情不浅-------天泯有过嘱托，他教自己练功的事连自己都不能随便说与别人听，店里的几个女孩儿都不知道，而他居然告诉了雪姿小姐！
　　“他没和你提起我？”汐颜带着一份被忽视了的委屈，“我就是那个女弟子啊，他连我的名字都没跟你提？”
　　“呀，真是巧呀，汐妹妹，我们一起去见他。”雪姿的笑容依然清丽温柔。能让天泯总是光临的地方，必有他牵挂的东西。汐颜看着雪姿脱俗的面貌，汐颜终于明白，天泯为什么对自己的示爱无动于衷了，原来他已心有所属。
　　汐颜站着没动，问：“他一般都来干什么？”
　　“来茶庄，当然是喝茶呀。”雪姿很聪明-------天泯总是来这里，还总是和她聊天，她早已猜到天泯钟情于自己。看着汐颜的反应，也猜着汐颜大概是钟情于天泯，于是就尽量平息汐颜的怀疑。
　　汐颜在心里冷笑。绝对不是为了喝茶而来，肯定是为了这个出尘的龙雪姿。他们两个都长得俊美非常，在长相上，汐颜有绝对的信心胜过她。但是在个性上，她不得不承认，天泯和龙雪姿的个性才是最合拍的。自己和天泯说不过几句便要吵闹，怎能比得上这个行动别有韵味，风雅脱俗的女子呢？他们才是神仙眷侣啊------自己还以为天泯对自己的冷，是因为恼怒自己越了兄妹之礼。等时间一久，天泯会想明白，虽然是以兄妹之礼一起长大，但是并非血亲，还是会接受自己。但是并未想到，原来他心有所属。自己痴心念念的男子，原来在为了另一个女子寤寐思服。登下心里像被青梅汁浇了一遍，说不出的酸涩。看着面前龙雪姿关切的表情，汐颜强忍着心里的翻江倒海，努力笑了一笑：“那我们去见他吧。”雪姿见她笑了一下，虽然能看得出是强笑，但是也松了一口气，便拉着她的手下楼去了。
　　两人下了楼梯，登时店里面稍稍安静-------只见两个人如九天仙子，前面的身形温婉柔润，面孔清雅脱俗；后面的细挑身材，却玲珑有致，眼睛下面系着面纱，一双眼睛深邃无比，一举一动都优雅非凡。两人如仙子翩跹，白云过月般圣洁美丽。
　　“天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天泯身旁，天泯从帽子底下抬起头，看见雪姿，露出了少见的微笑-------汐颜的心凉了半截。上回见到他的笑，是在练功休息时，他看着龙云茶铺的茶具时。当时自己还奇怪为什么他会笑，原来是因为龙云茶铺，因为龙小姐。而他却从来没有对自己笑过-------自从自己表白心迹后。又见雪姿不叫他公子，而是直呼其名，可见两人交情深矣。
　　“雪儿，你终于来啦……”天泯站起来，看见雪姿身后之人，笑容僵住了，“……汐颜？”
　　雪儿啊，雪儿啊，多么亲密的称呼！汐颜苦笑，强打起精神来，刚要问好，却被天泯打断：“你来耐烦雪儿做什么！”
　　汐颜愣住，但也转念明白天泯为什么发火。他明了自己对他有意，看见自己和龙雪姿在一起，是不是怕自己为难龙雪姿？原来在他心中，我是一个爱泼醋的愚昧女人！这也更坚定了汐颜对龙、天二人的猜想。
　　雪姿尴尬，看了汐颜一眼，柔声对天泯道：“你这么凶做什么？汐妹妹喝茶来，我与她一见如故，便留她闲聊。你来了，我下来见你，她和你不也认识么-------这不就是你的女弟子。我们下来相见，你有什么不满？何苦冲她大吼大叫？”
　　天泯自知太过火，拉着雪姿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满脸堆笑：“我是突然见到她，又看到她和你一起，吓了一跳。你喝点茶，我和她说说话，等一晌来找你。”说完便拉着汐颜出了门。汐颜从未见到他如此低声下气，想起小的时候他哄自己的那一份柔情，鼻子一下子酸了。一出了门，天泯便沉下脸来甩开她的手：“你来做什么！”
　　汐颜心里正难过，她本性要强，一看天泯一脸怒意，不由得也火从心起：“我来不来，跟你有什么相关！”
　　天泯冷笑：“你是知道我有意于雪儿，来捣乱的吧？我也不知道你从何处得知，但是既然你知道了，我就明白告诉你。雪儿是我钟情的女子，你若是敢拿话在她面前贬我，或是胡乱挑拨，我绝对对你不客气！你有胆量就试试看-------若琳婆婆虽然救了我，但是谁的劳什子托付也比不过雪儿！”
　　“劳什子托付”，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汐颜心里一冷，一瞬间怒火万分，捏紧了拳头：“你再说一次试试看！丧尽天良的狗！神婆救了你，你不知好歹，还敢这样侮辱她！你还哪里算个人！”
　　天泯道：“我哪里不知好歹？她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连我的独门功夫都教给了你，我还有哪里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她？倒是你，不念我关照你那么多年,满口恶言，哪里像个女孩子？这么粗鲁的人，也好意思问男人‘愿不愿意和我并蒂终生’，那么肉麻兮兮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说着大笑了几声。汐颜见他将自己向他表明心迹的事情拿出来说，还如此践踏--------自己当年还小，满心对他的依赖和爱意，就说了这么句话。但是他不但不领意，还如此羞辱！汐颜感觉恨意布满了全身：“你的几招三脚猫功夫，那里抵得上神婆的命！神婆可是舍命救了你，你以为是你照顾我几年就可以抵得回来的？”
　　天泯听她说自己的功夫是三脚猫功夫，破口大骂：“贱货！闭上你的嘴！什么神婆，什么玫瑰族，都是通通他妈的狗屎！你们的族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样下贱？怪不得整个族都要灭了，就剩一个你！这样的臭狗屎，灭不足惜！你这一朵小玫瑰一死，你们族就没有啦！到时候我看看，谁还能在这里大吼大叫，谁还能像你们一样下贱？你们的贱，应该是前无古人，后，绝对也无来者啦！”
　　汐颜吃惊到了极点，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玫瑰族是极为高贵的种族。玫瑰族千百年来都坚持着纯血种，从来不与外人通婚。两百年前一次，族中姐妹大多被乱兵欺辱，为了种族的纯净，全部自刎而死。于是留下的玫瑰都是近亲。在近亲的婚姻中，孩子们大多是弱智或体弱，渐渐地人越来越少。到了汐颜是最后一代，汐颜父母与别人比武而死，族中只剩下神婆和汐颜。神婆眼见汐颜居然那样聪明，只道是上天不忍心玫瑰族从此销声匿迹，便告诉汐颜：“你长大了，绝对不能和外人诞下后代。你可以与外人成婚，但是绝对不能诞下后代。而且，你要让玫瑰族在历史上留名，不能让玫瑰族就这么销声匿迹，要让后人知道我们！”自己的族人因为遭到天理不容的迫害惨淡而绝，竟然被天泯如此侮辱，心中的感觉不是一个单单地恨字能言的。但是，很到了极点，反而没有了怒火，而是满心的冷漠和平静。
　　几年前隆冬大雪，天泯杀人未果逃命，误入了凌清山圣地。走过一处高石时，天泯身负重伤又失魂落魄。突然一脚踏空，下为悬崖，若是掉下去必死无疑。而带着小汐颜采花的若琳瑰神婆途经此地，伸手拉住了他，将他一甩，甩回石上，自己却因为年迈，一急一用力，重心不稳摔下了悬崖。一边下落一边大喊了一声“照顾我孙儿”。天泯回头，便看见了年幼的汐颜站在一旁，手里的花撒了一地。
　　汐颜冷冷一笑：“天泯，你听着。我发誓我要毁了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一定要为了你说过的话粉身碎骨。
　　“我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说句实话，你都不能称为人，你是一只丧尽天良的狗。
　　“神婆在天有灵，也不会让你好过。你总会后悔你说过这些话，总有一天你要跪在我的脚下苦苦哀求我不要折磨你-------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汐颜退后几步，说，“你，给我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