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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里红妆一捻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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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也不知自己恼怒和委屈哪个多一点。不在乎,说出来只有三个字,做起来却要用那么多的勇气和决心。以为她闭上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容易吗?以为她决意从此以后各奔前程容易吗?以为她在心里说师兄珍重容易吗!
张此回来了,也只是仅此而已。很多事他都不懂得。在他看来师父的遗命不可理喻,三娘猜如果有必要,张此可以毫不犹豫地毁了这客栈。可是三娘不同,所有承载回忆的物事于她而言都至关重要。骂她傻啊骂她倔啊都随意,若是去染指她深爱的人事,她铁定炸毛冲你挥起爪子,这就是她的底线。
好吧,你倒是别回来,和秦淮爱哪哪去,何必要窝在这个自己不待见的地方居高临下。对,居高临下,你自居你的高,犯傻犯二就让我一个人来好了!
三娘这套冷言冷语杀得张此措手不及,任是他头脑缜密也料不尽三娘那些姑娘家的弯弯绕,索性不再揣测。他始终觉得三娘是在耍小脾气,一阵子也就消了,便转头吩咐阿越给秦淮收拾个屋子出来。阿越不傻,早看出三娘因着秦淮闹别扭,故而磨磨蹭蹭没动。
秦淮受了半天的冷落,然而依旧笑得灿若桃花,这会儿走上来用肘一撞张此的胳膊,“阿此胡说什么,开着客栈怎么能白留客,败坏财运就不好了,倒不如我给三姑娘开个张,先住上几天。”说着,她掏出一锭碎银子。还不待张此说上话,三娘已经连银子带秦淮的手一并握住,凤眼轻弯,“秦淮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来的都是客,哪有把客人轰出去的道理!姐姐等着,我就去收拾间上房给姐姐。”话音未落,就把银子收在手里,转身进去了。阿越“诶”了一声,见三娘不理,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秦淮似笑非笑的,张此捉摸不透她的意思,只觉得看了一出糊里糊涂的戏,再一看暮流河杵在那里,更觉一千一万个不顺眼,于是三分探询七分挑衅问道:“瞧这位兄台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暮流河自然也好好地打量了张此一遍,见被问及,便答,“惭愧惭愧,在下暮流河,敢问阁下是?”
“哦?原来是暮兄。”张此挑了挑眉,他可不是锦三娘,虽说他着实被三娘的小脾气折腾一番,但敏锐和判断力尚还健在。“鄙姓张,单名一个此字,素闻暮兄文采斐然,小弟久生歆羡,却不料今日在此一见,不可不喟叹天公巧意啊。”
暮流河微微一笑。“张此兄谬赞,在下不过闲人,无德无能,受不起功名利禄,愿江湖上一任平生罢了。”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恭维起来,秦淮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一早就开始暗自思忖。按说舞弊一案轰动京城,新科状元暮流河被革功名只是十多天前的事,锦阳与京城相去甚远,快马加鞭也得十日,怎么暮流河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还优哉游哉做起了账房?她瞄一眼张此,恰逢张此也在看她,二人交流了一个眼色,便知都已看出蹊跷来,但眼下并不是过分纠缠的时候,赶巧阿梨嘟着嘴捧了鸭蛋往这边来,张此就顺势笑道:“三儿真是小气,我当她说说而已,不想竟真只拿鸭蛋出来。暮兄如不嫌弃,小弟尚囤着一坛子酒,还可以取些鸭脯肉来吃。”
两个男人一拍即合,只苦了又要跑腿的阿梨。张此看看秦淮,秦淮嫣然一笑:“赶了这几十里路,我可受不住了,我去找三姑娘讨张床睡。”张此于是指点了她客房方向,她款款地去了。
且说三娘攥着秦淮的银子走去收拾客房,心里却忿忿然。她才不指望这锭银子,可张此分明是把胳膊肘儿往外拐出去了,她又能如何。三娘熏起香来。
秦淮。秦淮秦淮秦淮。师兄好端端的把她诳去锦阳城多半也是因为秦淮。
三娘觉得师兄被秦淮拐带着快马加鞭地离开她的生命。想到这一层她越发低落了。
“三娘。”
三娘朝门边看去,越锦站在那里。这孩子的眉很细,哪怕笑到最开怀的时候也不像完全舒展,再加上她那爱想事儿的性子,整日里微微抿着唇,没有活泼气。她个子高挑,面容清秀,乍一打眼全然看不出她才只十二。三娘皱起眉头。“阿越,你这又是因着谁惆怅了?快笑一笑,笑一笑,当心额头上生出纹来!”
越锦一向端庄,今天却不知抽了什么风,脚踩了一下门槛,人才进来,然而依旧板着小脸,“这可不好笑,我不喜欢那个秦淮,咱们非留下她不可吗?”
三娘低下头,把熏香炉摆正一正,漫不经心回道:“留,为什么不留,总归她出钱,煮饭的时候多下一把米就是了。”
“三娘!”越锦急了,噔噔噔跑过来,把香炉拨拉开,“不是这么回事,她和……”
越锦没说完,就听得楼梯板嘎吱嘎吱地想。不是阿梨,阿梨走一趟的响声儿是咚咚的,三娘就知道是秦淮。听着楼梯板嘎吱的节奏,三娘甚至可以想见秦淮是怎样把她那水蛇细腰儿扭得风生水起,她撇了撇嘴。这个时候,秦淮那火红的石榴裙已经在门边了。
秦淮的手落在门框上,像栀子初开一朵。素白的手指一根根地舒放,指甲是本色,未曾染过。三娘不由盯着这只手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