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焜黄华叶》平鸿鹏

29、二十八

　　二十八
　　天宝整日里只好沉溺于网络，又从图书馆里借来了佛经细细参详，却依然难逃悲伤，脑子里对诸般人事总是念念不忘，痛不欲生。
　　直至这天，网上忽然有个女孩加华天宝为好友。
　　女孩礼貌地问好：“同学，你好。”
　　华天宝纳闷：“你好。你是？”
　　“哦，咱们高中应该是一个学校的，学校论坛里看到你的。你是市北二中的吧？”
　　“嗯，是的。”华天宝随即去看了一下她的照片，女孩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婀娜。天宝忽一愣神，心里如贾宝玉一般念道：“这个妹妹我曾是见过的。”苦思冥想了一阵，终于记起来。问道：“妹妹，可是学舞蹈的？”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呢？”
　　“那我问你个事，那年咱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跳舞的可是你不？”
　　“嗯，应该是我吧。你还记得呀？当时你也在吗？那可是我第一次上台演出，紧张死了。”
　　“呵呵，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了。”华天宝当真没想到自己当年奉为洛神般的人物今天会出现，“你稍等一下。”他去网上找来了当年自己传到网上的晚会视频，链接给她看。
　　过了一会儿，天宝见她不说话了便问：“还在吗？”
　　女孩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说：“一晃几年过去了，当年的自己多情色呀。”
　　华天宝一愣，心想当年她穿的也不是很露骨，怎么说自己情色呢。
　　“打错了。是青涩！！！！！”女孩赶忙纠正。
　　“呵呵，当年我可是你的粉丝。”
　　“愧不敢当。跳得不好啦。”

　　几日里，天宝与女孩聊的很融洽，得知女孩芳名“叶宓”，在杭州读书。两人相约这一年的暑假一起回母校看看。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到了这一年的暑假。
　　华天宝照相亲的规格把自己捯饬得焕然一新，准备去赴女孩的约。这还是毕业后第一次回母校。觉得自己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的事情来，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他横穿过一个公园，这个公园是天宝高中逃课时常来的。公园的湖水平洁如绸，花儿争奇斗艳，林荫小道依旧曲径通幽。
　　华天宝从另一个门出了公园就来到了学校门口，学校的自动门禁闭着，里侧站着保安把守，依然像个监狱。华天宝心想那年自己在里面目送走了陆晓琪，如今自己也到了外面，却再也见不到陆晓琪了。他遥望校内，教学楼傲然耸立，丝毫不见坍塌的迹象，学校仿佛从未因他的离开和到来改变过什么。
　　这时，身后多出了一个女孩的倩影，只见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手臂如藕般白嫩，手指如削葱根，一双像是镶嵌着宝石般的眼神笑盈盈地望着华天宝，正是叶宓。
　　“你早来了吗？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叶宓朱唇微启说道。
　　“呵呵，不会不会，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刚到。”华天宝紧张得连说迭词，瞬时间变成了复读机。
　　“呵呵，咱们进去吧？”她指着学校说。
　　“也不知道保安让不让进。”
　　“放心。一定让进的，你跟着我。”
　　两人往学校走来，她如莺声燕语般地叫了声：“叔叔，开门。”这门就吱拗吱拗地开了，好像她喊的是“芝麻开门”。
　　那保安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说：“来看你妈呀？”
　　天宝怒目视之：“你怎么骂人呀！”
　　叶宓不怒反喜说：“嗯，我先进去了，叔叔您忙着。”
　　华天宝问：“你们认识？他怎么说来看你妈呢？难道令堂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吗？”
　　叶宓不好意思地侧头笑了笑。
　　“呵呵，失敬失敬。”华天宝说，“阿姨教哪一科呢？”
　　“英语。教比咱们低一届的。”
　　“唉。要是你妈教我英语，说不定我英语就考好了呢。”
　　叶宓咯咯娇笑，稍后问：“咱们去哪呢？”
　　华天宝想了想说：“咱们去看看那个三好学生的光荣栏还在不在了。那里有我。”
　　两人转过学校楼，来到公告栏，斑驳不堪的公告栏上那年的三好学生榜早已被晒得发黄了。
　　叶宓说：“这里面也有我。在这。”
　　天宝顺着她修长的食指瞧去，只见照片里的她穿着校服，剪个齐刘海，青涩单纯地笑着。他回眸看看真人，说道：“真人比照片可漂亮多了。”
　　叶宓又笑了笑：“哪有呀。现在都老了，真想回到那个时候。你在哪呢？”
　　“哦。这呢！”
　　叶宓凑过头仔细地端详起来，头发随波飘下，散出幽香。她扭头又看看华天宝，调皮地说：“嗯。照片里可比真人帅多了。”
　　两人相视而笑。

　　“接下来咱去哪？该不会真去找你妈吧？”华天宝问。
　　“我才不去呢。这会儿她八成在上课呢。再说她要是看见你，又该问了，烦。”
　　“要不咱们去图书馆逛逛？也不知道让不让进。那时候图书馆我去得最勤了。”天宝建议道。
　　“呵呵，好，就去图书馆，跟着我这学校无往不至的。”叶宓说着把手在空中一挥。
　　两人来到二楼图书馆，这时图书馆正在察点书目，不让进。华天宝一看早就换了管理老师了，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老师也不知去向了。叶宓和管理老师打了声招呼，巧施妙计：“阿姨，我妈一会儿要来这里找我的，让我再这等她。”那老师说：“呵呵那进来看看书吧。”
　　两人进了藏书库里，两排大的盛书架分列两旁，书架上按着个圆形把手可供拧动。叶宓上前转了两下，书便呈现了出来，书脊上落满了尘土，弥漫着书的腐朽气味。两人穿梭其间，华天宝忽然找到了当年在此看书的感觉。
　　叶宓拿了一本书过来给华天宝看，说：“你看过王朔的小说吗？”天宝接来一看，是《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说：“当然看过了。”
　　叶宓大喜，把书翻到一页，说：“我最喜欢这句了。写的很好，咦？怎么有人还给画了线？”她当下念道：
　　“我们坚信自己与众不同，坚信世界会因我而改变；我们觉醒其实我们已经不再年轻，我们前途或许也不再是无限的，其实它又何曾是无限的？曾经在某一瞬间，我们都以为自己长大了。但是有一天，我们终于发现，长大的含义除了欲望，还有勇气、责任、坚强以及某种必须的牺牲。……”
　　华天宝心下一震，低头去看，那页的这段文字下面用铅笔细细地勾画了，笔迹年事已高，铅墨淡了很多，宛然便是武灿柔画过的那本书。他连忙把书捧了来细看，只感如今物是人非，不免心中酸楚。
　　叶宓不知道其中原委，说：“呦。至于吗？还让你这样。”
　　华天宝连忙收敛，一副被感动的样子，说：“写的就是好么！”
　　“呵呵。”叶宓微笑。
　　两人待了一会儿走出了图书馆。

　　天宝建议：“学校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你要是不去找你妈，咱们去公园吧？就是学校旁边的那个，当初我逃课经常去那的。”
　　两人又出了校门，往西走去，进了公园，沿着汾河岸边踱步。一侧的河水波澜不惊，夕阳映照，金黄色的波光反射在叶宓的脸上，显得她更加迷人。另一侧的草坪上岿然不动端坐着一尊大石。
　　两人走近，只见石头上刻着两个斗大的朱砂字：雁丘。字迹圆润、琼劲工整。背面又刻着数行小字，是一首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华天宝问：“‘问世间情为何物’这句你听过吗？”
　　叶宓说：“好像《神雕侠侣》里面那个道姑老念叨来着，是吗？嘿嘿，我只看过一点。”
　　“嗯。李莫愁念的就是这首词。那你知不知道，这首词背后有个凄婉动人的故事呢？”
　　叶宓摇摇头说：“不知道，说来听听。”
　　“这首词是元好问写的，他在汾河岸上遇到了一个猎户抓到了一只大雁，准备拿去市集卖。大雁的……嗯嗯，应该叫大雁的相好的吧？叫大雁的爱侣吧。大雁的爱侣看见自己的心上雁给人类抓住了，便一头撞死殉情了。元好问很感动，自己花钱把那只大雁买下来放生了，没想到那只大雁看见自己的爱侣死了，自己也不肯独活，一头也给撞死了。元好问感动得要死，就把两只大雁挖了个坑埋一起了，取名叫做雁丘，就是这了，回头就写了这首词。”
　　叶宓显然投入了感情，说：“确实挺感人的，人未必能做到这样。咱们向大雁拜拜吧。”
　　说着两人冲着石头拜了拜。
　　两人又往前走，叶宓这时心潮有些澎湃，对于眼前这个男孩，爱慕之情暗涌，把自己的右手伸过去勾华天宝的左手。天宝忽觉一光滑如绸缎般的事物伸了过来，低头一看是叶宓的小手，再看她时，只见她莞尔一笑、荡漾如春，这便十指相扣，任谁也不愿再分开了。
　　这时学校的教室里一阵读书声幽幽传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道旁的花似乎开得比先前也更艳丽了。

　　创作者:平鸿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