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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兰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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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寒的微雨渐渐止了,沧浪亭的四周浮满了灰白的水雾。
南宫颖从天夔的怀中看着迷迷濛濛的太液池,忽然觉得有股湿气从心底飘起。她在他的身上嗅到了浓郁的龙涎香与草药相混的味道,这是一种特殊的味道,是天子的贵气与道家的仙气的杂糅,但同样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模模糊糊有一个念头,虽然天夔是紧紧拥抱着她,但是他们的心隔得太远太远。
天夔轻吻着南宫颖的耳垂,低声道:“朕知道颖儿觉得朕比赛的时候耍赖了!”南宫颖才要分辨,但天夔以手指抵着她的朱唇,道:“嘘!听朕说!”
他柔情地望着她的眼睛,温柔地道:“朕让你见识见识当今天子的精湛的骑术!”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将南宫颖横抱起来。
南宫颖已经没有了刚才马上的豪爽英姿,显得有几分局促。她虽然极力装作毫不在意,但是她的脸已经如夕岚山的红叶一般通红了。
天夔这才觉得有些轻松,南宫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有心计,她的骨子里还是个害羞的期待爱情的少女。
他笑道:“朕带你去看延禧宫!”他又轻轻地补了一句,“我们的家!”
南宫颖心头暖暖的,当今皇上,传说中冷冰冰的没有人性的皇上,她一生依赖的夫君,竟是这般深情款款地待她。延禧宫竟然已被天夔视作她与他的家了。
她想到这里,将头轻轻地蹭着天夔光滑如水的外衣。
天夔感觉到南宫颖表示亲昵的小小的动作,脚下的步子越发稳重。汪湛牵来玉骢,天夔将南宫颖放到马上,自己熟练地跨上去,道:“颖儿,坐稳了!”
还没等南宫颖反应过来,玉骢一如离弦的箭一般一路狂奔。南宫颖看见两边的景致已经化成白蒙蒙的一片,而天夔却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利利索索地抖着缰绳。
陡然间,马似乎踏过一个东西,颠了一下。然而等到南宫颖听到有什么人痛苦的叫声时,玉骢已经向前奔了好远。她的余光瞟着天夔,发现他的脸微微有些变色,便道:“皇上,不会是撞到什么人了吧!”
天夔立即变得毫不在意,道:“朕已经严令沿路闲杂人等统统回避,他胆敢违背圣旨,撞死了活该!”
说话间,玉骢已经驮两人来到延禧宫前。阿蛮已先到了,美孜孜地带了许多宫女太监站在外头迎着。天夔先下马,回过身,伸出手,温言笑道:“颖儿,我们的家到了!”
南宫颖扶着天夔的手慢慢地下来了,脸涨得通红,抬头一看阆苑琳宫,黄瓦朱甍,本已是金碧辉煌,更兼在甬道两边的玉树上挂着红彤彤贴着金字双喜的红纱灯笼,照得黄昏的天如同白昼一般。
等到南宫颖走进殿内时,更是惊喜,殿两边的墙壁上满满地挂着出了鞘的剑,一把把寒光森森,如一条条银蛇。
随南宫颖进宫的一个年轻的老妈子,如今在宫中唤作洛烟霏姑姑的,带着许多个穿着戎装的宫女齐齐地跪下道:“奴婢恭迎皇上,蘅仪小主!”
汪湛走上去,笑道:“你们快起来吧!来领赏啦!”
太监小豆子指挥着四个小太监抬来一筐子黄黄的铜钱,一筐子红红的喜糖,见着汪湛一挥拂尘,四个人就将铜钱、喜糖漫天撒出,只听哐啷啷的,圆圆的铜钱和喜糖满地滚着,太监宫女们都随着捡取,一个个笑逐颜开。
南宫颖先时见到许多把锋利的宝剑,觉得非常亲切,她从小在整日喊打喊杀的军营中长大的,没有见过市井民俗,见到撒钱撒糖,更觉得新奇,不由得咯咯地笑起来。
天夔一手搂住南宫颖的腰,轻声在她的耳边道:“喜欢吗?朕嘱咐汪湛弄得好玩的让你开心,看样子,这狗奴才办得不错。颖儿,要朕怎么赏他呢?”
汪湛在南宫颖跟前,跪下伏在地上笑道:“今个是皇上、小主大喜的日子,求小主重重地赏奴才!”
南宫颖虽然心有准备,但眼见着天夔就要临幸自己,羞涩得说不出来话。洛烟霏姑姑有意为她解围,就走过来,向天夔笑道:“皇上,还是先请小主如沐浴更衣吧!”她娇俏地睨了汪湛一眼,笑道:“汪公公,不要急嘛!皇上、小主怎么可能短了您的赏呢!”
天夔指着汪湛笑道:“狗奴才,你当你是猴呀!给个杆子,就往上爬啦!好了,这笔赏就算在朕的头上,朕赐你铜钱一个呀!喜糖一颗!”
汪湛磕了一个头,站起来,撩开衣服的前襟,腆着一个雪白滚圆的肚子,在原地打转转,边旋转,边拍着肚皮,唱着民间流行的小曲,道:“大姑娘今年十六哟,不肯绣花只在街上溜!有个书生在路口,倚着一棵大杨柳。大姑娘只管往前凑,道,那秀才,挨近些,摸摸我的手,我可是细皮嫩肉!”歌词粗俗不堪,更兼汪湛故作丑态,让人觉得十分可笑。
南宫颖虽然只是略略读过几本兵法,识得几个字,但这几句话还是听得明白,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害羞,只管低着头暗暗地笑。天夔笑得直不起来腰,道:“行了!别唱了!这要是让太后知道!非把你打个半死!”
汪湛振振有辞,笑道:“皇上,太后娘娘上次仔仔细细地吩咐过奴才了,要奴才服侍得皇上事事顺心如意!皇上方才不是笑了吗?所以呀,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会重重赏奴才的!”
天夔笑道:“狗奴才,你在朕跟前耍贫嘴倒罢了!真要到太后前跟去,朕看太后是要重重地赏,赏你一百大板!”
汪湛吐吐舌头,道:“一百板子下去,奴才这大肚子非要打平了不可,就不能给皇上、小主跳舞取乐咯!”
笑了一会儿,天夔才向南宫颖道:“颖儿快去沐浴吧!朕在寝宫等你!”
于是,南宫颖向天夔略一屈膝行礼后,羞羞答答地由着洛烟霏扶着去了后殿的浴池。
延禧宫的浴池是引玉华山温泉的水来濯洗,在东西六宫中最为华丽。
这是当年宪宗嘉佑帝为了讨宠妃柳氏欢心,命能工巧匠用最好的白色羊脂玉砌成了一座浴池,取名“青鸾汤”,用了红宝石嵌在其中,拼成一幅“芍药庆春”,寓意春景无限。
南宫颖褪下了衣裳,浸到温水中。她脸上本已泛着红潮,此刻被温泉里冒出的团团热气一蒸,更是红得似火。
洛烟霏将温水往南宫颖的身上拂,笑道:“小主,别害臊!是个女人都有这一天!”她咬着南宫颖的耳朵,笑道:“小主,等下——这些日子教的可别忘了。”
南宫颖红着脸,道:“洛烟霏,你怎么懂这些!”
洛烟霏笑道:“要是不懂,夫人也不会让奴婢服侍小主您了。小主,男人征服江山,而女人征服男人。这征服男人么,琴棋书画、歌舞剑术都是其次,最要紧地是让他在夜间舒服!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也没有不贪色的男人。那么怎么才能让男人舒服呢?”
南宫颖捂住洛烟霏的嘴,羞赧地道:“好了!我都记在心里了!”
洛烟霏挪开南宫颖的手,笑道:“记住没有用,做到才是真!而且呀,光做到让男人晚上舒服是第一步。第二步是生个儿子出来。有了儿子,这往后日子就好过了。”她笑着捧起脏衣服,才要继续说话,忽然脸色大变。她低头翻弄着衣服,仔仔细细地嗅了又嗅,手再一松,衣服轻飘飘地落下,而她的脸却像纸一样白。
南宫颖奇怪地问道:“洛烟霏,你怎么了?”
洛烟霏神色紧张地凑到南宫颖的耳边,低声道:“小主,可曾喝了什么?”
南宫颖脸色一暗,道:“喝了,皇上赐下的一碗药引。其实是同日入宫的十位姊妹的血。”
洛烟霏讶然道:“皇上,小主确定是皇上赐给您的?”她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道:“应该不会是皇上。”
南宫颖心里直打鼓,连连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洛烟霏神色沉重,道:“问题大了。小主,您着了人的道了。那药引怕是一碗红花汤。”见南宫颖不大明白,便凄凄惨惨地解释道:“青楼里狠心的鸨母怕妓女弄坏了腰身,不能接客,耽误生意,每月逼着妓女喝下红花汤。一月一月地喝下来,身体弱的便绝了育,那身子骨强健的,若是从良时没有遇到一个后生子,也是生不出来小孩!小主,您似乎喝下了大量的红花汤,怕是子嗣上无望了。”
说到后来,洛烟霏呜呜咽咽,不觉流下泪来。
南宫颖如遭如雷轰顶,悲由心生,打击骤然而至,一时愣着说不出来话。
忽然阿蛮冒冒失失地跑起来,气愤填膺地道:“小主,您评评这个理儿!就这一小会儿,那萱妃娘娘就遣了三趟人来请皇上立刻去颐云宫!最可恨的是,皇上身边的小昌子还一个劲地怂恿皇上去,说是太后娘娘那边肯定有急事找皇上!”
南宫颖只觉得阿蛮的话,噼噼啪啪如同炮竹一样在耳边乱响一通,只听出“小昌子”三个字。面无人色的她喃喃地道:“我记起来了,端药引的就是小昌子!”
南宫颖前后一想,料定这事不用说是萱妃指使小昌子干的了。
在家中时,她的母亲大将军夫人穆氏就再三告诫她,萱妃素来心狠手辣,独霸后宫,不是个为善之辈,当日她的表姐小青就是带着腹中的胎儿死在萱妃的手上,反反复复地要自己小心。可没想到,萱妃动作竟是如此地迅速,还没等自己获宠侍寝,便来个釜底抽薪,害自己不育,永绝后患。
花无百日红,没有一男半女的妃嫔是兴不起风浪的。
她咬紧牙关,一手紧紧地抓着浴池边的一颗红宝石,一用力竟将它扯了下来。她的怒火中烧,恨意冲天,心内暗道:“吴鸢飞,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我得宠,我也从没想铲除你,只要江水不犯河水就可以了!没想到你竟——”
她的眼睛里腾出凶狠的火光,心中道:“既然都到这副田地,我就可和你来个鱼死网破!”
南宫颖哗地从水中站起身来,随手在衣架上撩起一件薄纱衣裳披在身上。衣裳沾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显出了她玲珑的身体。她冷然道:“皇上怎么说?”
阿蛮絮絮叨叨地道:“皇上犹犹豫豫的,说就是要走也要等小主出来,说一声。不告而别,实在不大好。又说,肯定没什么大事,说上回,临幸慎贵人,再上回,临幸庄娉娥,再再上回临幸恪才人,萱妃都是这样心急火燎地来找,说是太后有事!可每一回去,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南宫颖只有一个庄娉娥是认识的,其余二人是前所未闻,便问道:“慎贵人,恪才人是什么人?”
洛烟霏见问,便小心地道:“奴婢将宫中这些年来选出的妃嫔共六十三人的事,都打听清楚了。恪才人原来住在储秀宫瑞祥馆,坤元九年入侍,颇得皇上宠爱,但没过多久就得了怪病,死掉了。慎贵人原先住在储秀宫瑞霞馆,是三年前挑进来的,是那一届秀女中最美的,在几个月内就从贵人晋为婕妤。听说当时皇上在太后娘娘面前透了口风,说是要过了年,封她为慎嫔,做一宫主位呢!可哪里晓得,她被贴身宫女翠喜告发擅用妃子的饰物,被萱妃赐了杖刑,活活打死。萱妃还给她定了几条大罪,只肯给贵人的位份,让人草草葬了。这事没过多久,出首的翠喜也被人发现溺死在太液池里。”她再低一低声:“就是沧浪亭边。”
阿蛮吓得舌头打结:“她们不是人命呀?这样——就死了!”
南宫颖横眉泠然道:“没想到后宫比我想的还要残酷。沙场杀人,刀剑还是明着来,君子之战。而这里,敌人就是放冷箭了,而且箭上还抹了剧毒!我没提防,已经中了一箭!现在,该换我来出出手了!”
她压低嗓门,在阿蛮与洛烟霏言语了几句,然后,又跳入水中。但此刻,她黛色脸上已经没有新嫁娘的憧憬的神色,而全部是急不可耐的仇恨。
青鸾汤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还是袅袅地冒着热气。洛烟霏拿出一个银丝编成的小篮子,将篮子中的大红色的菊花瓣一瓣瓣地撒入水中。
南宫颖在清清的菊花香中,眼底的凌厉一分胜过一份,但是慢慢的,她眼神和缓了,最后她的唇边扬起淡淡的笑。
“颖儿,颖儿!”天夔一路喊着,撩开青鸾汤外的层层粉色撒金鲛纱帐,小跑过来。
他便看到水中丽人捧花轻嗅,温泉水滑洗凝脂,濡湿的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流动着晃眼的光线。
看着南宫颖迷人的侧影,天夔有一瞬间心摇意动,毕竟是个可人儿呀!
不过,美则美矣,其实也不过是美而已。
天夔脸上是惊艳的恍恍惚惚:“颖儿,你太美了!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南宫颖撅嘴,宜嗔宜喜:“皇上不是要走吗?进来干什么?”一边说,一边双手掬一捧水,泼到天夔的身上。
洛烟霏看看天夔,又看看南宫颖,笑了笑,悄悄地退到暗处。
天夔见没有人在,便一边脱衣裳,一边往浴池里走,笑道:“颖儿,你让朕怎么舍得走呢!来,你快过来,到朕的身边来!”他三下两下,脱光了衣裳,只留头上的一顶华阳巾。
南宫颖早就被汪湛提点过,天夔天生头发枯黄稀少,而且日日脱发,吃了许多药都无济于事。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天夔是绝不会脱下头巾的。有一次新晋的璟美人不晓得轻重,在临幸的当夜动手摘天夔的头巾,天夔当场发怒,拂袖而去,再不肯见她一面。于是几年之后,璟美人就郁郁而终了。
南宫颖也不躲闪,直接一头撞进天夔的怀里,撒娇撒痴道:“皇上,真讨厌!”她的手大胆地摩挲着天夔的后背。
天夔的手随意地摸着南宫颖的滑腻的身体,笑道:“朕没看错吧!刚才还是害臊的小姑娘,这会子好——”话没说完,他的嘴唇就被南宫颖送来的嘴唇覆住了。于是,他用更加激情的吻回应着……
“臣妾参见皇上!”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明艳的吴鸢飞赫然出现在浴池边,她的身后跟着不少健壮的太监宫女。
天夔狼狈不堪,道:“萱妃,快快请起——你怎么不通报就进来了!”
吴鸢飞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道:“臣妾派人请,皇上不肯移驾。所以,臣妾只好拖着病体来走这一趟了。皇上,请您从速移驾颐云宫慈安殿,兰陵王被烈马踏伤,宫内所有的御医都已经到了,情况十分不好。母后动了雷霆震怒,已经将肇事的御马玉骢碎尸万段了!”
张闲捧上盘领窄袖宝蓝色花袍、玲珑嵌宝玉带、紫金冠、玄色朝靴,跪下道:“请皇上火速更衣!”
天夔特别不喜欢将头发露在外头,但是太后吴璠特别喜欢男子戴紫金冠,命人给天夔与兰陵王天鹤,一个打造了一个。
同样的紫金冠,天鹤戴着清润风雅,而天夔戴着不伦不类。虽然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每次天夔去见吴璠时,还是戴着的。
天夔吃惊地道:“怎么会是鹤弟!他今早朝会后不是出宫回兰陵王府了嘛!”
张闲插嘴道:“回皇上,兰陵王殿下寻到上好菊花茶,兴兴头头地捧了来孝敬太后娘娘!”
南宫颖也十分害怕,她听人说,太后把兰陵王当命根子一样疼。自己今天与天夔骑马居然伤了兰陵王,若是他有三长两短,自己的小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天夔在水中按一按南宫颖的手,便起身站起。
吴鸢飞便拿起衣服亲手帮面色发白的他更衣,一时穿毕,吴鸢飞就亲亲热热地挽着天夔的手臂带着众人逶迤而去,自始自终,她都没有看南宫颖一眼,仿佛南宫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等到殿内恢复了岑寂,阿蛮才捧着干净的衣裳,探头探脑地道:“小主,他们走了。”
南宫颖的脸色由白转青,使劲地一拍水,激起巨大的水花,将蹑手蹑脚走过来的洛烟霏的衣裳前襟给溅湿了。
南宫颖咬牙切齿地道:“贱人!欺人太甚!”她哗地一声从水中直直地站起来,才一迈步,便发觉身子十分疼痛,不仅“嗳哟”地叫起来。
洛烟霏顾不得衣裳湿了,跪在一边,道:“恭喜小主已得皇上宠幸。”她复又站起来,从紫檀衣架上拿起一条干燥的松江锦棉布,走到南宫颖的身边,给她擦拭身子,道:“姑娘第一次都是如此,请小主宽心。奴婢已经让人熬了止痛汤,喝下去,小主休息一晚就好了。”
南宫颖想起在水中天夔对自己那般的温存,又四下望望着空荡荡的深殿,叹道:“刚才不会是做梦吧!”
阿蛮愤愤然道:“这算什么事嘛!皇上又不是太医!去了,那什么兰陵王就能好吗?皇上真是的,才和小主好呢!怎么才这一会儿就撇下小主去了呢!”她也不管洛烟霏几次使眼色,只管扑闪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道:“小主,您说皇上今晚还会回来吗?”
南宫颖对阿蛮的话置若罔闻,茫茫若失地道:“这样就算是他的女人了吗?”
洛烟霏劝道:“小主,您虽然贵为正五品的蘅仪,但说到底还是皇上的一个小妾。别说小主您,就连在后宫地位最高的萱妃娘娘,也算不得正妻。”
南宫颖早就知道,后宫妃嫔多不胜数,自己不过是眼巴巴地盼着天夔宠幸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和一般人相比,天夔今夜待自己也算不薄了。可是,自己真满足做一个默默无名的妃嫔,由着人欺负到自己头上,被人打了左脸,不仅要说好,还要将自己的右脸送过去吗?
萱妃先是用红花害自己绝育,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羞辱自己!对她,绝不能心慈手软!想到这里,她心中道,“不!我绝不甘心被人欺!”她装整齐了衣裳,道:“洛烟霏,找个机会去宫外寻一个郎中,看看有没有法子治好?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宫里的太医,我一个也信不过!”
洛烟霏站着没动,说道:“小主,实不相瞒,奴婢曾做过妓女,也是红花汤的受害者,更亲眼目睹了无数的姑娘因为喝了红花汤,无论日后如何医治,都生不出来孩子。而且,小主如今处在刀尖风口上,若是私带郎中进宫,被萱妃娘娘发现,决不会善罢甘休!她完全可以说小主通奸呀!即使皇上相信小主的清白,但得知小主已是不育之身,也不会对小主多加宠爱了。毕竟,红花汤一事,小主没有任何证据指证是萱妃娘娘所为!”
南宫颖恨恨地道:“这口气要我如何咽得下!”
洛烟霏平静地道:“还是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主不必急于一时!对手强劲,小主需要徐徐谋之!”她思忖了一会儿道:“萱妃娘娘那边且不急,奴婢倒是担心伤了兰陵王,太后娘娘那边如何交代?”
南宫颖已经恢复了理智,笑道:“戏里不是有一出《李逵负荆》吗?花园里有的是树,找一段刺多的砍下来!”
洛烟霏喜道:“小主如此,奴婢宽心了。”
南宫颖顾左右而言其他,笑道:“我最喜欢剑术。以生死做赌注的事,最残酷,也最刺激!”
她晓得,面对给她的是一个冷酷的现实,既然自己选择了入宫,就不能害怕恶斗的日子!君王的爱是暂时的,争斗杀伐才是永远的。
洛烟霏服侍南宫颖换上粗糙的麻布衣裳。而阿蛮拿着满是刺的木棍,犹犹豫豫地道:“小主,非这样不可吗?真的有很多刺呀!小主怎么受得了!小主,您要不先走过去,到了颐云宫门口,再背上吧!”
南宫颖坚毅地道:“我意已决。不仅要背负荆条,还要走一步,跪一次,磕三个头,以示请罪的诚意。”
“该负荆请罪的是朕!”天夔陡然出现在殿外。他一见此情形,立即飞快地奔到南宫颖的身边,劈手将阿蛮手中的木棍夺过来,重重地扔到地下。
南宫颖楞住了,连行礼都忘了,仰着头,直直地看着天夔。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今夜,她的夫君还会回来!
天夔一把将南宫颖揽入怀中,道:“都是朕不好!哪有新郎洞房到一半就丢下新娘跑掉的!都是朕的错!是朕该向颖儿负荆请罪!颖儿,你原谅朕吧!朕不是有意想离开你的!”
南宫颖感受到天夔身上的热度,嗅到了方才萦绕在她身边的龙涎香与草药香,听到了天夔一连串解释的话,终于战战兢兢地确定,她的夫君,当今皇上,正紧得不能再紧地拥着自己。
梦耶,实耶?
不是说皇上是个薄情人吗?
可是,此刻,她分明感到一个男子的真情的滔滔流露。她忽然感到害羞与忐忑,除却了小小的心计,她不过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渴望有一个如意郎君的真心疼爱!她的心头似有暖流轻轻地流过。
天夔吻着南宫颖的乌发,道:“没事了。事情都解决了。鹤弟的情况没有萱妃说得那么糟。只要休养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太后说了,是御马厩太监的疏忽,酿成玉骢在宫中乱奔,踩伤鹤弟。太后已经将负责看管玉骢的小太监杖毙了。所以,你不用去颐云宫了。”
南宫颖满腹狐疑,太后真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她感到天夔搂着自己细腰的手,渐渐松了。天夔无力地道:“不过太后吩咐了一件事,朕不得不答应。颖儿,朕说出来,你一定会难过的。但是,朕不说,你也会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朕怕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更难过。”
南宫颖依偎在天夔的怀里,道:“什么事呀?嫔妾答应皇上,不会难过的。”
天夔迟疑着道:“太后说,今夜她在颐云宫宴请妃嫔,御膳房居然将毒没除干净的河豚端上来,毒死了十位新人……御膳房实在罪不容赦!所以,太后命人凌迟了掌勺的御厨。”
南宫颖听着,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太后摄政多年,狠辣更在萱妃之上。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真相就被她用几个人的鲜血给遮盖住了。
河豚肉美但有毒,自己在处处有杀气,步步有陷阱的深宫里跌摸滚打,与那些拼死吃河豚食客有何区别?都是随时可能送命!
天夔支支吾吾地道:“太后还说了,这一届新人死的死了,病的病了,统共剩下没几个人。她说女子重在德行操守,相貌是其次的,就做主,从落选的秀女中,再挑四个好女孩子进来!就是明日一早要进宫的恭、顺、谦、和四位美人。而且指明了明夜是恭美人侍寝。然后每夜一换,依次是顺美人、谦美人、和美人、逊才人和歆才人。也就是说朕有六七日来不了延禧宫了。”
南宫颖听了,心里才有的一点暖意,又消失了。她怅然地道:“是吗?”她忽然瞥见天夔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便横下一条心,从天夔的怀中挣脱开,退后一步,微微屈膝,堆起灿烂而又苦涩的笑来,道:“嫔妾恭喜皇上又得四位佳人。”
天夔急了:“颖儿,朕就怕你这样呀!”他想了想,就笑嘻嘻地道:“朕都想好怎么对付那些太后硬塞给朕的女人了!朕去她们那里以最快的速度把该办的事给办了,然后就来延禧宫陪你,好不好?”
天夔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一刮南宫颖的蓦然红起来的脸蛋,捉狭地笑道:“颖儿,要是嫌朕身上还带着她们的味道么?哈哈,延禧宫有现成的浴池,朕再跳进去,好好洗一洗!洗干净了出来,再和朕的颖儿——”
南宫颖忽然想起来洛烟霏与阿蛮还在一边看着呢,连忙伸手捂住天夔的口,娇羞地唤了一句:“皇上!”
她再一看,殿里,除了自己与天夔,哪里还有其他人!
天夔就势亲吻着南宫颖的手,笑道:“你当她们是傻子!朕一来,她们肯定知道要回避啦!难道她们要留下来碍手碍脚吗?”天夔松开了南宫颖的手,郑重而恳切地看着她道:“颖今晚是朕与你的洞房花烛夜!朕一生铭记于心。颖儿,自在花溆林第一眼见到你,朕就知道你是朕这生的挚爱的了。黄天之上,厚土在下,朕发誓,一生一世疼惜颖儿,绝不负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违背海誓山盟,朕将死于爱人之手!”
天夔说得那样的恳切,说得那样真挚,说的那样深情,南宫颖被彻底地感动了,她又惊又喜,她真没有想到天夔竟会这样喜欢自己,她被这种汹涌澎湃的爱情所深深打动了。她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是深深地爱着天夔的,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愿意为了守护她与他的爱情,而与宫里的女人们无休止地厮杀。
天夔笑道:“颖儿,你喊朕夔郎吧!你叫着顺口,朕听着亲切!”
南宫颖真个就勾着天夔的脖子,轻声唤道:“夔郎!”
天夔大笑:“好,朕的颖儿!朕有颖儿!真好!”
他将南宫颖横抱起来,走进了寝宫。
到处都是红色,耀眼的红色,喜庆的红色。
南宫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是天夔的新娘。
洛烟霏守夜,见南宫颖与天夔正在情意绵绵,便浅浅一笑,才往后倒退着走,冷不防重重地踩到一个人的脚,回头一看,是神色古怪的阿蛮,吓了一大跳,赶忙拉着已经呆掉的她轻手轻脚地离开。
到了外头,洛烟霏才问他:“你不是已经睡下了?”
阿蛮这次彻底回过神来,道:“洛烟霏姑姑,阿蛮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一时好奇,所以——”她的脸红了,羞得说不下去,憋了好一会儿,才摇着洛烟霏的手臂,道:“可别告诉小主呀!小主要知道了,非把阿蛮打死不可!”
洛烟霏在欢场见惯了,也经历多了,早就见怪不怪,没什么反应,但她已经察觉到阿蛮已经动了心思,语气便重了些,有了警告的意味:“阿蛮,记住,皇上是小主的!”
阿蛮与洛烟霏素来要好,洛烟霏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便吓得跪下来:“姑姑,你别想岔了!奴婢是什么人,怎敢有那份心思呀!”
洛烟霏笑道:“由宫女一跃而成为嫔妃的例子,不是没有。住在咸福宫翠云馆的宜淑人原来是御书房磨墨的宫女。还有居翊神宫撷芳堂里头的王选侍,出身更低微,是御花园莳花的。”她托起阿蛮的下巴,笑道:“细看看,我们的阿蛮其实也长不错嘛!”
阿蛮的脸色吓白了:“洛烟霏姑姑,饶命呀!要是姑姑告诉了小主,奴婢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洛烟霏忽然笑起来:“和你开玩笑呢!看把你吓的!”她扶起害怕得浑身发颤的阿蛮,笑道:“姑姑,还不知道我们阿蛮忠心!等过几年,小主在宫中扎了根,就给阿蛮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把阿蛮嫁出去!做一个少年郎的正妻,两个人也要像皇上与小主一样恩恩爱爱!”
阿蛮擦掉头上的汗,有些憨痴地道:“姑姑,你刚才真是快把阿蛮吓死了!”她的脸一红,咬着手指:“阿蛮还是想留在小主身边,服侍小主。”
洛烟霏笑道:“傻丫头,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等过几年,只怕你自个儿要挑唆着小主给你找婆家啦!”
阿蛮的脸更红了:“不会的啦!绝对不会的啦!阿蛮不会那么不要脸的!”
洛烟霏点着阿蛮的脑门子,笑道:“不会吗?你不要现在嘴硬,到时候就——没听今天汪公公唱吗?大姑娘往秀才怀里钻!”
阿蛮扭扭捏捏地道:“姑姑,就爱拿阿蛮爱玩笑!”
两人又叽叽咕咕说笑了几句,才各自回房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