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翻覆 ...

  •   眩耀的天光辉映着银色的雪光逼入了茜纱窗内,明亮却刺眼,云纹紫铜香炉里的香已然熄灭,只余下一两点红色的星火,宛如一小粒红宝石,又好似美人面上的一颗朱砂痣。
      然而寝宫里仍然弥漫着袅袅的余香,恬淡而又靡丽,只让人头沉沉晕晕,只愿在这里沉溺下去。
      这三日,天夔恍如梦境,只记得自己疯狂追逐冷雪霁影影绰绰的风姿,仿佛他与心念中的人儿卿卿我我,共度良宵。
      他扶着仍觉沉沉的头,坐起,余光一瞥身侧,赫然一惊。在他的身侧,一名女子向内躺着,呼吸匀称,正香甜地睡着。
      这女子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天夔只觉得自己头痛得紧。
      男子与女子的衣物抛得满地都是,有些衣裳甚至被撕破,处处显出夜间的狂欢。
      过了好一会儿,天夔才慢慢地想起来,这里是长春宫的贞静堂,而他身旁的女子便是他得的佳人梅玉壶。
      他轻轻地拍拍脑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能自已地疯狂,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不由地主地拉入一个旖旎而诡秘的梦中。
      眼光环视寝宫,最后定定地落在了云纹紫铜香炉上。他脑门上的青筋顿时暴起,心中勃然大怒,这香!这香咋一闻去,恍如最上等的沉水香,但是,这些年来为了自保而研习过医术的天夔,顿时醒悟过来,这香能催情!
      厌恶地睨了一眼沉睡的女子,原来以为梅玉壶只是想用婉转的玉笛声来讨自己的欢心,却不想暗藏了祸心,竟想用这等香来留住自己。
      他霍然起身,随手披一件衣裳,厉声道:“来人!”
      汪湛带着宫女太监守在贞静堂外多时了,一听天夔在喊,忙带人进去,满脸堆笑道:“皇上,您醒了!”
      天夔揉一揉太阳穴,口气是漫不经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汪湛一边伺候天夔更衣,一边笑道:“皇上,现在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什么!”天夔愠怒道,“已经误了早朝的时间了。汪湛,你怎么当得差,为什么不叫醒朕?祖宗的规矩,皇帝无故不可缺早朝!”
      汪湛有些委屈地道:“皇上,奴才叫了!可是您正与梅婕妤——”汪湛尴尬地停了一会儿,继而道,“皇上,奴才叫了三回呢!”
      天夔眉毛一拧,道:“什么梅婕妤?”
      汪湛讶然道:“皇上,是您亲口晋封梅小主为婕妤的啊!还说等过了新年,就封小主为静嫔或者静妃呢!”他低下头去,“皇上,您当时还下旨称病又免去今日的早朝!”
      听汪湛这么一提,天夔模模糊糊地记起来,虽然具体说了什么话是记不得了,但是有个印象,是有这些事!他懒洋洋地道:“什么又免去早朝?”
      汪湛陪着小心,笑道:“皇上,您在长春宫已经呆了三天了!三天都没有早朝!”
      天夔心中暴怒,这梅玉壶用香料揽宠倒也罢了!更可恨地是居然痴缠着,让自己误了朝堂大事!然而面上还是平静的,只是道:“哦!走吧!让文武百官都回来!就说朕感觉好些了!要临朝处理政务!”
      虽然天夔很想处置了梅玉壶以解心头只恨,但是一想到梅玉壶的父亲是朝中大臣梅轲,便将这口气咽回去,毕竟国事为大,就只是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贞静堂又恢复了静谧,梅玉壶睡得深沉,她没有察觉到天夔的离开,也没有察觉到拥有代理六宫权柄的南宫颖,请了昭容庄舞娆与淑媛邓棻带着许多侍从一同闯了进来。
      南宫颖星眸里划过流星般的刻毒的恨意,一瞥身侧,两个抬着一个木桶的小太监立即将桶里的冷水往安眠的梅玉壶身上泼去。
      被冷水一浇,梅玉壶从梦中惊醒,一通剧烈地咳嗽之后,慵懒地坐起来,一手抚过如瀑布一般垂下的青丝。她只觉眼前是模糊成了一团雾气,而白色的雾中站立着一些看不清面孔的人,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浑然不觉自己并未穿衣。
      南宫颖鄙夷地哼了出来,指着梅玉壶,对邓棻,冷冷地道:“邓姐姐,您方才说,这也许会有什么误会!如今,您还这样认为吗?您在宫中多年,熟知宫规,妹妹在这里请教登姐姐,敢问妃嫔狐媚祸主,一连三日耽搁皇上早朝,该当何罪?”
      邓棻看上去面色苍白,虚弱无力,但似乎仍然想宽厚待人,尽力将事情压下来,忙陪着笑道:“南宫妹妹!这要视情况而定!初犯的话,训诫一番,也就够了!”
      庄舞娆似乎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也笑道:“从前,记得有一位琚贵人犯过!当日顺仪萱贵妃娘娘,罚她去翠微宫清空殿跪了三个时辰。”
      琚贵人,这对于入宫未足半年的南宫颖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女子。此刻的南宫颖并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旧事,她冷静而清楚地知道,若是今日弹压不住梅玉壶,那么来日梅玉壶会对她构成极大的威胁!
      南宫颖是绝不允许有人分去天夔的心!
      南宫颖冷冷一笑,道:“妹妹受皇上所托,才开始打理六宫之事。遇到头一遭嫔妃触犯宫规,却又马虎马虎就过去,日后再遇到,那可就不好办了!”
      梅玉壶已经清醒过来,扯过锦被护住前胸,忍着屈辱:“南宫姐姐,嫔妾并没有触犯宫规!”她停了停,多少有些得意地道,“是皇上下旨免去早朝的!南宫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皇上。”她嘴角微微一笑,柔婉的眼波瞥过已经愠怒的南宫颖,越发娇娆地道,“这也难怪,南宫姐姐这三日都没有见过皇上,自然是不知道了。”
      邓棻小心凑到南宫颖身边低声道:“南宫妹妹,若是皇上的圣意,那么我等就不便处置梅妹妹的!”她似乎是压低嗓门说给南宫颖一个人听的,但是话音却一字不漏地钻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庄舞娆更是显得局促不安,道:“南宫妹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皇上若是因此迁怒了妹妹你,那就不好了!”
      的确,免去早朝是天夔的圣旨的话,南宫颖是不能以梅玉壶耽误皇帝早朝的罪行责罚她,但是,南宫颖此行是胸有成竹,便泠然道:“曾太医到了吗?”
      洛烟霏恭敬地道:“启禀三位娘娘,曾太医就在门外。”
      南宫颖快步上前,揭开云纹紫铜香炉的镂花盖子,捻起未曾燃尽的香灰中残留下来的小小的一块,冷笑道:“让曾太医进来,看看这是什么?”
      梅玉壶脸色顿时白了!原来南宫颖是有备而来!自己早已经是瓮中捉鳖,只等着被她手到擒来!嫔妃暗中下狐媚之药,是死罪一条,而且要连累家人的呀!她心中着急,她不是按照德太妃李氏的嘱咐,放的香料是正好可以燃尽的吗!而且为确保,她事先试过几次,每一回都是正正好的,不留下一点痕迹了呀!
      曾太医仔细地检查过后,讶然道:“这是媚药,而且是两种媚药混合在一起,这——”他为难地看了面色雪白的梅玉壶一眼,道,“彤嫔娘娘,这两种药都是宫中的禁物!因为点燃后,不仅可以催情,而且还会使人陷入幻境,极易受人蛊惑!”
      南宫颖心中大喜,唇角隐隐弯成一个狠毒而得意的弧度,果然那小贱人没有说谎,那么她可以乘胜追击了,让梅玉壶死无葬身之地,便拍去手掌上的灰烬,冷然道:“那么这香点上后,是人人都被迷幻吗?”
      曾太医忙道:“也不全是。这两种中一种只是助情,而另一种来自猃狁的媚药,则是不仅助情,而且致幻。但是,只要预先服用了药丸,就可以保持清醒。”
      南宫颖看了一眼梅玉壶。曾世荪会意,虽然不情愿,也只得上前,给梅玉壶磕了一个头,道:“梅小主,得罪了!”
      梅玉壶想挣扎,早有气力大的内监一左一右,架住她。
      曾世荪为梅玉壶一搭脉,了然地道:“娘娘,梅小主果然服用过了药丸。”
      铁证如山,梅玉壶狐媚祸主这一条大罪是坐实了。
      邓棻眉头一蹙,大有不忍之色,似乎还想说情,忙道:“南宫妹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呀?”
      南宫颖眉毛一挑,冷冷地道:“邓姐姐的意思是也许是有人陷害梅氏了?邓姐姐以为谁会如此做?难道邓姐姐在怀疑本宫吗?”
      邓棻一怔,继而笑道:“当然不是。只是姐姐以为,这件事还是需要慎重!”
      庄舞娆也道:“南宫妹妹。邓姐姐说得有道理。梅氏才承宠三日,之前一直是无权无势无宠的区区正六品的贵人,哪里弄来猃狁的媚药呢?”
      南宫颖凌厉地眼风扫过已经在瑟瑟发抖的梅玉壶,微微含着一点得色,道:“梅氏,你的贴身侍女黄鹂已经招认了。这香料是寿宁宫的永顺帝德太妃李氏赠予你的!黄鹂的证词就在这里!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供词,眼风扫过待命已久的宫人,厉声道,“搜!”
      只一小会儿,洛烟霏便捧着剩下的香出来了。曾太医看后,点点头,道:“的确是的!这是猃狁的媚药!”
      南宫颖吩咐道:“派人将媚药送到寿宁宫去,问问老太妃,是不是她送的?”
      洛烟霏答道:“是!奴婢这就去!”
      梅玉壶本是吓得面无人色,灵机一动,道:“曾太医,你不是说有两种媚药吗?怎么只发现了一种,还有一种呢?”话没说完,就被守在一边的内监捂住了口,再也无法开口。
      南宫颖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立即正色道,“梅氏,狐媚祸主,残害龙体,按宫规赐死!”她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露出同情之色的邓棻与庄舞娆,含着笑,道:“两位姐姐,以为妹妹的处置合情合理吧?”
      庄舞娆与邓棻对视一瞬,默默点头。
      南宫颖微微一笑:“两位姐姐都以为妹妹的处置妥当,那么就缢死她吧!给她一个全尸!”
      内监拿着早已备好的白绫缠上梅玉壶纤细的脖子,一左一右使劲地勒着……
      南宫颖旁观着梅玉壶在自己眼前渐渐失去生命,心中起先充满了快意,然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梅玉壶也是一个想自己一般期待君王恩宠的女子呀!自己这样杀了她,是不是太狠心了一点!
      然而,这个念头也就是闪过而已,她转念告诉自己,若是自己不出手,那么到时候死的就是自己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而邓棻与庄舞娆二人,则是面露凄凄之色,尤其是久病缠身的邓棻,竟是前后摇了摇,差点晕厥过去。
      南宫颖余光扫过她们,暗暗不屑,真是两个没用的人,活该这些年过着瞧人脸色仰人鼻息的日子!她看了已经香消玉殒的梅玉壶,才要得胜离开。
      却见洛烟霏一脸凝重地小跑过来:“娘娘,德太妃娘娘得到消息后,已经悬梁自尽了。”
      邓棻哑然失声:“德太妃娘娘是宫里辈分最高的人呀!就这样死了——”她顿了顿,犹豫着道,“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该怎么说?”
      南宫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冷血,对在寿宁宫终日枯坐的德太妃李氏,丝毫没有怜悯之情,无论心里,还是面上,都是冷冷淡淡的。她道:“宫中,留有那等媚药,便是死罪。”
      庄舞娆低低地叹口气,接口道:“话虽如此,但是德太妃李氏,毕竟是永顺帝留下的遗妃,这点颜面还是要给的,就说是病死的吧!”
      邓棻瞧了一眼玉体横陈全无气息的梅玉壶,劝道:“不如,也说梅氏是得了急症绞肠痧暴毙身亡吧!这样皇上面上也好看些!”她迟疑地道,“南宫妹妹,德太妃与梅氏的身后之事,姐姐愿意去料理。”
      南宫颖微微颔首,星眸里透着笑,道:“那么有劳邓姐姐了!邓姐姐是贯会做事的,等邓姐姐身体好些后,这六宫的一些小事还要劳烦姐姐你多多上心呢!”她又侧头看了庄舞娆一眼,微笑,“也要劳烦庄姐姐用心咧!”她顿了顿,对洛烟霏道,“那个黄鹂,就杖毙了吧!”
      除掉了心腹大患梅玉壶的南宫颖恩威并施,想将邓棻收归己用。这一番用意,邓棻与庄舞娆焉能不知,两人俱是敷衍了几句。
      一双顾盼依依的妙目一直在暗中留意着这里的动静,她看着一行人终于逶迤地离开,唇角的笑妖邪妩媚地绽开……
      躲在一旁暗喜的姚茑萝,眼中精光毕现。
      有一招叫借刀杀人,姚茑萝将这一手腕用得淋漓尽致。三个时辰前,她悄悄去了一趟延禧宫,将梅玉壶的底细悉数透露给了南宫颖。而南宫颖的手脚果然麻利,亲自出面,三下两下就将梅玉壶处死了。
      正如姚茑萝所料,南宫颖听了她的密报后,是将信将疑,果然在指甲缝里藏了另一种媚药,有备无患。不过,经过这次的事,南宫颖虽然不喜她,但也觉得她是真心投靠了。
      她微微一哂,南宫颖在这宫里的时间待得越久,所剩的良心就越少了,记得几个月前,南宫颖还会因为师慕仙的死,钟洁的落胎而害怕,会因为吴鸢飞的身亡而伤感。
      想要在宫里活下去,而且要比别人活得更好,是不需要一点良心的,有良心,人反而会畏首畏尾,一些当机立断的事情,会一拖再拖,耽误了时机!
      现在的南宫颖比之从前那个在马鞍上艳丽爽快的南宫大小姐,更适合在宫中存活!
      姚茑萝轻轻地扶了扶发髻上的紫金钗,微微冷笑,这宫里有了南宫颖,她就可省事多了。
      她走进静悄悄的贞静堂,宫人们正默默地给梅玉壶装裹。姚茑萝想起了那一日选秀,梅玉壶口口声声地道,自己要站在紫蟠之巅!在宫里,哪里能随随便便说出自己的想法来!活该梅玉壶有这一日!
      心里是嘲讽地笑,面上的泪却是一滴一滴地沁出来,姚茑萝紧紧攥着手绢儿,起先是低声啜泣,到后来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在收拾残局的宫人中有彩琴的身影,她忙过来,扶住姚茑萝,口内道:“小主,请你节哀顺变吧!”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长春宫的宫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哭声阵阵。
      此时,邓棻扶着侍女的手,吃力地走进来:“你们哭什么!还不给梅婕妤收拾收拾!本宫已经为她挑好寿木了。因是急症暴毙,宫里留不得,暂时停灵城外的三清观,七日后大殓,葬于妃子陵。”她的目光暂时停留在姚茑萝的身上,眼中含着一丝的怜悯,“姚妹妹!你也收拾一下,搬到钟粹宫的秀英阁来吧!长春宫,还需要请些道长过来驱鬼除邪。”
      姚茑萝顿时哭着扑到梅玉壶还是温热的身上:“嫔妾不走!嫔妾要陪着梅姐姐!”
      邓棻叹道:“姚妹妹!你还是跟本宫走吧!本宫知道你与梅妹妹姊妹情深,但是——唉,你还是节哀,暂时搬过去吧!等道长说,长春宫的邪气除尽了,你再搬回来好了。”
      彩琴立即醒悟过来,邓棻一定是怕南宫颖进一步加害,将保姚茑萝一命,便立即道:“小主,淑媛娘娘说得有理,你就搬过去吧!这是宫里的规矩!奴婢这就去收拾!”
      如此,再无异议。
      于是,长春宫比原来越发的荒凉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