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无双》月痕路

2、西去红尘为消业 不知另有千秋

　　“一实师父，这么正经的话不要用这种不正经的语气说好吗。不知道该不该当真！”
　　一实擦了擦手，转过身来。看着她。
　　“湖笙。”
　　“？”
　　“其实当时为师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救你。”
　　空气中的气氛陡然开始变化。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弥漫在二人周围。
　　湖笙拿着抹布正擦桌子的手停下了，静静地看着一实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与以往不同，不再笑眯眯的懒洋洋的。仿佛带有光芒。她第一次发现一实的眼睛那么清澈通透，像最初的婴儿。却又深不见底，像百岁的老人。
　　她其实很早就想问了。
　　为什么要救我。
　　“我知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因为所有的人致命伤都在动脉。只有你一个人伤遍全身，却没有一处致命。”
　　我明明杀了那么多人。
　　为什么要救我。
　　“为师对于堕入修罗道的灵魂，总是犹豫的。”
　　“救回一个修罗的灵魂，不知道之后又会因此伤到多少人命。”
　　我没有打算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要救我。
　　“让我改变主意，是因为当时昏迷着的你，皱着眉头，轻轻的喊了一声，爹爹。”
　　“当时，个中缘由，为师顿时明白了一二。至孝之人，并非无可救药”
　　“为师虽然替你超度了那些亡魂。但是你自己犯下的杀孽，必须自己消解。”
　　“你生存的意义，并不是你对这个世界还有所依恋。而是你对这个世界，还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你要活着忏悔，行走在人间，体会人间的善和温暖，从中获得力量，借以面对这人间的恶，然后原谅。你要活着知晓爱恨，从而明白人心的无常。”
　　“你还要有一双伸向别人的双手。这双手曾沾满鲜血。它们的意义不是夺取，而是挽救。用它把将要坠落的生命和迷途的灵魂拉回。从而涤净它曾握有的罪过”
　　“湖笙。你还不明白。”
　　“所以为师要你去取经。一路历尽劫难，一路思考，一路行善。”
　　“你愿意吗？”

　　湖笙久久地望着一实。
　　她的前半生，大部分用来仇恨。其余的很多事情，她来不及想。
　　她其实并不后悔杀了那些人。一点也不。
　　一实说的话很多她还没有想通。
　　但她想去看看他所说的人间，那仿佛和她经历过的不大一样。
　　她可以救人。可以帮人。慢慢的。内心那些腐烂的伤疤。是不是就会愈合了？
　　所以她愿意去。
　　最终她点了点头。
　　“愿意的。”

　　一实微微舒了一口气。惯有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那么，为师就在这泅鹭谷等着你回来。”
　　他微笑着转过身去。望向那窗外。不再说话。
　　湖笙欠了欠身。走出门外。
　　彼时，晴日高照，映着远方深浅有致的山色。天边一行白鹭缓慢飞过。这些优美脆弱的生物总是在夏秋之际到来，停留短短一季，然后向南飞去。
　　这里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归属。
　　湖笙仰起头，温暖的日光洒在脸上。嘴角向上勾起，像是非常笃定。
　　本来就在不断的迁徙。若此处不是归处，何处又是呢？

　　是夜，明月高照，师徒三人围着一盏烛火讨论取经的注意事项。
　　湖笙：你确定要让不三师兄跟着我吗？太显眼了好吗。带老虎走在城镇里面会被当成莫名其妙的人吧。住店都没有办法住吧！
　　一实：你要去城镇的时候就将不三拴在小树林里面好了。
　　不三：……（拴就不用了吧！）。
　　湖笙：那盘缠怎么办？你给报销吗？
　　一实：经济独立可是人生重要的一步啊！
　　湖笙：就是一个子儿也不给的意思吗？
　　一实：为师哪有那么小气！明天你走之前为师会将自己多年赖以生存的法宝传授给你！
　　湖笙：……是那个黑漆漆的钵吧……
　　一实：……这么聪明可是很难有惊喜哦！
　　湖笙：这种程度没有人会惊喜吧！再说都没有剃度会有人愿意给我钱吗！……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一实：好伤心……
　　湖笙：……
　　湖笙：还是拿来吧……
　　湖笙：我可以把不四师兄骑走吗？师姐太大了。
　　一实：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的师兄！
　　不三：……（刚才说把我拴在小树林的是谁！）
　　湖笙：那我要走着去吗？
　　一实：出家人要有拦路借马……哎呀错了，是以步代车的觉悟！
　　湖笙：你刚才好像做了什么危险的暗示……是故意说错的吧，绝对是的吧！
　　一实：为师这么多年一直两袖清风。没有什么之前的留给你。除了这三个锦囊，希望你不到危难的时候不要打开。
　　湖笙：锦囊？
　　一实：锦囊妙计哦~
　　湖笙：是不是第一个锦囊写着 ‘逃’。
　　一实：……
　　湖笙：第二个写着‘逃快点’。
　　一实：……
　　湖笙：第三个写着‘逃不了了，快求饶！’
　　一实：都说了这个样子很难有惊喜！！
　　湖笙：……
　　一实：取经之路非常艰难，可能会途径奇奇怪怪的国家，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哦。
　　湖笙：哦？
　　一实：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在深山里如果有人蹦出来给你馒头吃，一定要把他赶走！
　　湖笙：……
　　一实：要小心兔子，狐狸，蝎子，蜘蛛这些生物！
　　湖笙：……
　　一实：遇到大人物走失的坐骑一定要好好对待然物归原主。以后遇到麻烦的时候就可以尽情地找大人物帮忙。
　　湖笙：……
　　一实：不要乱抢别人的葫芦，瓶子，扇子之类的东西。
　　湖笙：……
　　一实：如果到了一个都是男子的国家，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喝他们河里面的水，搞不好会怀孕哦~
　　湖笙：不会有那样的国家吧！你最近到底在看什么奇怪的小说啊！
　　一实：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湖笙：？
　　一实：你沿途切记不可再杀生。所以万不可动刀用剑。这根烫金红黄相间的铁棍，是为师送给你的最后一样礼物，用来防身。
　　湖笙：……这棍子的造型好难看。
　　一实：这可是宝物。
　　湖笙：这个花纹好诡异。
　　一实：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花纹，年轻人都喜欢。
　　湖笙：你确定这不是什么异世界的产物吗？
　　一实：不要总是怀疑为师的鉴赏能力~好了，为师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明天你就可以上路了~
　　湖笙：……
　　一实：还有什么问题吗？
　　湖笙：……你还没说我要去哪里取什么经……
　　一实：先逻国，水稻经
　　湖笙：水稻经！不应该是深奥的佛经之类的吗！
　　一实：为师修为已经很深奥了，你看佛经也没什么用，你师兄师姐们也看不懂。取佛经作甚。
　　一实：还不如取水稻经提高天地的产量和百姓的生活质量。造福苍生。
　　湖笙：……
　　一实：好了。不早了，你快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路途凶险，要好好休息才是啊。
　　湖笙：……

　　第二天清早。湖笙和一实在谷口告别后，就和不三向西南方向前进。
　　翻过鹭洄山，就是淮英镇。
　　在鹭洄山上茂密的树林里，脚踩着松软的落叶，发出好听的声音。
　　湖笙一边走，一边想，一边缓缓的对不三说。
　　“到了淮英镇，我在那里想办法弄些盘缠，找一匹马，以后的路就好走一些了吧。
　　从哪里弄盘缠呢。
　　一实是不是说过‘小心兔子狐狸蝎子蜘蛛’这样的话。
　　那就好办了。
　　那就把他们通通都抓起来卖了吧~”
　　不三看上去一脸赞同的样子。
　　于是今天的鹭洄山仿佛格外喧嚣。此起彼伏着意味不明的惨叫。

　　一实站在泅鹭谷中。望着湖笙离去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苍白的手指转动着一百零八个佛珠。
　　“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惧于生死。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轻的几乎听不见。
　　“既然那么担心，为何不随她一起去。”
　　一实身形一震。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一实背后。是一个男子。一袭花纹繁复的长衣，未束发，气度芳华，面容虽英俊，却无半点血色，似抱恙在身。
　　“还有别的要事需小僧去办。”一实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眼神中已无悲喜。“而且小僧并非多福之人，又何必与那孩子的羁绊太深。”
　　“人若是都活到大师这地步，凡事都明白知晓，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人若是都活到小僧这个地步，到处尽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这等人间又有何乐趣。”
　　“说的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
　　“一实大师，别来无恙？”
　　“尧公子，别来无恙？”
　　“这姑娘可知她所取之经里面藏着一副阵法图谱？”
　　“为了这姑娘回来之后还有命可活，小僧自然是不敢告诉她的。虽然取她的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
　　黑衣男子目光一顿，转而又大笑起来
　　“大师多虑了。我尧光岂会如此不能容人。”
　　“自然不是怀疑公子您，只是怕公子身边有人为保万一而不择手段。”
　　晋尧光眼睛眯起。他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寻找十五阵法图本是绝密的行动，取阵法的人即使不知晓，为了安全起见，无论是他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同意留活口的。这和尚明明什么都知道，此刻却是想要逼他说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兑现的承诺。何时像一实这样的人也开始自己骗自己了？
　　“大师放心，只要有尧光在一日，便不许旁人因此事动那姑娘分毫。”一句话的分量可以重如泰山，自然也可以轻如鸿毛。
　　“那小僧就在这里谢过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