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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丝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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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浓重的夜色里,只有远远地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
忽然,有道人影很轻地翻进了张府尹家的高墙。来人似乎极熟悉此处的方位,极快地顺着枝叶繁茂的桂花树前进。时已入冬,而冬桂树上恰好挂满了金黄色的小花串,香气扑鼻。可夜访人似乎武功极高,脚步过处,丝毫不见花串落下。
西厢偏房,本是张府下人住的地方。来人熟门熟路地来到左边第二间,手在窗户上轻叩三下。窗户便无声地开了一道缝,瞬间又合上。
卯时一刻。苏信阳便起床了。在院子里舞了一套剑法后,才回屋子稍作休息,然后出了张府的大门。沿着护城河往前走,此时来往行人甚少,苏信阳抬眼望去,整个临台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中,仿若置身仙境。早闻临台城风光秀丽,如今能亲眼见到这般美景,苏信阳的脸上顿时浮起了笑容。
此时苏信阳恰好步上一座石桥,微风起,吹起他的衣摆和长发,桥那头一孩童,竟然吆呼同伴,“快看,仙人。”另一孩子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苏信阳闻言,微微一楞,再低头瞧瞧这身素白的衣服,果然不适合他啊。他苦笑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桥,来到两个小孩身边,蹲下说:“我不是仙人啊。”
“可是,大哥哥,你很好看,真的像仙人一样。”
“对对,跟我家画中走下来一样。”
“过奖了。”苏信阳听着他们脆脆的童音和闪闪发亮的眼神,一时心情极好。拍拍他们的肩膀后,就走了。
拐过一个小胡同时,“哎呀,借过。”一个约十一二岁的少年狠狠地冲了过来。苏信阳及时闪身躲过,这少年突然身子一歪,又朝他栽了过来。
苏信阳露出了然的表情,一手就制止了他。“小子,就这点手艺,那是要饿肚子的。”
少年一见被识破,脸上一阵羞愧,继而又发出恶狠狠地声音:“今儿是小爷我出门不利,碰到行家了。要打要杀随便你。”说罢做好汉状脖子一伸,眼睛一闭,身子却不由地开始发抖。半天不见有动静,少年慢慢睁开了大眼睛,看着眼前盯着自己微笑的苏信阳,有些疑惑。
“带我去西大街的百丝铺,我就放过你。”苏信阳一脸认真。
“你是说颜家的百丝铺?”
“正是。”
“你说话算话?”
“算话。”
“行。”少年忽然狡黠一笑,黑黑的眼底闪出神采奕奕的光芒,然后转身就走。
且看你玩什么花样。苏信阳暗暗道,随身跟上。就在快拐出胡同时,少年突然极快地攻向他的头部,苏信阳伸手一挡,少年另一只手伸入了他的衣袖。苏信阳暗道一声不好。少年已经得手,并且飞快闪身狂奔。
眼前是一条繁华的大街,街上很多的店铺和摊子,行人和马车来来往往,使得苏信阳无法施展轻功。少年卯足了劲儿往前跑,冷不防前面快速驶来了一辆马车,吓得那少年顿时立在路中间,傻了一般。苏信阳刚想出手相救,哪知马蹄在离少年一尺的距离处竟然站立不动了。马车上赶架的车夫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
苏信阳及时收手,立于马旁,不由暗暗叫好:“好马,好厉害的车夫。”
“何事?”马车中传出一道低沉而好听的声音。
“无妨,路面不好。”车夫扭头回复。
“稍稍慢些。”
“是。”
马车继续前行,似乎发现车夫的目光看向了他,苏信阳别过脸,伸手从少年手中夺过那封信,顺手还给了少年一个糖炒栗:“臭小子,竟然偷我的宝贝。”
哪知道少年只是傻傻地望着已经慢行的马车,喃喃道:“原来是颜少爷的马车啊,怪不得,怪不得。”仿若痴了一般。
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苏信阳只在那被风吹起的帘子缝里,看到一段淡雅的蓝色袖子,还有一节白皙的手臂。
一时好奇。“普普通通的马车,你怎知是颜家大少爷的?”苏信阳一拍少年的肩膀。
“不告诉你。”少年翻了个白眼,伸手往前一指,“那边,大路口,百丝铺。看在你打算救小爷的份上。”说完便闪入了人群中。
苏信阳抬头,果然见到不远处一间三层的大屋子,气派非凡,上面挂着巨大的烫金匾额:百丝铺。立马整整衣衫朝前方走去。
不料刚行至门前,便有一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想必这位就是苏公子吧?请随我来。”
“有劳,不知如何称呼先生?”苏信阳微微一笑,脸上并无惊讶之色。
“鄙姓杨,单名一个沉字,是百丝铺的左执事,宋掌柜已于昨晚接到二老爷的消息。现在请苏公子随鄙人去见宋掌柜。”
“杨执事,不必如此多礼,请直呼信阳名字即可。”
“甚好。”杨沉依然是浅浅的笑容,一派文雅,其风格更像一位书堂授课的先生,而非生意之人。
偌大的厅堂里,陈列着各色绫罗绸缎,即便是来往穿梭打杂的小二,也个个生得眉清目秀,衣着光鲜,谈吐举止不俗。
苏信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跟随杨沉拐进一个偏门,进到了后院,中间有个袖珍的小花园,穿过回廊,走到一排屋子前。
“前边都是展示丝绸和供客人挑选的地方,此处便是我等做事的屋子了。”杨沉说罢就轻敲了一下门,然后便推门进去。
“宋掌柜,苏兄弟到了。”
“杨执事不得无礼。”屋子里,一张宽大的梨花木桌,后面坐着一位身形微胖的老人,年过半百,须发已灰白,却带着学士冠,面目生硬,一副老夫子的模样。
苏信阳上前行了一礼,双手递上书信:“宋掌柜,此是颜老爷托我转交的,请掌柜过目。”
“不必了,我已知晓。”宋掌柜摆了摆手,“不知苏公子擅长哪类呢?”
“但凭掌柜吩咐,信阳都会认真去做。”
“有其他要求么?”
“信阳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苏信阳又答。
“听闻苏公子是张府尹的侄子,怎么?府尹大人府上也无落脚的地儿,这可是临台城的新鲜事啊。”
“宋掌柜——”杨沉方想说却被宋掌柜一个眼色止住,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宋掌柜,请听信阳实话,在下跟张大人本是远亲,能请他托颜老爷收留我已经是大恩了,如今信阳已谋得一份差事养活自己,就不便再叨扰张大人了。”此话说得不卑不亢。
“如此,甚好。”宋掌柜终于点头,“那么,你就跟着杨执事吧。”
“多谢宋掌柜。”苏信阳抱拳一礼。
见宋掌柜终于点头,想必通过了考验,苏信阳松了一口气,幸好可以跟随时时面带微笑的杨执事,如是每日见到宋掌柜,必定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杨沉似乎读懂了苏信阳的心语,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恢复一脸认真地模样:“那么,宋掌柜,我带苏兄弟出去做事了。”
宋掌柜应允。二人立马退出了屋子。
“以后有劳杨执事多多教诲了。”苏信阳微笑着朝杨沉长长一揖。
“我既已称你为苏兄弟,你还这么见外”杨沉故意一敛笑容。
“杨大哥。”苏信阳喊罢展颜一笑。日光此时恰好透过回廊斜照在苏信阳脸上,衬着他精致的眉眼散发着金光,如是杨沉这般见过世面的人,也要忍不住暗叹,好一个美不可方物的翩翩佳公子!
“苏兄弟,先安排你整理库房如何?我先带你过去熟悉一下。”杨沉笑着一拍苏信阳的肩膀。
“一切听凭杨大哥吩咐。”
苏信阳默默地记着杨沉告知他的一切,何事需要禀报宋掌柜,何事只需知会张执事。何时需要清扫,何时用膳等等。
苏信阳突然发觉,但凡杨沉所到之处,无论是小二,文书或者账房,无一不极力不颤抖着回话,尤其是杨沉笑得越发开心的时候。仔细一揣摩,忽惊觉,想必这杨沉也并非等闲之辈。
用过午膳后,苏信阳拿到了一套暗青色的衣服,拥有了角落处一个小小的房间,据杨沉的话,似乎是宋掌柜看在张府尹的面子上特地给他的。其他的房间,基本都住上四人。
当晚,苏信阳终于躺在了属于自己的床上,棉被褥都是新的,散发着植物的清香。颜家,算是踏入第一步了。嘴角慢慢勾起,笑容浮现在脸上。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苏信阳推开窗,发现园子里全是人,个个都狼狈不堪,有几个少年身上湿透,头发上滴着水,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正在瑟瑟发抖。有两个看着面熟,仔细一瞧,竟是昨日下午同他一起清理库房的。
“发生了何事?”苏信阳急忙打开了房门,跑到园子里问道。
接下来,苏信阳听到了一个唯独他一人不知的消息,昨夜,库房遭遇了大火。一批即将送往京城宫内的丝绸一夜之间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