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纾》月下小酌

58、第 58 章

　　龙玉纾睁开眼已是月上中天，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锦被，又看了一眼伏在软榻边的林鸾，无奈的搔了搔额头：“这下非染了风寒不可！”
　　龙玉纾轻手轻脚的起身，将林鸾抱起上了凤辇，凤驾便向长门殿行去。步辇到了长门殿后，龙玉纾将林鸾抱进内殿，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林鸾的睡脸出神，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仔细看林鸾安静下来的样子，平日里这个人虽然端庄优雅但却带着那份让自己捉不住的洒然，不若此刻，没有丝毫棱角：林鸾按着这个世界的审美绝对算不上美人，他眉宇间总是带着坚韧和清明，就连眉、眼、鼻、唇都透着英气，这个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遇见的一泓清泉，终是放进了心里的人。龙玉纾幽幽一叹，她来这里之后，究竟是什么让她冷寂的心柔软了起来，竟然会为了棋子心疼了。
　　纵使心会紊乱，但是龙玉纾不是个喜欢忘记目的的人，不打算离开长门殿就在这里出题，明天是射策，过去了，今年的春闱就可以尘埃落定了。
　　紫菱早已将笔墨纸砚备好，龙玉纾走到案前坐下后对前者吩咐：“恢复凤后俸禄，内外命夫朝贺不得有误！”
　　“菱儿省得了！”紫菱敛眉，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男子，没了凤后的立政殿才是真正的冷宫，谁说这寂寞深宫离帝王越远的宫殿越冷清。
　　龙玉纾看着手里的狼毫笔撇嘴：“朕还是第一次当出题老师！”
　　紫菱掩唇，静立在一旁等候帝王的差遣。龙玉纾在宣纸上写下了第一个问题：为君之道。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堆砌出的大道理，龙玉纾更喜欢切合实际的：懂的帝王心的臣子固然让人心喜，但帝王不能让人猜出真正的心思，谁抽着这个，答不好的这一生都将没有为官的机会了。
　　一共三十五道题，龙玉纾一道也没重复，从为人为官、恩科学院、农桑水利、赋税徭役、军制朝制、律法刑典这些方面很是下了翻功夫。最后在想到那些老臣们如雪山般的脸色时龙玉纾打了个哆嗦，万般无奈的将经义典籍加了进去。
　　都弄完了，天色还黑着，龙玉纾打了个哈欠对紫菱吩咐道：“备着冷水，朕睡会儿！”
　　“诺！”紫菱躬身，在龙玉纾走后将案几上的一张张宣纸卷好后塞进锦筒，今日的射策后，能够金榜提名的，也会是用来与老臣们对峙的棋子。
　　在龙玉纾的印象里，似乎这是她第一次彻夜留在长门殿，但是这其中不乏有些刻意在其中，被帝王敬而不宠的凤后，在后宫里终究是要面对很多蜚短流长的。龙玉纾和衣在林鸾身边躺下，也只有在这个人这里自己才能真正的合上眼睛，放下心去，她知道这不是好兆头，却暂时不想去改变什么。
　　景阳钟声在龙玉纾合眼没多久后便想起了，龙玉纾轻叹一声，起身用冷帕子敷了面后换了帝王朝服便去了含元殿，没看见床榻上一双含着疲倦却也含着怜惜的眼眸。
　　射策被龙玉纾搞了个名副其实，人手一把弓箭。就算是文官，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可愁人了，回头被政敌暗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射中“为君之道”的是太学院的学生，无从门下却也不是真正的寒门，她的回答很有趣，只有两个字“利害”。龙玉纾听了这回答时眯了眯眼睛，这个商贾出身的年轻人的名字被她记住了——杨谦，这个人用得好了就是利，用错一分都是害，再者，皇商的念头由这个年轻人身上彻底萌发了出来。
　　而抽中经义典籍的进士则是个地地道道的寒门出身，身上的进士服一丝不苟，绾髻的簪却是最低廉的梨木簪，没有丝毫纹饰。
　　龙玉纾第一次开口了，因为她在这位寒门的眼中看到了不屈还有认真，这是一个为直臣的好料子，前提是她有方正的睿智和坚韧，于是她问：“无为，可好？”
　　那进士回答：“难为最佳！”
　　龙玉纾于是笑了，再问：“卿，唤作何？”
　　“回陛下，草民姓万俟，名雅言！”万俟雅言躬身施礼，言语上不卑不亢。
　　“朕问你！”龙玉纾淡笑着开口，“可敢于殿上高声！”
　　“回陛下，草民敢亦不敢！”万俟雅言敛着眉，依旧不显慌乱。
　　“何解？”
　　“大祁臣民生而为君自是不敢高声而语，恐惊圣听；但臣为臣、民为民，陛下贤德，臣民自是又敢高声唱喝！”
　　龙玉纾的眉梢微挑，这话中听却也够狠的，明摆着说自己五年昏暴呢嘛！
　　含元殿内一片压抑的沉默，帝王不言不语，没有人敢言，甚至在殿的所有人都压低了呼吸，暗自想着喜怒无常的陛下一定会将此人赐死。
　　“接着说！”龙玉纾却依旧是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具，不动怒、也不嘉奖。
　　万俟雅言恭谨的回答：“木长需固其根，江流需疏其源，草民驽钝，但陛下贤明，必知其中理由！”
　　“好一张利嘴！”龙玉纾哼笑，继续为难她，“卿不知朕那罪己之诏上写了些什么吗？”
　　“草民知晓！”万俟雅言抿了抿唇，朗声道，“民重君轻，陛下之罪己言辞恳切，草民称叹，感念，亦心怀向往！”
　　龙玉纾拍案而起，指着万俟雅言冷哼道：“你既知朕之所言，为何句句言朕为重？”
　　“陛下！”万俟雅言直起脊背，直视气势万钧的帝王，严谨却不卑怯的回答，“正是陛下饮水思源，草民才有方才之言，陛下难道不该固百姓根本之心，疏天下万民言语之流么？”
　　龙玉纾笑了，这个万俟雅言虽然还稚嫩，但是谏言的风采已经入了自己的眼了。帝王悠悠然重坐凤座，金口御封：“朕身边怎么能没有你这样的臣子，朕问你，可敢为天家门生！”
　　“草民谢陛下隆恩！”万俟雅言不是傻子，这是帝王保护她的一种手段，方才锋芒毕露必然已经惹得太多人不满，帝王既然给了台阶，她自然是要下的，虽然这台阶的下一步是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殿试在万俟雅言之后显得失色不少，但是帝王依旧御笔亲封了一甲及第——状元是享誉荣安的才女谨彻，榜眼万俟雅言，探花则是杨谦，其余二甲三甲也均榜上有名。
　　荣安太学院外的高阁，昭示天下才女最高目标的金榜贴了出来，已经有些倚老卖老嫌疑的老臣们满意了，整个太学院所有老师最得意的弟子高居榜首，能不高兴么！
　　但是龙玉纾显然没那么高兴，这金榜在她看来刺眼的很：这群食古不化把面子看得比朕的脸面还重要的老不死，朕一定要送你们回乡下，让你们舒坦日子过多了连疾苦都忘了，回乡下“享福”去吧！
　　春闱结束了，但是朝堂上的一切正永无止境的开始着，因着春闱前的诏令，新近的进士们多被安排了在了官职不高的空缺上。龙玉纾看着吏部的折子却松了口气，只要朝堂里有人就可以了，分而化之的道理最简单，上官庭芝他们还在，跟这群新近的进士们间的磨合也需要时间，所以龙玉纾不急。
　　文官的考核过了，这太平盛世下的武试也悠悠然的落下了帷幕，武官一列中多了几张朝气蓬勃的面容，龙玉纾看着是怎么看怎么无语：你看啊，那一张张憨实的脸啊，什么表情都写上去了，精彩的很。
　　于是帝王翻了个白眼，着令告老并传爵于孙的老候姑在自己家院子里开了个学校，教教这些个朝堂嫩芽怎么快点熟起来，怎么在这个盛世里不被文官颐指气使了。
　　于是五月是皆大欢喜的一个月，摆着一张笑脸的帝王眼中却滑过了红润，影楼，是时候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