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纾》月下小酌

123、温柔

　　大祁立身并非完全光明，若论算也算得上是背离旧主，立国后始终是以孝治天下，而河南道的存在始终都是大祁吏治下的一个污点。世传河南道风水亏损才至频出不孝之人，老母孤父无人赡养者比比皆是，曾闹到盛京荣安的也曾有数次，每一次惊动圣听都是一场严查狠治，然每次治后不出三五年必然又是歪风盛行。
　　龙玉纾本想或许是龙家先祖刻意为之，但是在翻遍龙氏典籍后方才隐隐察觉，能以大陆为阵基，用人命维持大阵不衰的，除去龙氏就只有龙氏的死敌璃族了。到底是立足大陆上千年的古老族群，璃族虽应势而衰，其底蕴依旧不凡，龙氏为皇族近三百年依旧忌惮璃族不是没有理由的。
　　“但是，该结束了，璃族和龙氏之间千余年的纠葛该有个了结了！”龙玉纾轻笑着放下了巡道使刚刚送回的奏疏，意料之中的歌舞升平、天下安定，这些是给天下看的，真正的情况如何要看半月以后的上书才能知晓。
　　龙玉纾对面，紫菱安然静坐，一方棋局波澜不兴，看起来难寻输赢，暗潮却是掩在其下。听闻龙玉纾的话，紫菱抬起头轻声道：“第二批暗棋已经在三日前派了出去了。”
　　“下诏罢！”龙玉纾盯着棋局，眼神晦涩不明，“大祁的男主人，不该总是住在偏远之地的！”
　　风雨欲来，大明宫却依旧巍然不动，这里是内廷所在，它的主人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林鸾，而它的中央，最繁华精致的那座宫殿已经空置了太久。
　　龙玉纾终于将旨意下到了长门殿：凤后归居立政殿，大赦，普天同庆。
　　林鸾接到这道圣旨的时候没有看到龙玉纾，莫可奈何的叹息着领下了圣旨。穿起久违的凤后朝服，林鸾长身而立，大明宫最奢华的宫殿正门之前静默无言。锦衣华冠，仆从无数，代表的是一朝凤后至高无上的权力，林鸾却在居高临下俯瞰众人的时候感受到了沁骨的冷寒：一段台阶，隔断的是两个世界。
　　宽大袖摆随风轻扬，冰凉的寒玉扇滑入掌心，林鸾面对后君与众命夫的叩拜只是清晰的看到他与龙玉纾之间最后一点的宁静在被时间无动于衷的消磨着，而他，束手无策。
　　无论心思如何流转，林鸾的笑容温和而得体，将一个王朝的凤后演绎得淋漓尽致，他宽和、从容、优雅，所有属于一个凤后该拥有的品质他都有，就连那份威严都不曾被那些苦痛的波折磨去半丝。林鸾坚强的如同一棵柏树，在大明宫这片枯寂的土地上为龙玉纾无声无息地构建着一方港湾，对那个残忍的女子不曾有过半句责怪。
　　远处的高塔上，龙玉纾静卧风中，唇角弧度如蒙薄雾般不甚真切：“我该拿什么去面对这份让我愧疚到无地自容的深情。。。。。。”
　　“您要对我的主人做些什么呢？”翩舞的蝶回到了她的出生地，枼染落在龙玉纾伸出的指尖，此刻倒是尽职护主了起来。
　　龙玉纾指尖轻弹，将枼染驱离，幽幽道：“如果你忘记了你的主人是谁，我可以让你重新记忆一遍！”
　　“枼染自然不敢！”血色的蝶围绕着龙玉纾起起伏伏，纤细的触角摆动传出飘渺的话语，“可是我嫉妒紫菱，她可以得到你的宠爱，为什么我却得不到一星半点呢？”
　　“我要给他继续走下去的理由！”龙玉纾出手如电，两指捏住了枼染的双翅，“而你，价值仅在于此！”
　　凄艳的色彩从枼染的双翅缓缓扩散开来，最后在龙玉纾怀中凝成一个妖艳的女子，令人窒息的阴冷怨气倏忽间弥漫了佛塔之上，金色琉璃刹那漆黑。枼染伸出虚幻的双手捧起自己主人的脸，暧昧的将唇凑到后者耳际，飘忽地喃呢：“您眼中看到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我看不到您的心，无论吞噬了您多少的血肉，我依旧看不到！”
　　龙玉纾任由枼染将自己紧紧纠缠，如同丑陋的执念纠缠着她的灵魂一般，鲜明易懂：“王座之上的风景，就是朕始终注视的一切！”
　　“我的主人是一个不会讨人喜欢的人！”枼染轻笑着，虚幻的身体似乎有一分凝实，她在从龙玉纾身上汲取活力和生命，“不过或许只有您死了，我才会自由！”
　　龙玉纾双指用力，凄厉的尖叫声直刺脑海深处，牵扯出深刻锐利的疼痛，她垂首看着萎顿在漆黑的琉璃瓦上的枼染漠然道：“退下！”
　　残破的燕尾蝶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终于在恐惧的支配下消散在了琉璃塔上：她以为龙玉纾会因为林鸾而手下留情，却不曾注意到，在她得到的属于龙玉纾的记忆中，这位始终端坐王位之上的女人是否为谁而真正动摇过。
　　“您还是任由她吻了您！”紫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龙玉纾的面前，半跪在冰冷的琉璃瓦上看着后者，眸光黯然。
　　“那么朕将她交给你处理！”龙玉纾温柔一笑，轻轻摩挲紫菱的脸颊，“直到你不再生气为止！”
　　紫菱抿唇浅笑，在龙玉纾的指尖消失，当她出现在死牢时的目光已是龙玉纾期待却未曾见过的冰冷，凛然而鬼魅。
　　“谁说嫉妒是人独有的东西！”龙玉纾目光投向高远天际，悠然自得，“控制情绪是好，压抑心性就成了本末倒置了！”
　　漆黑的琉璃塔一点点恢复成原本的金色，龙玉纾弯腰拾起纯白中氤氲出墨色的棋子：紫菱的恻隐之心似乎是天性使然，无论生前死后她都存在着一份善，此刻自己还能护着她让她无所顾忌，倘若时间到了，自己无法再庇护她的时候，那个孩子一样的女孩必然会自己害了自己。
　　离开琉璃塔，龙玉纾去了立政殿，略微意外的从宫人那里得到了林鸾依旧居于长门殿的消息，心思流转却在唇角旋出一缕温柔。
　　林鸾永远都为龙玉纾在考虑，仿佛只是看到她就知道她的内心，恰到好处的做着或许并非他本愿却一定会让龙玉纾会感觉到轻松的事情。如此时，林鸾知道龙玉纾必然会感觉到‘为难’，他便回了长门殿，用自己偶尔的‘随性’给了龙玉纾继续下一步棋的理由。
　　“我，真的已经被你宠坏了。。。。。。”龙玉纾透过长门殿厚厚的墙围‘看着’林鸾在花园中安静品读已经所剩无几的恬淡，猩红的眼眸中沉浮着贪婪，“被你爱着，久了是会成瘾的！”
　　园中，唇角弧度柔和的清雅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情，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宁静与安逸便将他悄悄围绕，残冬早春刹那欣然。
　　人活两世，在‘心’的交锋中，龙玉纾第一次站在被动的角色上，她在被保护着的同时还在伤害着那个保护她的人。龙玉纾或许是第一次察觉到，她的心正在被一种灼热舔舐，并非痛入心魂却足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