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越苏越]夜雪无声归人悄》七月夏.冥

3、望月时分影绰然

　　月色高悬。
　　白练光华自九天而下，天地上下流霜通透，由窗向里投下碧白的光。端得是良辰好夜。
　　此时入夜已深，抄习经卷的弟子也已经回房。陵越放下手中笔墨，向外看去：除却月色和案前烛火，各屋竟是一丝灯火也无了；只隐约有冷光举火，想来是守夜的弟子。
　　没有暖色，城中尽是极致的空明，却是另有一番安寂，破除了孤身一人的冷。陵越忽地一时起了兴致，拂去案台烛火，出门往祭坛去。

　　祭坛在城中至高之处，陵越却不急于御剑而上，踏着浮空的石阶缓缓走了上去。路旁值守的灵修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见他来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正跪了一边膝盖要行礼，却听得一句跪礼可免；待得抬头，掌门身影已是又上了几阶。
　　灵修目送他身影远了，才方吐了口气，缓了缓神。
　　说到底，掌门倒也算不得比戒律长老严厉，可那份威严肃穆却使门中许多弟子不敢直视。怕是只有与掌门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叔师伯们，才有直视的胆量吧。灵修不由摇了摇头。就连玉泱师弟似乎也极少直视掌门，更何况我们。
　　或许正是因了那份威严，即便陵越有些事上让他们琢磨不清，也没人置喙。灵修亦是不做多想，站回自己的原位继续防备着常年四伏于城外的妖魔。

　　祭坛之上月华更胜城中，映得青石上一片雪般颜色。
　　陵越仰首望向空中，圆月如轮，温光几许，倒像是在安抚他身后青石上的单影。
　　转眼三年又三年，离人与己之约已是未能达成，他心心念念多年的梦愿也没有个结果；倒是这月色圆缺轮回不断，想来倒是看淡了，只是执念终归唤作执念，哪里是淡了就能放得下的。
　　归人不归，待者便一直等待、守候。
　　三年之约，又哪里只是三年。

　　只一刻分神之间，远方突有孤鹰惊起，啸声千里仍觉厉然。他心下也不知如何转念，只觉突有几分意气，只待他青冥出鞘。他清喝一声，跃然而起，凝气为锋，舞一式空明幻虚；剑光洒落，翻转月影，太虚之中却是盛气凌然，仿若少年风发。
　　恰似少时八年。
　　那时哪里有这番离愁牵挂，心中也没甚么修不修仙的念头，只想得如何勤奋用功求得师尊半分夸奖、如何练好剑术以求发扬门派，以及如何调节自家师弟与其他弟子的矛盾。说来也不比现下闲暇几分。
　　可若是除却了旁人，陵越此人又为何存于天地之间？——他亦非没有想过。幼时他便被师尊接上山来，也无甚么亲眷，师尊又是不需他担心的仙人之身，说起守护只能念得门派上下、天下众人。可倘使没了这些天下大义、门派责任，他岂不是孤身一人？可隐约，他也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师兄在想什么？是时同在经阁抄写经卷的屠苏突然出言，惊得他回了神；一转头，却是那一点朱砂直入眼帘——心下却是倏然空明了。
　　无事，不过分神片刻。
　　他口上这么应着，心底却是立下了保护眼前之人的誓言。
　　那时候他虽是一如的稳重，却尚还是少年意气，同屠苏一般觉得只要手中执剑便可保护他人，却是不知这宿命无常，该是流离仍是流离。解封散魄心之所向，便是八年情谊，也只得一句等他回来，难做挽留。
　　世间大义，私人情分，孰重孰轻他比屠苏看得更清。

　　空气里暖了几分，零星地飘下雪来。
　　他收起青冥，平复气息，隐约间觉这雪色里有人轻叹出声，四顾却不得半分踪影。他只当是自己叹息，转身欲走，可那声音像是为了向他证明，又重复了一次。他这回听得真切，正是一句“师兄”。
　　可月华青石之间，哪里还有故人。

　　归去，却得枕畔一袭暖裘。
　　不知是喜是悲。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