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相思留不住》久夜公子

1、第 1 章

　　一 、
　　虚浮山，位处极北之巅，四季皆是冰天雪地，寒冷至极，生机惨淡，只有那凌然傲雪的红梅，漫山遍野的开，绝艳凄美。
　　已是初春季节，我推开精美的镂空雕花窗，窗外，依旧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几株红梅装点院中，一络络红艳花瓣，摇曳着飘落，与那一片素雅的白相映相衬。
　　“山下此时，大概早已是绿意盎然了吧。”我兀自想着，心中难免划过一丝酸楚。
　　“叮铃，叮铃——”一阵清脆的铜铃声突然破空响起，打碎了这一方静谧。那是我挂在庭院长廊的护花铃发出的声音，我心中一凛，长廊处乃通向山下必经之路，平素我这里既无访客更无人下山，护花铃响，便意味着有不明人士闯入了，于是当即回身抱了我的冰弦琴出门。
　　“姑娘。”一袭白色轻纱长裙的书雪亭亭立在我面前，神色是我久不曾见的慌张：“有一位公子，说，在门前等候姑娘。”
　　“是吗？”我心下一惊，这虚浮山雪离宫，于中原千里之遥，且机关重重。身在虚浮，步入亦需虚浮，常人别说登上雪离宫，怕是刚刚接近山脚便已死无葬身之地了。这闯入之人，必然非常人。只是这雪离宫，怎是旁人能够进入的？
　　我面色依旧无波无澜，只盘腿坐在雪上，随手将冰弦置下，纤指轻划过弦，一串高山流水之音自指尖溢出，清扬悠远，忽如泉水泠泠，忽如莺燕啼唱，缠绵徘徊——
　　我微微侧头，却见身旁的书雪似已有朦胧醉意，眼神飘渺无定。
　　于是猛然促弦，音色陡然转急，嘈嘈如急雨，继而凌厉如电光，直劈天空而下，响若惊雷。又如万千骏马奔腾，战场厮杀，刀枪悲鸣，震耳欲聋——
　　“咳——”书雪突然急咳了一声，已然回神，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一曲，名曰《雪殇》，以音杀人于无形，若无我门独到的心法护体，一炷香内，即经脉尽断，血竭而亡。
　　“去把他抬上来吧，记得好生安葬。”我起身，收起琴，平平淡淡地说着。
　　“姑娘——”书雪眼神凄凉，在她的眼里，虚浮山是一片净土，人人恬淡而活。可她又怎知，这虚浮山的漫山红梅，皆是鲜血所育，这里本来便充满了怨灵之气。
　　“快去。”我冷冷吐出两字，回身而去。
　　“霜，霜姑娘。”一个虚弱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我全身一颤，一股凉意自脚底遍及全身。
　　“在下冒昧前来，请，请霜姑娘援手救一个人。”他明显只剩一丝气力，声音却依然坚定。
　　我缓缓回过身去，只见清瘦的男子拄剑而立，一袭月白色长袍本是洁如谪仙，却在胸口染着大片殷红的血迹，如妖娆罂粟盛开。那是被我的《雪殇》震碎经脉而致。
　　心中的惊愕早已不可言喻，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仍能站立，而我看，明明他已经脉尽损，最后一口气也似有似乎，随时便会亡去。
　　“抬起脸来。”我道，几步走过去，用食指扬起他的下巴，一张俊美而苍白的脸，紧抿成一线的唇，幽深如潭的双眸。血液猛然凝固，此时，记忆深处的影子倏忽跳出，与面前人渐渐重合——
　　“不！”我猛地推开他，惊叫着向后退了几步。他身子本便虚弱，经我这一推踉跄了两下便跌倒在地，触及内伤，“哇”的又吐出一口血来。
　　震惊，恐惧，悲痛在一刹那袭卷而来，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竟感到一下子崩裂碎掉了，那痛彻骨髓的哀恸，在我身体遍窜，撕心裂肺的疼。
　　那个夜晚又清晰地在脑海中映了出来，月下清树，悠悠玉笛声，男子仰头望月，温和笑道：“晨月如霜，美景佳人，不如你便叫霜晨月如何？”
　　“清慕，清慕。”这两个字再次于心底浮上，且愈来愈清晰。我的精力，竟仿佛一瞬间被它吸干一般，令我几乎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就要倒去。
　　“姑娘。”书雪忙急急扶住了我：“这是怎么了？”我看到她眼里的焦灼，又怕她开出端倪，忙冲她摆了摆手：“不碍事的，大概是刚才消耗体力过多。”
　　我望了一眼地上的清慕，他眼里也含着些许惊讶，却在对上我的眼神时倏忽消失不见，依然是那双幽深平静的眸，仿佛在看一场无趣的戏。
　　“带他去旁院。”我故作镇定地道。
　　“是。”书雪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不明白我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却在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欢欣。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月白色身影，他被书雪搀扶着，瘦弱的身躯在这白茫茫天地间愈显单薄。自始至终，他未回头看我一眼。
　　我苦笑，清慕的世界，早已没有霜晨月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