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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暗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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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对面的齐显璋缓缓过来,与她擦肩时,那目光定在她身上,被折磨得浮肿的脸上却不知为何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偌大的仓库里气氛诡异到难以喘息,似乎两方都绷着那根弦。寂静中只有蔓青和齐显璋走路时鞋子在地上摩挲发出的声响。蔓青想回头看看齐炎的脸,可她怕齐炎的眼里只有满是伤痕的齐显璋,他的父亲。
就在蔓青快要接近董韶之那边的一瞬,齐显璋的脚步停住了。仅仅只是一秒钟,齐显璋眸色一暗,手一伸抽出齐炎手中的枪就对准了身后的蔓青。刺耳的枪声滑过蔓青的耳际,弹片流飞之际,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惊惶中眼前光影浮动,自己被巨大的推力挡开,待镇定时,她才看清眼前的人。齐炎又一次救了她,就在枪响的前一刻,他比齐显璋更早一步将她护在一侧,就在前一刻蔓青还以为他已经无关乎她的生死,既然可以拿她换齐显璋,那么这一枪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护她周全?然而她刚张口颤着嗓子叫了一声,“齐炎。。。。。。”那边齐显璋阴冷中掺杂着愤怒的低吼就传到耳际,“小炎!”刚才就差那么几毫厘,他的枪子就落入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脊梁,此刻他眼中发红,握着枪的手抖得如同筛子。
董韶之的手枪已经对着齐显璋,“齐老板,你够卑鄙!”“卑鄙?”齐显璋闻言放肆狂笑,刚才所受的全部屈辱他怎能甘心?从齐炎和潘华拉开仓库的门他就明白光靠他们两人没法将自己从董韶之手中带走,董韶之时铁了心要他生不如死,可蔓青的脸出现时他就明白了该怎么狠狠给董韶之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以狠狠的一击。这么多年来连敢碰一下自己手指的人都没有,他的戾他的狠不是表现出来的而是透入骨子里的,董韶之敢这么做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小炎,你让开!”他对着齐炎,声调已经接近扭曲。
齐炎握住蔓青手腕的臂膀紧了一下,闭了闭眼他对齐显璋说道,“爹,我们回去吧。”“小炎,我叫你让开!”齐炎面沉如水却一动未动。齐显璋整个面目有些狰狞,带着不甘。潘华在一边面对这种情形也傻了眼,不过他知道挡自己的老爷不会再开枪,毕竟齐炎在那里,老也不会不顾及亲生儿子的性命。所以当他看见齐显璋最终手滑动了一下按下扳机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直了,话噎在喉咙口,直觉这一枪下去是无可挽回的。
“呯!”仓库里的第二声枪响,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显璋手还在那里举着,随后缓缓低头,伸出手摸了一下左边的胸膛,殷红耀眼的液体泉涌般溢出。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他站不住脚跟地往后倒退几步。
“三爷,我总算替你报了仇,是亲手!”灰子望着手中正在冒着白烟的枪,洪亮之声萦绕在仓库不绝于耳,他脸上有着泪痕。局势转瞬间颠倒反逆,而此时的齐炎已经奔过去捡起齐显璋掉在身侧的手枪甩开臂弯对着灰子。灰子有些蔑视地一笑,快齐炎一步用刚才打中齐显璋心脏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仓库的第三声枪响显得悲凉仓惶,夕阳从外面破碎的窗户玻璃渗到灰子脸上,董韶之用手撑住了身体。
这一枪没有直接毙命,所以灰子死得很痛苦,双唇白得吓人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身体在不断痉挛中渐渐停止了挣扎。董韶之用手合住了灰子的眼,也闭上了自己的眼。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层层叠加,那枪响不绝于耳似乎还在仓库不停回荡重放。直到什么都结束了,蔓青的眼睛才能移动。齐炎跪在齐显璋的身边,手握住齐显璋的。胸口溢出的血已经成了暗红色,有些甚至很快干涸凝固。
蔓青看清了齐炎眼中的东西,那种痛苦绝望她明白,那是当年母亲的手从她手心滑下去的那一刻,她所拥有的神情。她想叫他,哪怕发出一个字的声音,可她做不到。他的手,脚下染满了齐显璋的血,醒目到比夕阳的暖红还要让人发烫。
这一场交锋,是印在仓库里每个人脑中的暗殇。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过渡,齐炎将已经逐渐冰冷下去的齐显璋的手搭在自己肩头,缓缓站起身。“潘华,我们走。”嗓子哑到几乎无声。他没有看蔓青一眼,似乎只存活在自己的世界,蔓青手指动了一下,仿佛要伸手去碰触他,但最终无力地垂下,她知道她没有资格,也知道也许从这一刻起他们两人之间剩的只能是分崩离析了。
齐炎钝痛的身影与脚步声在落日余晖下组成最为残忍的画面,在蔓青面前模糊起来,她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咬住下唇靠在那陈旧的铁门边,目送他一点一点消失,隐褪,最终余留的影子都无所追寻。她脸上全是泪水,但一点哽咽的声响都没发出,她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所有的情谊都完了,像玻璃一样,碎到都是锋利的刃。
她被人裹紧厚重的大衣里,董韶之低头将目光驻足在她脸上,“你不应该这样哭,你的眼泪不是为了灰子而流。”身后,董家的人将灰子的尸体举起,每个人表情虔诚而沉重,像是一个仪式。董韶之用肩护住蔓青,她的脚步趔趄而颠簸,今天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太过狠绝。
“蔓青?蔓青?”有人在叫她。她移过眼神,聚焦在吴妈担忧无比的脸上,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蔓青,你要喝水吗?”她点点头,接过了吴妈手中的水杯,杯中蒸腾着烟雾,她不知现在已经是何时了,因为思维在她脑海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窗外的天气已经暗下,而自己正躺在董家她熟悉的房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没变,而她觉得白天的所有都应该是一场梦。
董韶之从昏暗处走来,对着吴妈道,“她没事了,吴妈我有话对她说。”吴妈瞧了一眼蔓青,点了点头,叹口气就转身带上房门离去。董韶之站在床边,蔓青坐在床上,周围太过静谧,时间滑过,但刚才说有话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
“你告诉我吧,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董韶之终于开了口。蔓青抬眼,忽然滑稽而莫名地笑了,“问我?你还要再装下去吗?”董韶之修长的身形立在那里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早就知道他是齐炎,你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董韶之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坦然地承认了,“对,我早就知道了。”他想到了被他扔在角落的那张字条。
“什么时候?”她问。“齐家和董家在码头发生冲突后,我派人去调查他,得知了他的名字。”蔓青的指尖扣在茶杯边缘,“于是,你利用了我。你知道我约齐炎见面,那天在旅店告诉我见面时间换成了今天的那个男孩也是你派的。”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不是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