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母逝 ...
-
初春的北平,依旧带着浓浓的寒意,沿路光秃秃的枝桠似乎还未从隆冬中回过神。一片春寒料峭中,过路人形色匆匆,谁也不会去注意窄小胡同里伸着冻肿的小手在烧纸钱的人儿。小人儿蹲在靠墙的地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衣,细白面上的小嘴干裂,墨黑色的眼珠子里,映出的是面前的火光。
小人儿的娘亲,三日前瞌上了眼,并且此一生都不会再睁开。家里已经难熬到连揭锅的米都没有了,那些所谓的亲戚,也早在父亲离世时就撇清了关系,而如今母亲也随着去了,他们家仅仅还有所联系的姨姑一家,也只是来扫了一眼,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语,便离开了。谁会愿意收养她这样一个孤女呢?不过她并不怨他们的冷漠,在此乱世,比他们家惨的,在这北平城比比皆是,更何况,姨姑有三个孩子要养,也是不容易。
只是。。。。。。她小脸垮了一下,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摊在自己小小的手上。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一样东西,也是他们家此时最值钱的了。母亲本也算是京城书香门第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因偶然的际遇,恋上了当时做小本生意的父亲,这段所谓的孽缘自然是得不到母亲家里人的认同,最后的结果,只有离家,断了与那边所有的联系。然而父亲的生意却因为北平动荡不已的局势而付之东流,一家人的生活就更为困难,度日如年。
如今。。。。。。眼前焚烧纸钱的“劈啪”声打在她的耳中,声声震心。先前姨姑来的时候,她无意中听闻她和姨夫在屋中说道,“不如给蔓青找个人家吧。”姨姑尖细的声音。蔓青掀帘的动作略滞,心口微晃。
“蔓青才十一岁,找什么人家?不成了童养媳?”姨夫低沉粗嘎的响声立刻想起。“哼,死鬼,恐怕你是想留着蔓青待这小丫头长大了,好娶进家门吧!”
“怎么会呢,我的好夫人,你为我们李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又怎会如此不顾你心情对蔓青存着非分之想呢。”屋里传来姨姑哼的一声,“瞧你看蔓青那眼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圈圈转些啥。。。。。。”蔓青已经听不下去,双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衫,小脸有些煞白。屋里的脚步声靠近了,有人要出来了,她立刻转身就往外头跑。
她不知道姨夫对自己存了哪方面的心思,但她知道,就算姨姑愿意带她走,照料她,她也是不会同他们走的。
眼前的火光渐渐化为灰烬,红烈转瞬便沉了灰沉。手中的那白玉手镯在阳光下泛出淡泽的光,她紧紧握着。不想把它当掉,这是她唯一可以祭奠娘亲的物品,可是,若留着它,屋子里就再也没有可以填饱她肚子的东西了,说不定没过几日,她便也要躺在炕上,四肢僵硬了。
“小青草,这本书,你还读么?”熟悉的影子覆盖在她头顶上,挡去了毫无暖意可言的阳光。她不抬头也知道是谁,却说不出一句话。
少年蹲了下来,线条清晰明朗的面目与她齐平,“还记得你上次读到什么地方吗?”见蔓青依然低着头,他独自翻阅起来,清朗的声音分外好听,“晓来谁染枫林醉,总是离人泪,小青草,是读到这一句么?”离人泪,离人泪。。。。。。蔓青紧紧咬住下唇,不去理会心头压下的难言酸楚。
他也不扰她,自是拿了那本书盘腿坐在她身旁,自顾自看起来。
“哟,瞧瞧,这是谁啊,这么可怜,在这烧纸呢。”咸咸的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嗓音传到蔓青的耳中,却见一双金丝刻绣,厚实的棉鞋停在自己面前。她抬头,来人是住胡同尽头林家的第二个儿子,十四岁的林小虎。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铁哥们”,那些小孩一直都是林小虎的跟班,到处欺负胡同里差不多大岁数的小孩,就仗着他父亲林海生手头有点资本,他自以为自己有多得势,整日带着人瞎转悠吓唬同龄的或是年岁比他小的孩子,胡同里的大多数小孩看到他们几个人,都会远远散去,如同他是瘟神。
“哟,”林小虎蹲下身,眼尖地瞧见了被蔓青护在怀中的白玉镯子,眼睛忽而一闪,“这镯子是你的啊,倒是看不出来你爹娘穷成这样,却留了这么个东西,给我赏两眼。”话落就伸手要去拿那镯子。蔓青哪里肯,死死护着,瞪着眼睛望向林小虎。
林小虎皱眉,“看看怎么了?我说你爹娘都死了,留着这个也没用。。。。。。”“林小虎你说什么?”蔓青身边的人此时沉沉地开口。“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她现在是孤儿了,要着东西也没什用,倒不如让我帮着卖个好价钱。”他伸手就去抢,身后的几个人也不由分说帮着他。刚才蔓青烧纸的盆子被踢翻在地,她嘶哑地叫了一声。
“哎哟!”林小虎摸着自己的右脸颊,牙齿咬得咯咯响盯着面前冷然站着的人,“你。。。。。。齐炎你个臭小子,你敢打我!”他勒令身后的人,“你们还愣着干啥?”顿时,一群人如同疯狗般扑上前,几个人撕扯起来。蔓青的脸被冷风刮过,她头脑一片空白,冲上前就咬住其中一人的胳膊,那人“啊”地惨叫一声,摇晃着胳膊想要甩掉她。然而此刻她如同一头小母豹一般,狠狠下劲,咬完这个又去咬那个,也不管不顾被他们用脚踢了几下。
“我的镯子,拿来!”蔓青喘着气对眼前神色不佳的林小虎吼道。林小虎第一次见蔓青这样,不由得也缩了一下,他将镯子一扔,随即便带着几个人踉跄几步,往胡同深处去了。齐炎俯身捡起镯子,再摊开蔓青的手将镯子置于她手上,他发现她的手在抖,整个人都在抖。蔓青的娘亲郭氏撇下蔓青后,他本以为她会难掩丧亲之痛,可三天了,到今早郭氏匆匆下葬,蔓青没有流一滴眼泪。可从小就和蔓青一直在胡同长大几乎朝夕相处的齐炎明白,她不是不悲,不是不伤,而是这种悲与伤,眼泪也难以化解。
蔓青终于用发红的眼睛看向了他,那瞬间,所有的狠,所有的戾,都化为再也难以压抑的泪水,她低声叫了句,“齐炎哥哥!”便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这几日的痛,不,该是说,这几年的苦,都借由这开了闸的关卡如同洪水般宣泄。十四岁的齐炎低头,见蔓青将自己的头深埋在他胸口,那瘦而窄的小肩膀不住地抽搐,顿时咬咬牙,乌黑的眼孔顿时一亮,凝着一股光,他拉住她的手,“走,和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