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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芷洛篇 天高大漠围青嶂 ...

  •   芷洛篇

      叶子拉着我的手,几步一回头,依依惜别地出门上了车。我轻轻倚着门框,看那车不见了影子,才回屋里坐下。这大病一场,虽说元气大伤,倒也发出了不少心里的闷气;再加上和叶子耳鬓厮磨这两日,现在精神竟然很是清醒。

      不错,我就是我,芷洛从今以后,就是我桑璇。何必想那么多呢?又何必怕这怕那?我们已经够惨了,好好地离开了21世纪穿到这连卫生巾都没有的鬼地方,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弄得更惨?只要坚信一个原则:尽最大程度地让自己爽,让身体心灵都得到享受,别再憋憋屈屈的——大不了,还珠格格不是教我们在大清朝应有的人生态度了么: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何况说不定掉了头丢了命,我们还穿回去了呢我们!

      想到这里,心里顿时又清亮很多。菊喜见我终于从床上起身,忙去张罗点心茶水,殷勤伺候。我见她好像也清减不少,便说:“日夜颠倒地照顾我,倒也苦了你了。”她敛身含笑道:“主子哪里话。为您怎样,都是奴才愿意的。”

      我对这丫头倒是一阵好奇,便喝了口茶,探问道:“菊喜,你跟了我多久了?”菊喜笑说:“格格是三十八年在宝应见了我,带我入宫的。算来也有七年多了。”

      我暗暗寻思:原来竟是芷洛亲自接她进来伺候。便继续问道:“有这么久了。我倒是记得不清楚。当年你我都还小得很啊。”

      她一笑,轻声说:“格格是大贵人,久远的事不记得,再正常不过。在奴才,救命之恩,自然铭记一世。”我见她神色郑重,也就作欣慰状,点了点头。

      忽见菊生在门口回道:“格格,太子爷到。”我忙起身候着。自从我生病以来,这深情爷倒是一直没有登门,只叫叶子来陪我“说话解闷”,倒让我有点奇怪了。

      太子爷大步迈了进来,先细细地在我脸上盯了一眼,这才微笑道:“大好了?”我微微福身:“好了。爷叫那杜衡来给我解闷,我很承您的情。”太子爷已经坐在我对面。他呷了口茶,道:“不过一个丫头,竟都没能从他们手里要下来,这事倒挺有意思。”说着轻声一哼,挑眉又重复道:“挺有意思。”

      我对着他,也慢悠悠地喝茶,不像从前那样的战战兢兢。从今以后,芷洛格格或许会性格大变了,这变化对不同的人,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坏。但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愿做我自己。

      于是只是随口应道:“哪里有意思?”太子爷好笑地看着我:“你怎会不懂?也罢,你这半年缠绵病榻,我怕你烦心,好久不和你说这些了。你今天精神若好,我就给你说说,怎么样?”我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他也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先说你那叔公罢。去年你还说他告老卸任后,行止都收敛许多。这一着你倒料错了。也得亏我一直也没松了他,查得他在南方各地广设别院,招揽文人墨客为门生——”他顿了一下,冷哼一声,道:“他老八也就爱博这些名声。不过你叔公没什么银子,我估摸着,出钱的准是老九,保不齐还有那鄂伦岱。”说着扣起拳头,轻砸在桌面上,“喀”的一声,让我抬起头去,只见他紧皱着眉,满脸焦虑,和平时深情的模样看来大不相同了。我忽然发现他这样子倒比整天和我腻腻歪歪还迷人一些……“呃,你是不是有点太恶趣味了?”我自动脑补叶子对我的评语,一时忍不住莞尔,却见太子爷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便忙正色点头,意示他继续。

      他叹了口气,续道:“他们的气焰日盛,我虽着恼,皇阿玛跟前还撑个面子。可人家竟是越来越不顾忌了,还真是不怕死。他们哪知皇阿玛何等英明,那日借评说高家偃河工一事,已点了马齐,说‘凡天下事行之有益,自应速办;无益,断不可轻举。好似人身有病,才可用药饵针砭,如果无病,有人说割肉可以延年益寿,继不能听’。我看那马齐傻呆呆的只知道称是,估计是根本不懂圣意,真真好笑得很。”说着一声冷笑,很是不屑。

      我却越听越心惊,原来他们两党之争,已经如此白热化,连康熙都心知肚明。而那八贝勒,除了鄂伦岱,还有九阿哥,“我叔公”,马齐等人撑腰,出钱的出钱,卖力的卖力,也着实非同小可。想到这我不禁问道:“那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词,你安全么?你位子稳么?你罩得住我么?你是雍正么?……通通说不出口啊!

      我正愣神间,他已探过身子,轻轻抚着我的手,微笑道:“放心,你和我在一起……”他的手是凉凉的,那触感让我心中一颤,再对上他的眼神,已没法抽开手来。和以往一样,每每和他相处,我总有点点的焦躁,和点点的温暖;这一次,他那冰凉的手,憔悴的眼,竟让我阵阵惆怅,有点莫名疼惜起来似的。

      他收回手去,瞧着我说:“怎么一副呆呆的样子。说说罢,你怎么看?”

      我睁大了眼,还真是呆呆地看着他。我见他期待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装哑巴了,便清清嗓子,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叔叔打的主意,咱们早就知道。只不知道叔公他这么老了,怎么……怎么也犯起糊涂来?”

      太子爷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以前我说你还不乐意。不过你们佟家一大家子,有个把糊涂人,那也正常。还好你阿玛稳得住,咱们办起事来也不必那么多顾虑。”

      我连阿玛是谁都不知道,这下只有更傻眼了,便喏喏称是。他又瞧着我,细细端详,叹道:“你向是有好多见解的,怎么现在只是附和我。这场子病可真是伤神……”说着拍拍我的脸:“小洛……”眼里既是怜惜又是忧郁。忽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便转了身去高声招呼小柱子。

      小柱子听到了吩咐,估计是急着跑进来伺候,却一不留神绊在门口新添置的花瓶组合上,跄了个大跟头。我见他摔得不轻,本来正要关切一声are you ok?之类的,太子爷却已经不耐烦地说:“慌个什么?还不把东西拿来滚下去。”小柱子起了身,脸上仍是笑嘻嘻地,双手奉上一盒东西,又忙着退下去了。

      太子爷把那盒子打开 ,笑着说:“这玩意儿你准喜欢。”我接过一看,不禁也一乐,盒子里是个宫装小人儿,做工精致,珠光闪闪,金线绣衣。再细细一看,小人儿眉眼之间和我极为相似,这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那股严肃劲儿,和我前些日子一点都没差。

      太子爷也笑着看那小娃娃,说:“像吧?还好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一向只对外人。不然我可苦了。”我低了头,笑说:“你还不是一样,对我是这般;那旁的人在你那里,可不也什么都不是么。”太子爷哈哈大笑,把我揽在怀里,道:“他们也真什么都不是啊。小洛,还是你懂我。一帮狗奴才,蚍蜉撼树,如何动得了我?”

      他的手仍是冰凉冰凉,透着薄薄的袍子仍是让我一颤,却只是让他抱着。这一刻,我好像忽然有一点开始懂他了。

      良久,他放开了我,笑道:“今年出塞,本想让你也跟了去。我就是怕你这身子,还得将养些时日。”

      我一听,两眼放光:出塞!岂不是出宫旅行?怎么可能把它放过?于是拉着他的袖子软语撒娇道:“我还是要去。你就让我去吧。说不定让我透透气,这病就彻底好了呢。”说完了自己鸡皮疙瘩一身。他耐不过,好笑地点头应了。我得寸进尺,补充道:“那杜衡丫头,能不能也跟了去?”

      他奇怪地看着我,说:“你不说,我倒也想再和老八较较这个劲。可我从来没见你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这里头有什么缘由么?”我故作神秘地一笑:“那我可不告诉你。或许——我喜欢女人吧。”说完了心里有点打鼓,我这是太放松了,放松过头,不知道这太子爷受不受得住这么重口味的笑话。

      果然他皱皱眉,道:“这是怎么说话呢。”可见我得意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只摇头笑笑,说:“东西叫他们给你多备着些。北地不若京城,这一路上,可得注意身子。”说着起身要走。

      谁知我刚送他到了院子里,他一眼看到八阿哥送的那株桃花,就停了下来,半正经半调侃地说:“都枯成这样,还堆在这儿?”说着斜斜看了我一眼。我冷汗点点,因为收了这礼之后,我才知道八阿哥和他是水火不容的,站队一点都马虎不得。可已然来不及解释,只有随口道:“唉,我懒得动弹呀。”他一笑,叫了菊喜过来,说:“不懂事的奴才,还要你们主子事事操心么?”菊喜脸一红,道:“爷教训的是。”便叫了小栗子和另个小太监把那花抬了出去。

      太子爷这才放下心似的,转头对我说:“这两日我估计不得闲,不来看你。到时可别发脾气。”我一咧嘴,乖乖地点头,送他出门。

      回到屋里,我把那小人收到卧房里,放到枕边细细把玩,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人,骄傲强大,却只宠我一人,给我遮风挡雨,这种感觉倒也没什么不好。

      塞外的风光果然不同,看那风吹草低,处处辽阔,心神也是舒畅。各种不知名的长河缓缓流过,成群的牛羊姗姗而行,草原上的人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却能感觉到那彪悍热情。我在现代时也从来没有到过内蒙古,这回穿回清朝,竟能来这里旅旅游,也算运气不错了。一打听,又知道叶子竟然也在随驾之中,更是喜之不尽,时刻准备着找个理由把她叫来“解闷”。

      到了这科尔沁草原的第一晚,我伴着草的芬芳,和牛羊的哞咩叫声,睡得格外香甜踏实,还做了个极美的梦:我和叶子骑着马,奔在空无一人的草原上,大声说着什么。她发丝飘扬,给我解说骑马的要领;我围着丝巾,只露出眼睛,笑得前仰后合……

      一觉睡到天亮。我翻了个身,简直不愿起身。只听菊喜在屏风外回道:“主子,爷派人来说了。今日白天行猎,晚上万岁爷赐宴多罗郡王,格格都不必参加,且歇着罢。”我一听之下,索性继续呼呼大睡,直到自然醒。

      接近中午,我起了床,正寻思着怎么去找叶子,却忽听有人在帐外道:“奴才仝心给格格请安,格格晨恭。”我一听,是个生人。不过既然姓佟,估摸着和家里人有点关系,便叫他在帐外回话。

      他回道:“奴才仝心,奉鄂伦岱大人的吩咐,给格格送个信。”我应了一声,问道:“你是哪个?”他又说:“奴才刚入花园跟了都统,蒙主子赐姓。格格还不识得。”说着,菊喜已呈上来一个信封。那仝心也就告退了。

      我拆开信一看,竟是鄂伦岱约我戌时在他帐外一晤。我不禁暗暗皱眉,这位叔叔是要闹哪样啊?芷洛不是早就跟了太子爷么,他现在来和我这么明目张胆的纠缠,不是给我找麻烦么!一株桃花的来历,太子都了解得底朝天;他这样一个约会,简直更教我为难。嗬,搞不好,他这是故意使得离间之计,不管我去不去,都能让我和太子爷都不痛快。想到这儿,我虽一阵厌烦,却也打定主意走这一趟,打探一下他们攒着什么心思。也让那太子爷知道知道,他为我如此深情,我也不是不能投桃报李。

      整个一下午,我都在梳理信息。自从穿越第一天,种种应酬寒暄,和人打交道的只言片语,能回忆起来的都回忆了一遍,以作晚上和对方PK的工具。到晚饭的时候已经想得头晕脑涨,一个头两个大,也不过是知道些既成事实,至于怎么应对,我哪有那花花肠子。后来心一横,大不了一条后路,我最擅长的,装哑巴就是了。另外,有空还是和太子爷或是叶子小作商议,定下个方针策略,再出师作战。我终于定下心来好好吃饭,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假芷洛竟真成太子党了,不禁一阵苦笑。

      吃了饭,已经离辰时没有多少时间,外面人声渐响,想来康熙的宴会也已经结束。我再坐不住,起了身披了件斗篷,准备去太子帐里找他。正要叫上菊喜,才发现她已经有阵子没有踪影,晚饭也是菊生伺候我吃的。这在她是很不同寻常的事。

      我暗自纳罕,就准备叫小栗子陪我走一趟。谁知,没等我出门,菊喜慌慌张张地直冲进来,差点撞到我身上。她抬头见到是我,忙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该死。”我叫她起来,看她不住地喘着气,满脸焦虑之色,便问:“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值得你这么着急?”她大出了口气,哑声道:“主子,奴婢刚才听人说,今儿晚的宴会,万岁爷有意把那郡王的荣宪公主指了给爷!”

      我一听之下,倒也不以为意: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一个太子爷,有妻有妾有蒙古公主,怎么不行?何至于让这丫头担心成这样?就淡淡地说:“你哪里得来的消息?确准么?”

      她不住地点头:“准的,主子。”我叹口气,道:“那也犯不着慌成这样。”她睁大了眼睛,上前搀我向帐内坐下,半天才低声道:“主子,这荣宪公主是多罗郡王的掌上明珠。多罗郡王又是科尔沁的头号人物。若是她跟了爷……”我这下心里雪亮了。格格不急丫头急,这菊喜平时蔫声蔫语,原来暗自替我打算得如此周到,怕人抢了我的专宠地位啊。不禁心里暗暗好笑,深情爷对我如何,我是丝毫不怀疑的。何况我压根没想过要争宠,只要他罩得住我,护我和叶子半生无忧,也就行了。

      可菊喜仍是心神不定,毛毛躁躁的,搅得我也心神不定,便道:“也罢。我正要去瞧瞧太子爷,你也和我来吧。”她闻言方安心一笑,福身道:“主子和爷好好商量,可别又吵嘴,伤了身子。”我笑着轻拍她的手:“什么都是你说。我又不会卖了你。”说着带了她向太子爷帐子去。

      离帐子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我就听到里面传来暴喝的声音,听着像是太子爷,却又不确定——我实在没见过他大发脾气的样子。待走近一细听,才听清果真是他,正咬牙切齿道:“不过是个和硕公主,哪来这么大的架子?我铁定就要了她,多罗能有什么话说!”

      另有个什么人回道:“爷说得是。多罗若连万岁爷的心思都不顾,他这个王爷还想做下去么?”

      太子爷冷冷地说:“皇阿玛让他坐下去,我也有能耐把他拉下马。什么科尔沁会走路的花?你去告诉他们,只有我说想要,容不得他们说个不字。”

      我静静地听着那人领了吩咐出了帐来,心也和太子爷的语调一样冰冷,不觉打了个哆嗦。我还以为我可以漫不在乎,可是心里蓦地像堵了些什么似的,梗在中间,不上不下。可这一切本就如此正常,也本来就该如此,太子爷要个女人,要个漂亮女人,要个有关系有地位的女人,放在他的妻妾之中,没有什么了不起。根本就是我太天真,竟以为自己有多不同,以为自己不在乎。我摇了摇头,转身就走。算了,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以后看得低点就是了。菊喜跟在我身后,大气也不敢喘。我索性回头和她说:“你回去罢!别跟着我。”她一脸惶恐,想说什么,看我的脸色,终还是咽了回去,慢慢地走开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想到了鄂伦岱的邀约。是了,太子爷既然待我不薄,我自然要有所回报。无论是现代,还是这清朝,哪有什么无私无求的感情了?他还不是一直盼着我这假芷洛能如真芷洛一样,解他烦忧,助他一臂之力?局势这么艰难,难不成他是养着我当宠物玩儿的!傻去吧我!我出了口大气,辨认了方向,准备往鄂伦岱指明的地方找过去。可心里越发地憋闷,脚下便越发快起来。还好不用穿那破花盆底,跑起来也方便得多。

      谁知没跑几步,迎头便碰上一个人,我躲闪不及,肩头重重和那人肩头对撞。那人结实得很,我霎时觉得胳膊剧疼,不禁皱了眉去揉。再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十三阿哥。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我,低头轻声问:“撞疼了?”疼痛激发了我的愤怒和委屈,便也不答话,只是扁嘴看着他。

      他慢慢收回双手,无奈地笑道:“可是你直冲过来的。”见我还不说话,他揉揉鼻子,叹道:“好罢。算我的错,格格莫怪。”我见他这么一笑,也就不再矫情,只顾揉着几乎麻木的肩:“你哪来那么大的劲儿?我骨头是不是折了?”他更无奈地笑,也不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拨了拨我的胳膊,道:“好得很。明儿个我再叫人送贴药给你就是。”

      我“嗯”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和他站得好近。夜风中,我的斗篷或有或无地拍打他的长袍,能感到他身上的气息笼罩着我一般,淡淡的酒味有点醉人。我想和他再个见,可又有点不想;他一时也没有就走,只傍着我站着。过了片刻,我才缓过神来,道:“十三爷可否识得我叔叔的帐子?”他转头看我,没有说话。

      我解释道:“不过想去闲话几句,可又笨得不认识路。”他笑了笑,忽然背着手走开几步,和我保持安全距离,又挥手叫了旁边的小太监:“小丁子,给格格带个路。”我一愣,随即也退后一步,福身下去:“谢十三爷了。”便由那小丁子引着我去了。

      我边走边揉肩,边暗自摇头。色女本性就是吃了一百个豆也不嫌腥!受了深情爷的刺激,就想和人家帅哥多呆一会儿,并肩散个小步,怎么样?又被撅了不是!凭我多年的经验,他也不是对我没有感觉的。只是对他来说,何必呢?又不缺老婆副老婆的,想要谁没有,怎么就非要去和著名的太子的女人散个小步暧个小眛!忽又想到上次不过托他带我去看叶子,他都是推三阻四,二哥如何,二哥又如何的……今天和我多耽搁了好大一会儿,这位爷说不定现在怎么自己骂自己呢!

      想到这儿,我不禁悻悻。太子的女人,看来这头衔我是却之不恭了。可太子的女人,又何止我一个?就算——就算我是最特别的太子的女人,那又如何呢?

      这样想着,小丁子已经弯腰把我带到一条河边,笑道:“格格,这儿就是霍林河。鄂伦岱大人就住在前面那所帐子里。您若没别的吩咐,小的先告退了。”我点点头,让他去了,想了想又说:“告诉你主子,我这胳膊这会已不觉疼,也不必麻烦他送药了。”他小愣一下,也就应声去了。

      夜色已深,霍林河水缓缓地流着,低头一看,依稀可见我黑色的影子。四下无人,只有几队侍卫来来回回地轮流巡视着。远处倒是人声鼎沸,隐约还有火光。宫里的人都寂寞,难得出宫,当然换着法要找些乐子,现在估计是在搞篝火晚会之类的吧。我对着自己的影子,再听着那飘渺的人声,想想太子爷刚才狠狠的语调。一阵夜风吹来,忽然不胜寒冷。

      旁边不知何时转出另一个人影。我回身一看,鄂伦岱胖乎乎的身子已在眼前了,竟好像忘了上一次在翠云馆和我的龃龉,仍是笑眯眯的。他身后又站着另一个枯高的老人,却是紧紧锁着眉毛,态度冷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望着远处的河水。

      我因不知道那老人是谁,又不知他们找我什么事,就只是微一福身,道:“两位找芷洛来,不知有何指教。”那老人鼻子里出声:“在宫里这么多年,怎么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一个是你叔叔,一个是你叔公,怎么就成两位了?”

      我这才知道这老人就是我那传说中的叔公,不禁心里一阵哀嚎:这佟家到底是有多大啊,我要到哪辈子才能把这些老家伙们认全?一边忙着深福行礼:“芷洛这就给叔叔叔公请安,还请二位恕芷洛无礼。”心想这“二位”两字还是免不了得说啊。

      还好那叔公只哼了一声,又开始远眺,当我空气。倒是鄂伦岱一团和气,上来笑说:“那日听说你又病了,咱们都心焦得紧。现在看来气色是好多了。”我微笑点头,也懒得寒暄,便说:“不知叔叔有什么吩咐?”

      他见我直截了当,就也不再说些废话,收了笑意,道:“你阿玛给我们带了信,叫你好自为之。”说着只是冷冷地看我。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自为之?他见我愣着,便又凑近了些,低声说:“多的我也不说。且看今日,一个蒙古庶出的格格,都敢让他下不来台面。万岁爷是半句话都没多说。洛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我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刺探说:“叔叔,你们男人的事复杂得很,让我怎么明白?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女子,可有可无的,能怎么样呢?”鄂伦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们佟佳氏的女子,怎同一般?而这一辈小的们,你又是最顶尖儿的。不是我佟老四吹牛,咱们洛洛,就是在那正经的公主格格中间,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见他得意起来,就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叔叔上次来劝我,是我一时不懂事,想不明白,若是言语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可还请叔叔担待我才是。”鄂伦岱哈哈一笑:“我又怎会和你小孩子家一般见识?”说着回过头去,对那叔公道:“二叔,我就说这孩子开窍了。”那叔公只是仰脸不答。

      鄂伦岱又转过身来,道:“洛洛,上次我也说了,终究这骨肉亲情,是断也断不了的。若是按我的脾气,也就随你去了;可前几日又收到你阿玛的信,让你和老二不要走的太近。你叔公也一直放不下心,趁着出来这一趟,就来再劝你一回。洛洛,你不顾及叔叔们也就罢了。你阿玛何等样人,你还不信?”

      我脑子里飞速地旋转,心里则不停打着鼓。我这帮亲戚是铁了心要反太子爷了,可他们哪来的这么大的信心呢?现在这样的苦口婆心,到底是为了救我出火海,还是另有图谋呢?我那老爸又是“何等样人”,我为什么非信他不可呢?

      想到这儿,便笑说:“不知叔叔可曾带来阿玛他老人家的书信,芷洛也好一看。好久没见他,想念得很。”鄂伦岱一愣,打了个哈哈,道:“信我倒是没带来,不过意思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我见他神情,心下不免有些存疑,面上却只是淡淡:“设若我和太子爷当真一刀两断,叔叔自然平日就少了些掣肘。只是芷洛从此以后,就和太子爷结了大仇,一条后路也无了。”鄂伦岱嘿嘿一笑:“你这傻孩子。早就和你说了,天下不只一个他。叔叔早帮你找好了阳关大道,就只看你聪不聪明,会不会走了。”说来说去还是拿我去献给那八阿哥!一阵屈辱感碾过我的自尊,不听他这句话说完,心里早沉了下去,我咬着牙不再做声。

      夜幕笼罩下他看不清我的脸色,只继续兴冲冲地说:“难得八爷就是稀罕你出落得是个人物。他那日还和我提起,说遍寻宫内外,都找不出你这样品貌兼具,风姿自然的人儿来。”我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柔声道:“叔叔说得很是,芷洛自知这一向糊涂得也够了。得八爷垂青,我不胜惶恐。”

      鄂伦岱哈哈一笑,道;“不妨对你说,你想开了,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继续微笑道:“只不知叔叔下一步是何打算?如若有什么要芷洛从旁相助的,也不妨相告。”边说边觉着自己话语生硬,声音更是假得可以。还好鄂伦岱没有发觉,瞧了我一眼,道:“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就不必管那么多了。”我暗自出了口气,心想,我这样含羞受辱的和他们一番交涉,搞不回点有用信息,这些废话岂不是白说了么?便大着胆子说:“芷洛只想弄清个大概,心里有个谱。”

      鄂伦岱沉默了一下。忽然,那一直如空气一般的叔公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这蠢材,竟还和她浪费这些口舌。”说着刷地一声,擦亮了火折子。

      火光中我看到这老人一张长长的脸,半点表情也没有,眼角脸颊都是沟壑丛生,透出一丝阴狠果决。他想必也看到了我的脸色,突然没有了遮掩,估计是苍白紧张,让人一望而知是个卧底了。我见他的反应,自己反而松下一口气来。本来也不过是侥幸套话,竟糊弄过了鄂伦岱,被这样一位在大清朝活了一辈子的人戳穿,我也不枉了。便就哈哈一笑,说:“叔公怎么说浪费口舌?芷洛的确在很多事情上太过糊涂,直望着长辈们一步步教我,不求有功,只盼无过,以后不出差池,也对得起佟家上下了。”

      那叔公眯起一双眼睛,狠狠盯了我一眼,道:“好啊,你和我油嘴滑舌起来了?”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只有硬挺着笑说:“芷洛不敢打诳语。”

      他哼声一笑,道:“好,好啊,好闺女!既然如此,你今晚就去和宜妃娘娘说,搬了出宫,回花园住。”我万没料到他竟会有如此一招,不知道他说的是虚是实,一时竟没法应对。他阴恻恻地看着我,沉声道:“走啊!我和你叔叔陪你去。”

      我仍是木在原地,挪不开步,心里知道这一去,搞不好我就真得回佟家花园里去住。别说成天要对着这凶神一般的叔公还有笑里藏奸的鄂伦岱,就够我喝一壶的;怕的是他们不由分说真要把我献给那八阿哥,看这帮人嚣张的样子,恐怕深情爷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那叔公见我半天也不动,也就一口吹熄了火折子,厉声道:“我佟国维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让你个小姑娘在我面前这般胡闹?你走,还是不走?”说着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的势态。我心里砰砰直跳,往后退去,却被那鄂伦岱挡在身后。他仍是笑着,一副和事老的样子:“洛洛,和叔公可不能闹脾气。走,我带你去找宜妃娘娘。”说着就来拉我的胳膊,这一下拉在了我刚才撞伤的地方。我疼得龇牙咧嘴,又受不了他来碰我,忙猛地把他的手拨开,又退后了一步。

      鄂伦岱一下变了神色,强自压抑着,还要再说什么,那佟国维又开口说:“还和她说什么?还指望她日后认咱们做皇亲国戚么?这丫头,自小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其实早就是水性杨花,丢尽了佟家的体面。”说着,竟和鄂伦岱一边一个,协了我双臂,就要把我押送到宜妃那里去了。

      我又急又气又怒又怕,再也顾不得什么,终于大声叫了出来:“你们给我放开!放开我!”一边伸出脚去乱踢乱踹。佟国维受了我一脚,勃然大怒,把我往地上一放,手起掌落,“啪”地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边脸上火辣辣的,瞬间像不是自己的了。

      几乎同时,一阵呼喝声传来,几十束火光伴着一队侍卫,极快地到了我们跟前,两个人越众而出,一个是太子爷,一个是十三阿哥。鄂伦岱和佟国维一见他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太子爷却不看他们,只对我缓缓地说:“小洛,过来。”我知道自己是安全了,浑身绷紧的肌肉顿时一阵松弛,这才感觉脸上、肩上都阵阵地疼,只有奋力把鄂伦岱的手一推,就奔到了太子爷的旁边。他拉住我的手,把我放在他和十三阿哥的中间,再转过头去,表情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阴鸷凶狠。十三阿哥很注意地瞧了我的脸一下,火光下我好像看到他隐约皱了皱眉,便又掉过了头去。

      鄂伦岱已经是跪拜在地,给太子爷和十三爷请安。可佟国维却仍是背着手,站在原地,竟是像没看到任何人一样。太子爷冷冷地说:“佟国维,你也算是个老奴才了,还要我教你规矩不成?”

      佟国维转过头,带了一副笑脸,道:“太子爷明鉴,二十八年臣封一等公时,圣上旨意,臣只须官跪。”说着仍是带着笑,立在一旁。

      太子爷厉声道:“来跟我倚老卖老了?你佟国维早就没了官阶,皇父一直念旧,给你几分薄面,你就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算老几了!也不回家去数数,一年的官俸,还够你们一家子吃么!”

      佟国维脸上已经是一阵青一阵白,只是一味笑着,却还是并不跪下去。一张瘦脸在我看来尤其的阴恻恐怖。鄂伦岱忙膝行两步,叩头道:“太子爷息怒……”

      太子爷一声怒喝,道:“哪个准你说话了?”鄂伦岱忙闭上了嘴,俯下身去。我隐约看到他脸上肌肉抽动,想必这一跪也是咬牙切齿的了。太子爷哼了一声,眼神扫过鄂伦岱,再扫过佟国维,又轻轻瞥了一眼我的脸,我忙收敛起龇牙咧嘴的样子。

      可他已然怒意更盛,高声斥道:“一帮狗奴才,动土到我头上来了。一个比一个下贱,赛着不要脸。也好,今日我就一并教训你们。”说着从腰上抽出一条马鞭,在空中一扬,只听“啪”地一声脆响。

      我反应过来想去拉他,可他几步就走到前面,手已经扬起来了。四周都是侍卫,看着太子爷动手,又有哪个敢出半声动静。我眼看着佟国维终于没了笑意,怒目而视;眼看着鄂伦岱蜷在地上,双手护头……

      我只觉得这下事情要闹大了,却半分主意也没有。忽然一个人影从我身边掠过,轻飘飘地挡在了太子爷身前,伸手抓住了那半空中的马鞭——是十三阿哥——也只有他了。可那鞭子去势甚猛,虽被抓住鞭梢还是狠狠地抽在了他手臂上,只听啪地一声,留下一抹重重的血痕,从衣裳里面不停地渗出来,看去很是触目惊心。我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十三阿哥却丝毫不觉似的,只微微一笑,对太子爷一拜,道:“二哥何必如此动怒?佟家二老虽是僭越,到底也算亲戚。咱们亲戚和亲戚,于礼节上疏忽些,也不大相干的;若是再这样动起干戈来,给那蒙古人看了,终是不好。”我此时正在他对面,只见他轻轻摇头,不易察觉地给太子爷使了个眼神。太子爷看了他一眼,也就慢慢收起了鞭子,却仍是厉声道:“这是十三爷给你们的人情,还不快收着。”

      鄂伦岱忙又直磕下头去,佟国维也勉强一拜,道:“十三爷讲得好,臣心服。”十三阿哥又笑道:“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一个情字。太子爷若要责罚,那是占得一个理;我说这两句话,又是占得一个情。于理于情,也就把这事揭过不提了罢!”

      太子爷哼了一声说:“一个个都攀的是皇亲国戚,可别做些大逆不道的事!你们记住我这句话,就都滚下去罢。” 二佟得了便宜,也不再做挑衅,只是喏喏退下了。太子爷又叫一队侍卫全部散去,只留小柱子小丁子二人。这才走到我身边,伸手扶起我的下巴,细细打量我已经红肿的脸,越看眉头越紧,终于说:“一个人也不说一声,就这么跑出来,这可真是活该。”

      我听他这样说,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挣开他的手,说:“我这不还是为了你……”想了想还是气不过,索性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你不是去摘那什么会走路的花么,摘不到就气得五雷豪风的,叫我上哪去和你说一声?你倒是说啊!你还有良心么?”说着狠狠瞪他一眼,就要走开。却见小丁子已经召了个大夫在给十三阿哥裹伤。我见包扎得好像很是潦草,那血仍是从绷带似的东西上涌出来,不禁停步皱眉道:“你这大夫是怎么裹的?还流血哪!”

      那大夫百忙之中笑着回:“格格吉祥。回格格的话,十三爷受伤,奴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敷衍。现下只是将伤口裹好,只须半刻后十三爷回到帐子里,自有其他三位太医共同诊治。”我这才知道不过是暂时处理一下伤口,倒是我小题大做了,这下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讪讪地笑。十三阿哥好笑地瞥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

      太子爷已经站在我身旁,笑道:“这可无故累了你了。”十三阿哥只是摇了摇头,微笑道:“改日再说罢。”说着由着小丁子托着他那只手臂,先行而去了。太子爷看他离去,叹了口气,说:“你看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倒像受伤的是别人一样。”

      我刚要接话,忽然想到我还和他生着气呢,便也不理他,一径小跑要回帐子。谁知中间却迷了路,找不准方向,只有停下来等着他。他施施然跟在我后面,见到我气鼓鼓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上前来拉住我的手。我急着要甩掉他,却牵动了肩痛,不免又抽了一口凉气。

      他不再笑了,却也不松开我的手,只是默默地拉着我,一直走回了帐子。一进门,只见菊喜迎面而来,喜笑颜开,道:“主子,奴才一直悬着心……”太子爷一挥手,道:“你去和小柱子一起,请十三爷帐中的太医,诊治过十三爷的伤,便给格格开祛血化淤的方子。要最好的材料,不要成药。”菊喜应声去了。帐子里只剩下我们二人。

      忽然,他把我一下揽在怀里,没有任何预料地,吻住了我的唇。我伸手去推,却被他抓住了双手,没法反抗。他避开我正酸痛的肩膀,轻轻地扶着我的腰,辗转地亲我。我一阵意乱情迷,忽然浑身乏力,也就闭上了双眼,任由他执意地、不懈地探进我的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芷洛篇 天高大漠围青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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