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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似是而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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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炉上正用微火熬着鸡汤。夏茗抬头往厨房的小窗户外看了看,天差不多全暗了,外面的景物已经看不真切。
是时候了。
夏茗径直走到电视机柜前,拉开抽屉,托着下巴想了会,还是把摆在角落里的一把瑞士军刀装进了口袋。
别怨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古人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她孤身女子一个的,虽然相比与雷大好人的美色而言,怎么看都是她把别人扑到的可能性比较大的说。
夏茗小小地做了点心理建设,自己是很普通啦,但好歹她是女人,他是男人嘛,嗯嗯,该防该防。
等夏茗折回厨房,守着炉火,正打算为到时的开场白打打腹稿时,听到了汽车泊车的声音。
夏茗瞄了瞄墙上的挂钟,七点二十五分,这家伙挺准时的嘛。
门铃响起,来不及多做他想,夏茗赶紧起身开门。
夏茗住的是位于老城区的一座老房子,据说是爸爸的爷爷买下的,几代人一直传下来,没有搬离。许是当年建房的人满有小资情调的,本来就不大的面积,他还挤出了一个小小的前院,种些花花草草。
门前的路灯是桔黄色的,略带点儿昏黄,只隐约看到停在门前的车是银灰色的,线条流畅,估计是名牌。
夏茗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也没有什么兴趣,很快收回了目光,客客气气地对侯在门边的雷宇打了声招呼:
“请进。”
雷宇一身正装,在暮色的掩映下,益发显得修长挺拔,儒雅淡然,但眉宇间染着几分冷淡,许是境地的缘故,蓦然筑起与人的距离。
空气里若有似无地渗着一股清新的桂花香。十月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院子角落里植着一株不甚高大却挺粗壮的桂树,光看那枝桠,已然有了一定的岁月。
雷宇稍稍放慢脚步,转头看着满树的桂花,若有所思。
夏茗顺着雷宇的视线看过去:“这是我爸种的桂花树。”
雷宇轻轻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跟在夏茗身后进了屋。
都是一些家常菜,摆了满满一桌。菜色多样,色泽鲜美,香味诱人,可见主人手艺不俗,而且很用心。
只是两碗汤?
雷宇看着摆在前面的两碗汤,有点不解。
一大碗鸡汤,一小碗鲫鱼汤。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鲫鱼汤是他本人要求的,至于鸡汤……会是习俗还是主人癖好?
虽然有点本末倒置,但这点小事并不值得钻牛角尖。
雷宇藏好自己的疑惑,修养极好地开始用餐;夏茗夹杂着忐忑不安和尴尬的心情,尽力地扮演好一个主人的角色,一顿饭倒也吃得气氛和谐,就是感觉怪了点。
夏茗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茶,略有犹豫,还是将在肚子里酝酿了一晚的话,以极感激的语气开了口:“那天,真是太感谢您了。”
而且上一顿家常便饭抵掉上千元,怎么算都是她占了便宜。本来她打算今晚找机会把钱还回去的,但细细一想,别人都提出这样的要求了,自己再拘泥于礼俗,似乎又显得小气了,也就作罢。
“物超所值了。”
雷宇微微掀起嘴角,似乎很满意这桩交易。相比夏茗的紧张,显得大方随意多了。简单的句子,轻轻的语调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肯定,仿佛这人天生合该有这种王者气场。
夏茗一时没能转过来,怔了怔。
“晚餐做得相当好。”
“如果你喜欢,以后可以常来啊。”
话就是这样脱口而出了,当夏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屋内只剩下余音袅袅了。
呃,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说过?夏茗在心底无力地呻吟,暗骂自己白痴,瞧瞧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如果喜欢,可以常来?
占了别人一次便宜还不够,还想贪得无厌?虽然这并非她说这句话的本意啦,这句话也满正常的啦,但是在这种不正常的债务关系里,面对这么一支绩优股,自己的话是怎么听怎么的让人觉得有企图啊。
夏茗懊恼极了,自己怎么就不谦虚一下,说过奖了呢。这时候,再把话收回去,神都不原谅吧!这世界的后悔药果然是没有的啊。
雷宇仿若没有细想,有礼地回应着:“今晚已经很打扰了。”
相当自然的衔接,但其中拒绝的意味也很明显。这个人,似乎天生习惯和人保持距离啊,但他把话说得极诚恳,既没有拂了别人的一片好意,也没有留给别人太多的想象空间。如此一来,倒去掉了许多的突兀与尴尬。这人真不是天生的词令家,就是天生的外交家。难怪能以如此年纪做到一家跨国企业职业经理这个位子。
夏茗本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思,松了口气,跟着客气地表示:“哪里哪里。”
接着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直到雷宇接了个简短的电话后,便起身告辞。
夏茗把雷宇送到门口,看着那辆银灰色的小车驶离视线,才折回屋里,顺便小小地感叹了一下中国式的礼仪,真是繁琐且多余。明明是一顿便饭,却吃得比鸿门宴还叫人束手束脚,提心吊胆,真是可笑又可叹。
稍稍舒展了一下手脚,一个东西从口袋了滑出来,“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瑞士军刀?
夏茗弯腰把它拾起,忆起自己的初衷,再想起两人这一顿干巴巴的晚餐和对话,自己的举动实在是很有自作多情的嫌疑。再想想雷大好人看院子里的桂花的眼神,真是说不定他对桂花比对自己有兴趣多了。自己真是……
看着手里泛着亮光的瑞士军刀,夏茗再也忍不住心底对自己的嘲弄,哈哈哈地笑了。
从最后一个冗长的会议中解脱出来,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松弛。
王秘书抱着一叠半人高的资料进来,往桌上一搁:“经理,公司这几年的收购案资料都在这儿了。”
看着占了半张办公桌的资料,雷宇有点头痛。档案部的工作都做到哪儿去了,这资料整理得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王秘书看出雷宇的无奈,忙解释:“实在是近几年公司的收购投资的领域太广了,而且,规模……咳咳……不限。咳咳……”
“怎么不去看医生?”雷宇皱皱眉,都已经咳成这个样子了,前天发现他有点微咳时就提醒他了吧,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太苛刻的上司。
“咳咳,没时间。”王秘书一脸哀怨,这几天为了立志的案子,忙得昏天暗地的,顿顿快餐不说,平均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就是铁人也撑不住啊。中间如若逮到空闲,一沾枕就梦周公去了,哪里有时间去看医生啊。看见雷宇一脸的不赞同,王秘书忍不住了,“你自己不也没去看医生?”
雷宇挑挑眉,反问:“你知道我没有看医生?”
王秘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副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表情:这几天,为了立志的案子,雷宇基本上以办公室为家了,而且他这个秘书任劳任怨地跟上跟下的,对他的行踪是了如指掌。
雷宇笑了笑,打量了一眼王秘书的身材,很看不起地说:“缺乏锻炼。”
王秘书那个气结啊,我的肌肉明明比你发达,健身房也去得比你勤快,哪里缺乏锻炼了?但自己怎么就中招了呢?难道是因为吃的不一样?但这几天的便当都是他负责订的,都是一样的饭菜没错,难不成……王秘书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经理,昨天晚上喝了感冒茶?”
对了,对了,昨晚,经理是在外面吃的晚餐,没有留下来和他一起啃便当。从逻辑上,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感冒茶?昨天晚上他只是喝了两碗鲜汤罢了。没听过鲫鱼汤可以防感冒,那么是那一碗鸡汤?印象中鸡汤熬得很够火候,有浓郁的生姜味和一股恬淡的薄荷香。
会是这个?
雷宇一脸疑惑。
“啊,如果不是感冒茶,肯定是喝了浓鸡汤。”王秘书充分地发挥着他的逻辑推理能力,“我妈说,浓鸡汤预防感冒最有效了。”
或者这是一小碗鲫鱼汤一大碗浓鸡汤同时上台的真相?
一瞬间,雷宇心念百转。
看着前面兴致勃勃,唾沫横飞的秘书,真是没有一点身为病人的自觉。雷宇掩咳一声,示意秘书停下来。然后把手中的资料一递:“既然精神不错,把这资料整理整理。”
王秘书瞟了一眼窗外,已经落霞满天。忙了几天,如今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怎么说今晚都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呃,经理,时间差不多了,你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我先下班了。”
雷宇带笑地点点头,不再勉强,过了一会又想起什么,喊停了往外走的秘书,“你……”
“学长,我要约会。”咳咳,所以即使你是学长经理,也别支使俺了。
现在是私人时间了?雷宇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届的学弟兼秘书,无辜地说:“回去记得看医生。”
“妈,还没有睡吗?”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已是深夜。雷宇意外地看到平日习惯早睡的母亲还抱着一本大册子在客厅里认真地看着。
“回来了?”雷江静薇略略抬起头,瞥了儿子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册子上。
雷宇看了看大厅的座钟,快深夜十二点了,又看看戴着老花镜竭力认字的母亲,终是不忍:“妈,你先去休息,剩下的我给你做吧。”
“很快了,我来就可以。”雷江静薇摆摆手,“厨房给你留了姜汁鸡汤,防感冒,喝了早点休息。”
母亲的角色即使再忙碌,再辛苦都会完美演出,儿子前些天身体上的微恙并没有逃过她这做母亲的眼。
远远地看过去,雷江静薇的整个侧面都融合在柔和的灯光里,轮廓在光线的映照下晕染着,散发出一股温暖而安静人心的力量。
雷宇怔怔地站着,心底泛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一些由文字编织而成的画面:
院子里桂花开了,幽幽地飘着香。
今晚的月色很美,清朗的月光穿过疏密叠叠的桂树叶,在地上印下斑驳的剪影。只要略略仰面,就可以感觉到一股渗着桂花香的微风拂过脸颊。
伸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掏了掏,看到取出来的是一块月饼,才猛然想起,今年的中秋没有母亲的桂花糕,以后的每一个中秋都不会再有母亲为我做的桂花糕了。
“怎么还不去洗澡休息?”不知何时雷江静薇已经放下手中的册子,却看到儿子还呆站在原地。
“哦,嗯,妈你也早点休息。”
雷宇从呆楞中回过神来,又低头看了看时间,道了晚安,转身上楼,神色再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