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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收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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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炎的家离蔓青的不远,在小胡同里绕个弯儿,也就能看到屋顶了。此刻他家院子里的地面上都是潮湿的,像是被泼过了水。小小的院子堆的东西可不少,连醋缸都在角落里,大概是久了的缘故,周围长满了青苔。
横跨整个院子的,是一根粗的竹竿,上面晒满了衣裳,被褥,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水珠滴落在地,显示它们才刚被洗过。有轻哼的曲调传来,是个女人的声音,悦耳动人,虽然人在竹竿后面,身形被挡着,但露出的双手纤细好看,透着韵味。
蔓青第一次见齐炎的婶子就觉得她的手好看,怎么都不像是一直干活劳碌的命,那根根葱直,修的完好的双手,曾让蔓青想到自己娘亲手上终年褪不去的厚茧。
虽然来过齐炎家许多次,但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让她手足无措。她心里翻着滚,有些害怕又有些踌躇。齐炎牵着她的小手,往里拽了一把,大声喊着,“婶子!”话落,一身形梢瘦,挽着发髻的妇人从竹竿后探了出来,“我说你这小崽子死哪去了。。。。。。我忙这忙那的,还想要你搭把手呢,你倒好,屁股抹油就溜了?”她眼一斜,便瞧见了齐炎身边的蔓青。
齐炎扯着蔓青走近婶子,展颜一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婶子,”他把蔓青往前一推,“蔓青她娘去世了,她也没什么亲人了,你看。。。。。。”婶子的眼睛在齐炎和蔓青的身上搜索一番,那锐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让蔓青不得不垂下眼睛不敢直视。婶子抿着唇,随即对着齐炎淡淡道,“你随我过来。”
齐炎看了蔓青一眼,跟着自己的婶子去了里屋。蔓青就这样被落在了院子里。她蹲下身,去观察醋缸子周围的那些小小的,茂盛的青苔,它们虽然如此不起眼,依然还在生长着,似乎不知倦怠,可自己呢?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后,她还能如它们一样么?藤蔓折枝,青丝如苔,娘亲为她取这名儿,不过是希望她即使不起眼,也要如同这些青苔般不折不挠。
思之及,她抹干了眼角还残存的眼泪。此时,里屋传来了压也压不住的尖细女声,“兔崽子,咱家哪有米再多养一个人啊?你也不看看着什么世道。。。。。。”“那也不能见小青草无依无靠,就这么饿死!”
“你说养她就养她了?你倒好,说一句话,养的人可是你婶子我!”“若你不能答应我留她下来,那我也立刻走!”倔强的声音。蔓青的心揪紧了,她早该料到的,齐炎的婶子凭什么照顾她一个孤女?以前娘亲在世的时候总说,如今乱世,寻常百姓都关起门来过日子,能避麻烦谁都不会淌浑水,漠看世事以寻求自保,都说可能要打仗了,储粮如此困难,要知道,多一个人等于多一副碗筷,多一分饿死的危险。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靠近,是齐炎从里屋跑了出来,后面追着的,是他婶子。蔓青咬着自己的下唇,只觉着婶子的目光如刃,将她里里外外扫视了够。许久,她听见婶子冷冷的语调,“那就留下来吧。”蔓青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见婶子已经背过身,重重地抬脚进了屋子。
齐炎冲她一笑,安抚道,“没事,反正我平日也吃得少,你胃口本来就不大。”一股热流冲进蔓青的眼眶,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晚饭时,蔓青抵着头扒白饭,坐在对面的婶子夹了青菜到齐炎的碗里,“吃。”她只说了一个字。谁知齐炎却毫不犹豫将那一筷子青菜转到了蔓青的碗里,一根不剩。“啪!”地一声,筷子重重被搁置在桌上的声响。婶子站起身,什么也没说,便掀开帘子回了自己屋。
蔓青觉得冷到了心坎里,可齐炎呢,却仍然低头吃着,“小青草,你吃呀!”蔓青有以下没一下地俎嚼着白米饭,却食不知味。
饭后,她一个人出了屋,来到院子里,坐在寒湿的台阶上。夜晚的北平天空薄云稀疏,透过那层纱,隐隐可见明月。蔓青有颗玲珑剔透的心,她明白婶子还在生气呢,她肯收留自己不过是为了齐炎。打和齐炎认识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没有爹娘,只有婶子周氏带着。也是从爱嚼舌根子的林小虎嘴里,她才无意间知道周氏是个寡妇,嫁了齐炎的叔叔没多久就守了寡。周氏特别疼齐炎,可能是因为膝下无子,也没有改嫁的打算,于是,周氏便成了齐炎比娘亲还亲的人。
齐炎是个爱憎分明的少年,至少在蔓青眼里是这样的。她八岁第一眼见到齐炎的时候,他被林小虎一群人围着,站在他们中间,眼看着要被打了,他眸中却俨然不是惊慌,平静地好似不是他这年龄该有的。远远站着的蔓青替他捏了把汗,谁知,最后落荒而逃的却是林小虎那伙人。齐炎见人都走了,便抹了把唇边的血丝,依然是一脸淡淡的,侧身就要抬脚离开,却和站着的蔓青对视了。
后来齐炎对她说,他不怕林小虎,因为他不理亏,像林小虎那样的人迟早要被人踩在脚底子下面。齐炎叫蔓青小青草,他说贱名都好养活,这是婶子说的,因为婶子也从来不叫他齐炎,直接用“崽子”来叫他,所以他才长得这么结实,这话把蔓青逗笑了。此时蔓青坐在台阶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些事。
“蹲在这,你不怕着凉啊?”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满清不作声,就像应了他的话一样,恰巧就打了个喷嚏。“你看你,我就说。”齐炎坐在她身边,与她齐平,两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齐炎哥哥,我。。。。。。”过了许久,她才小声开口。
“嗯?”“你说,婶子还会和我讲话吗?”她一直随齐炎一样,叫周氏婶子,以前来齐炎家玩,周氏对她也是很客气的,总会塞些花生,而今日,她第一次那么怕那个有着一双漂亮手的女子。许多年以后,蔓青回首过去,才真正的懂得了那时的自己,面对的便是“世态炎凉”四个字。
齐炎面对她的问题,先是一怔,随后便开口道,“怎么会不和你说话呢。”他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对着天上的月亮,“小青草,别担心,什么都会过去的。还记得我们学的那句话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嗯。”蔓青轻应了一声。接着,四周都静了下来,只有风掠过的声音,齐炎侧目,才发现蔓青已经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阖上眼睛睡着了,她手里紧紧拽着的,是她那白玉镯子,温润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