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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章 疑是三生苦相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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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小姐的闺房布置得很是清雅。
云幔垂垂,轻纱摇摇。
一张白玉床藏在厚厚的云幔内,上铺雪缎寒梅被,地面盖着灰黑相间的圆毯,毯上织着百花飞蝶,如同一幅古墨画。
白玉串成的珠帘垂在三面墙上,底端用雪线系着琉璃铃铛,若是有人挑开纱幔衔风而来,便可听到那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那声响并非寻常,仿若云端传来的风铃之声,叮叮咚咚,朦朦胧胧。
此时有才已到了门外,一脚将房门踹开,抱着昏迷不醒的姚昔辰径直入内,环顾四周,一张脸映在云幔外黑玉梳妆台上琉璃镜中,煞是焦急。
只见房中除了云幔轻纱,妆台竹席,竟是半点没有床的痕迹。
有才急的直冒汗,紧跟其后的月池却是会意地挑开有才几步前厚重的云幔,道,“小师父,快将小姐放到床上去吧。”
有才愣了一愣,只见那被月池挑起的一角云幔内,正是一张白玉无瑕的石床,当即不敢耽搁,便弯腰疾步而去,小心翼翼地将姚昔辰放到床上平躺。
“小师父,有劳了,”月池也入了幔中,“小姐这里有我照顾着便好了,你先出去吧。”
“不用,我可以帮忙。”
话一说出口,有才方觉不妥,这毕竟是小姐闺房,寻常男子尚不可入内,更何况自己是个戒色戒欲的清修和尚?
“那,月姑娘,你要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有才念念不舍地看了几眼床上的佳人,“弟子,弟子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就叫弟子,弟子一定赶到。”
“那是自然。”月池点点头,看着有才,“小师父,请吧。”
“噢。”
有才挑起纱幔,却仍盯着姚昔辰不走。
风从幔外飘进,霎时只听得一阵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如同佛偈,令有才不知不觉想起了广源大师,一双手顷刻仿佛触了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只见他又呆了半晌,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守在门口等大夫的周绮陌看到有才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由好奇地走了进来。
“月池,那啰嗦鬼怎么了?”
“啰嗦鬼?”月池有些不解。
“就是那个小光头。”周绮陌故作严肃地盯着月池道,“莫非,月池你调戏他?”
月池一乐,“绮陌小姐你饶了月池吧,月池再怎么也不敢亵渎佛祖啊。”
周绮陌见月池一副快要笑死的模样,心中便是疑惑更大。
难道,这小光头被本小姐打疯了?
那可怎么办,听罗袖说,现在姚家堡应是有大事发生,广源大师是被请来帮忙的。
要是他的徒弟在姚家堡疯了,兴许一个不乐意就带着徒弟卷铺盖走人了。
周绮陌吞了吞口水,好像自己刚刚下手,也不是很重吧,这小光头怎能这么脆弱?
这边厢,周绮陌内心正纠结不已。
而另一边,有才更是满心烦乱。
他看着那被自己踹开的房门,里边周绮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毫无形象挑着云幔抓耳挠腮,毛手毛脚的样子,没半点女子的娇秀。
“大夫这边请。”
假山那边传来澹烟的声音,有才下意识回头去看,便见着澹烟领着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急急奔来。
一列婢女捧着药材锅炉紧跟其后,想是等着山羊胡子一声令下便即刻熬药,仿佛误了半刻都不成。
有才瞬间将师叔祖抛诸脑后,看着一个个婢女在身前经过,鱼贯而入,自己却没半点法子,心中早急得要死——忽然有一个婢女经过自己,有才刹那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她身上那木槿花的味道也尤为熟悉,有才目送她离去,看着她随手将门合上,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她,对姚家小姐的担忧便立时占据了他整个思维。
“老爷,您慢点儿。”
却是点玉的声音。
只见点玉一路小跑跟着一脸急切的姚堡主,身上穿着引路侍女的宫缎素雪绢裙,手里还抓着一个包子,显然是刚从饭桌上被姚堡主拉了出来。
“老爷,老爷?”
点玉见姚堡主不搭理自己,锲而不舍道,“老爷,您还没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老爷。”
正在这时。
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
山羊胡子提着药箱走了出来,摇头叹气的样子令有才和姚堡主心中皆是一惊。
二人往房中看去,竟看见那些婢女个个面色凄凄,手中捧着的东西却是原封不动。
姚堡主心中一凉,疾走几步到了山羊胡子跟前,颤声道,“莫不是?”
“说也怪了,”山羊胡子叹了一叹,“想不到姚小姐竟染上了她母亲的痨病,可明明相隔了十年之多才发作,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痨病......?”姚堡主顿时万念俱灰。当日,亲生女儿也是因这劳什子病撒手人寰,姚堡主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当时便如堕冰窖,幸得女儿留下昔辰陪着自己这孤寡老人,可如今,上天竟是这般狠心,连他唯一的亲外孙女也要夺去了么?
众人皆沉浸在一片悲戚之中不能自拔,却在这时,一个黄鹂般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李大夫,你今日出门的时候莫不是被门槛给绊了撞到脑袋啦?”被姚堡主晾了半天的点玉咬了口包子,嘴里砸吧砸吧道,“前几月我还没被罚的时候,小姐还健健康康一人,虽说咱家小姐自小身子弱,七天一小病,一月一大病,也不至于忽然间就性命垂危了,莫不是你老眼昏花,硬是把小姐一个平平常常的小风寒看成了不治之症?”
“你这丫头知道些什么?”山羊胡子被气得一颤一颤地,“小姐脉象微细而数,舌苔黄儿剥,质光淡隐紫,少津,实乃阴阳两虚,这不是肺痨却是什么?”
“也不全然。”点玉将最后一点包子咽了下肚,“还要看小姐是否有咳血,潮热,盗汗。”
“老爷,”澹烟自房中走出,垂首道,“小姐两月前已是咳血不断,并且一天天消瘦下来——更是比从前更加怕冷——小姐怕老爷担心,便让婢子与月池三缄其口。只是今晨,小姐突然染上风寒,新病加上旧病,已是不能瞒了。”
“这......”点玉迟疑片刻,看向两眼无神的姚堡主,道,“若是小姐始咳血的头几天,我是治得好的——现在,我没法子。”
“连你也没法子了?”姚堡主紧闭双目,悲恸不已,“这岂不是天要亡我辰儿?”
众人听他二人对话,皆是听得糊涂,心中想着莫非点玉医术高于李大夫。可这念想只是一瞬,又觉得点玉若是医术高超,也不必自小做个丫鬟,一时间心中均是疑惑。
“不过,”点玉想了想,“若是诸葛家宗主,应是有这个本事的。”
“此话当真?”姚堡主直觉心中豁亮,忙不迭问。
“真倒是真。”点玉苦着脸,“可是十年前宗主就已经七老八十了,现在应该死翘翘了吧?”
姚堡主登时站立不稳,就要倒地,幸得山羊胡子眼尖,忙扶了上去。
“你这小娃儿,说这话岂不是拿姚老爷寻开心的?”山羊胡子一脸厉色,“真真不知轻重。”
“哎,这样可好?”点玉长长一叹,“你们派个人去诸葛村找宗主——我就留在小姐身边帮她续命,可再拖得半年——如何?”
“你为何不去?”山羊胡子疑道。
“那也可。”姚堡主显是刻意打断这问话,道,“如此,自今日起,点玉你便在内室守着小姐,月池澹烟在外室候着罢——其他人,尽量不要来吧,毕竟这病,唉......”
姚堡主甫一说完,便似耗尽了大半的气力,右手拍了拍山羊胡子,“李大夫,还请你,送老夫回房。”
“堡主无须客气。”
山羊胡子这么一回,便搀着混似虚脱的姚堡主徐徐离去。
有才呆呆地看着这变故,直觉天妒红颜,天道不公,如来佛祖还有观音娘娘不理尘世,好不绝情!一时面色悲苦,心中好似天塌地陷,万劫不复。
“小和尚,”点玉目送姚堡主离去,这才注意到身旁一脸怨懑的有才,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个深闺怨妇?莫不是被佛祖抛弃了?”
有才连连叹了三叹,却是不说话,只望着渐黑的天空发呆。
点玉见有才不理自己,也不想继续自讨无趣,便进了小姐房中,从一干婢女手捧的药材中配了一副药,婢女便领着药材纷纷离去。
点玉则入了内室照看姚昔辰。
夜幕,很快便无声落下。
万籁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