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纸偶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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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蒋微透过后视镜，看到陶清支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过。
陶清支第一次见到蒋微，是在蒋家的家宴上。当时蒋惠已经在长辈的唠叨下不堪忍受，跑到边院偷闲去了，他一眼看不到几张见过的脸，只得一个人走到蒋宅大门口吹风。
这时候蒋微就出现了，极其熟练地把车倒进预留好的车位，从银色740上跳下来，转着车钥匙进了大门，眉目之间同蒋惠有些相似。蒋家的管家跟他寒暄了两句，只见那人脸上带着笑说了些什么，于是管家也笑了。当时陶清支想，蒋家的这一代大抵都是这样了，和他的学生蒋惠再没有什么分别。
只他不知道的是，蒋微并不是蒋惠的同辈。
“清支？原来你在这里。”身后蒋惠的声音响起，陶清支这才想到，自己站的角度和姿态都有些不对，这种背对着大门朝向入城大道的形象，还真像是一个消极的暗示。但陶清支觉得，蒋惠作为他教了两年的学生，起码还不会有这样的错觉。其实他并没觉得蒋惠和他足够亲近到可以这么叫他，但蒋惠坚持。于是在陶清支心里，蒋惠自然而然多了一条任性的标签。
陶清支性子冷，也是因为父母早逝的原因，他跟外界的交流并不多。自从被父亲的世交蒋家人接来同住，他才稍微谈得上与人交际。名义上陶清支是蒋惠的家教，但是需要他的时候并不多，实际上他算是蒋家的养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来，他于蒋惠的角色，和古时候的伴读相类似。
“里面很无趣，所以一个人站在外面？”蒋惠手上还端着杯酒，端酒的姿势很标准，和他弃场而逃的状态显得格格不入。
“该在里面的是你。”陶清支没有回头，“边院不比门口安静？”
“是蛮无聊的。”蒋惠并没答他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接着道，“蒋微来了，我爹妈同意我跟他出去放风，你要不要一起来？”
“蒋微？”陶清支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摇头。
“噢，论辈分他算比我长一辈，亲缘比较远了，只是这十几年两家才走得比较近。特别奇怪的是，蒋微长得和我有几分像。”蒋惠倾杯一饮而尽，“你在门口站了这么久，没有看到他吗？”
想必是看到了，但陶清支没有接话。
“你真的不去？在门口站一夜可不是什么好选择。”蒋惠又问。
陶清支沉默了一会，直到蒋惠在他身后摇摇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开口道：“带上我。”
蒋惠心里一喜，正想说些什么，蒋微便从偏门走了出来，手里抓着车钥匙和一包烟：“小少爷这是……？”
蒋惠暗暗叹口气，知道再没可能让陶清支说上点什么，于是回过头对蒋微笑笑：“微叔，你不和家里人说说话？”
蒋微敲了他一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随口道：“怎么今天挺有礼貌的？”
“这是我老师，陶清支。”蒋惠和蒋微也许真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他一听就清楚蒋微想知道的是什么，“也是我父亲故交的儿子，现在住我家。”
“哦，”蒋微没什么表示，“带他一起出去吗？”
“是啊，难得老师赏脸。”蒋惠笑得有些许的不自在。
“走吧。”蒋微没问什么，抽了几口烟，丢在地下踩灭，拉开了主驾的车门坐了上去。蒋惠打开后座把陶清支让了上去，然后自己也坐在了后排。蒋微发动了车，伸手调了一下CD面板，刚刚响起的路况广播被换成了恩雅。蒋微问：“去哪玩？”
蒋惠琢磨了半天没得出个结论：“你看着办吧。怎么，最近开始听这种东西了？”
“偶尔也要钻研下生活品质不是。”蒋微说着变了个道，车右转了一次，离开了进城大道，驶上宽阔的沿江外环。
“看你走这道儿，去江滨广场？”蒋惠问。
“是啊，你老师都在呢，还想去什么地方鬼混不成？小少爷，你可刚满二十吧。”蒋微笑笑地说。
“我老师懒得管我去干什么的。”蒋惠也是笑盈盈，“我要是做了什么坏事，我爹妈还会跟我老师赔不是，怪他们家教不严。微叔你说说，他靠我吃饭，还不对我负责。”
蒋微的声音似笑非笑：“他为什么要对你负责？”
“因为……”蒋惠本想随便应一句什么，突然又局促地收住了口，觉得这样的对话显得没意义起来。蒋微画外音已经足够明显，但他除了庆幸对方是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之外，根本找不到一个足够有底气的答案。
蒋微透过后视镜，看到陶清支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过。
陶清支生得是一张精致的脸，下颌窄，下巴尖尖的，脸尤其小。五官没什么缺点，一律是秀气的，唇略嫌薄了些，皮肤很白而血色寡淡。
蒋微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冰天雪地里映出来的人偶，漂亮得不像真的，但是看着就觉得冷，而且太淡了，淡得半分颜色也没有，就好像一切本该有的吸引和诱惑都被那股冷意盖住了。蒋微不由多看了几眼，但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人神态里面有些东西不像第一眼那么简单。是什么，却又说不清了。
蒋微曾经也算是个念书念得不错的学生，但他偏科太厉害了，他喜欢历史语文和生物，英语是家里逼着学的。其他的都不行，非常不行，搞得他最后文科理科都去不了。蒋惠和他不一样，蒋惠是各科都挺一般，但是好歹上了个本市的二流大学，眼看一两年文凭就要到手了。不管怎么说，蒋微心里好歹找出了几串词儿想形容陶清支，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寡淡最妥帖。可他又觉得这人的寡淡里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似乎有艳色，却被硬生生的盖住了。
原来如此。蒋微想，他算是知道蒋惠两年前为什么不肯出国念书了。
“既然这样，你老师都管你什么？”蒋微开口打破一时的尴尬。
“非专业的他都管，数学英语，还有论文他也管看，反正也是拼拼凑凑。还有些什么征文啊设计啊……”
“难怪每次你获奖，我打电话给你爸妈，他们都不爱理我。”
“我老师厉害嘛。”蒋惠不以为意地道。
蒋微不再揶揄他：“你平时也叫老师？”
蒋惠听出他话里有话，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也没想出辙，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当然不啊。”
“那我随你，不然总喊你老师的，怕人心里不舒服。”
蒋惠侧过头一看，陶清支望着窗外正一言不发地看风景，“我管他叫清支，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随我。”
“……”蒋微沉默了一下，“……清支？”
“是啊，老师的名字也很好。”关于这一点，蒋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音调好听，引得他坚持了这个看似任性的称呼。
这像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态度吗？蒋微在心里替他叹了一口气，小侄子，这一步你恐怕走错了。
何况面对的还是个如此冷淡的人。
“我还是叫陶老师好了。”蒋微说，“直呼名字太不礼貌，毕竟是小少爷的老师嘛。”
不过蒋微也真有些头疼。两个字也就罢了，这仨字儿的名字，要找个称呼也不容易。
陶清支还是没说话。
A城的夜景在一般人眼里很漂亮，一线城市，灯红酒绿霓光漫天，不可谓不美。但放在陶清支的眼里就觉得一般了。他习惯了早睡的生活，就像已经很老的人一样，只活在符合自己生物钟的世界里。至于那些繁弦急管，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非但不能上瘾，反倒更加厌倦。
于是他对和蒋惠一起出来的决定感到有些后悔。
“到了，下车。”蒋微找了个位置停车，还是像陶清支上次看见的一样，很利落。
蒋惠还是替陶清支拉开车门，样子恭恭敬敬的，像个专业的门童。
很快蒋微把他们领到了一间露天的pub，很常见的啤酒烧烤屋设计，脚下就是江边的细沙，乍看上去颇有些情调。
蒋惠却很不满：“要找地方喝酒也不是来这里吧，多没劲。”
“你一小孩子懂什么，这儿才叫环境好，天气又不错。喝点小酒也就是了，让你爸妈看见我把你大醉着领回去，那我才是不要命了。”蒋微坐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菜单看了看，要了几样东西。
陶清支一路无话，和他们一起坐着，没什么动静，却也不见一丝不耐烦的迹象，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蒋微把菜单推到他面前：“陶老师，看看有没有习惯的？”
陶清支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菜单又递了回去：“不了，谢谢。”
蒋惠有些局促地在他两人中间来回看了看，圆场似的笑道：“怪我没说，老师喜欢红的，不怎么喝啤酒。”
“噢，那……”
“不用了不用了。”蒋惠打断蒋微的话，“今儿不是什么大日子，老师不喝酒，就咱俩点吧。”
“那行。”蒋微让蒋惠一边看着又挑了几个烤串要了，另外叫侍应生送了两扎啤酒和一杯柠檬苏打上来。
也不知道喜欢与否，陶清支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又放下了。
“这样……”蒋微刚刚开口，侍应生就把烤好的几个串子端了上来，他接了放在蒋惠面前，续道，“我想陶老师是不喜欢跟我们一起的了，前面不远有个书吧，老师要不去那里坐坐？”
“也好。”
陶清支说着想要起身，蒋微想了想又把他叫住了：“蒋惠，你老师吃饭了吗？”
“好像还没，老师？”蒋惠拉着陶清支，皱起了眉毛。
陶清支摇摇头。
“等会儿，你们这里有粥吗？”
侍应生错愕地答道：“先生，我们这里是烧烤吧……”
“给我菜单。”蒋微说，“加一份橄榄面包，一杯粉红酒。”
“好的。”侍应生微微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三个人一眼，收起菜单走开了。
陶清支显得有些意外，蒋微却再没说什么，和蒋惠两人吃着烧烤喝着小酒，旁若无人说起几年前的事情来，倒也热闹。一会儿侍应把加的东西送了来，陶清支吃了大部分，然后起身告辞。
“我们这边完了去找你吧，真是不好意思。”
蒋惠看蒋微这么说，也只跟陶清支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就放他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纸偶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