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主觞恭]商宫调》清梅竹

1、壹 死生流转不相值（1）

　　高天无云，万里青空纤尘不染，愈显出地面尘烟滚滚的喧嚣。

　　龙渊部族的人连日忙于拆御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他们空怀神器，却无人可以操纵自如，于是不得不接受女娲的提议，将倾尽阖族之力以古法铸成的七剑封印，并举族避居地下，希冀以此平熄伏羲的怒火。

　　“辛辛苦苦铸造出神剑，转眼却又被女娲骗走封印了，我们反而得感激她给我们一条活路。这算什么！”

　　魁梧男子愤然道。身侧的妇人向他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多说无益。你既无事，不如去找找小越。我忙着整理行李，已经好半天没见到他了，这孩子别是出什么事了罢。”

　　男子不耐道：“那傻小子能出什么事，自从焚寂取走后，他就天天吵闹不休的。这下好容易清静了，不是正好。”

　　说着想起旧事，怒火更炽：“别家的孩子会走路就懂得分辨铁料了，这小子长到十几岁，每天只晓得发呆，我的能耐是半分没学到！这不成器的小子我见了见心烦！咱们不必带他去地下，到时重新要个孩子吧！”

　　他正气恼铸剑术再无用武之地，更兼恼恨孩子无能时，门外忽然有人惊叫：“有人跳进祭坛剑炉了！”

　　“什么？！”妇人一惊，心头涌上不祥预感。男子却比她更早反应过来，闻声便丢下手里上的烟杆往外跑。

　　龙渊部族民众皆懂铸剑之术，各家各户自然少不了铸剑炉。但被称作祭坛剑炉的只有一处，那是为研补已然散佚的上古魂魄铸剑之术而特地修造的，不但灵力充沛，形貌亦是恢宏古拙。平日除却族长指定的铸剑者外，寻常人等皆不许靠近。

　　但这一日，离地数丈的剑炉沿口，却站了两名少年。族众平日里敬畏膜拜的力量之源，就那样被漫不经心地被他们踩在脚下。

　　“角越！”

　　男子赶到祭坛侧面的巨大剑炉面前，一眼认出其中那分外瘦小的少年正是自家孩子，怒喝道：“角越！祭坛剑炉岂是你能亵渎的？快给我下来！”

　　少年恍若未闻，只是出神地看着脚下。龙渊族不日即将迁往地下，前事未卜，族众皆是人心惶惶，诸般事务未免多有疏漏。连往日时时拂拭的剑炉，亦是多日无人照管。炉中炭火行将熄灭，黯淡的一点红自重重灰白中不甘地透出光亮，然而，这仅有的一线光明眼见得是越来越微弱了。

　　“你父亲在叫你。”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少年道。他衣着与龙渊人不同，旧白长袍自颈间系紧，一直垂到脚踝，连面孔亦隐没在面具之下，露出的嘴唇似也染了铁面的冰厉，薄如刀刻。

　　片刻沉寂后，少年忽然说道：“你是女娲的侍从，何必管我闲事。”

　　“娘娘命我护卫龙渊族平安抵达地界。”

　　“女娲……”少年有些失神。他觉得这名字分外熟悉，但太过紊乱的记忆中找不到渊源，况且唯一能宁定他心神的焚寂早被带走。

　　很快，他便放弃了思索，一手支着疼痛欲裂的头，低喃道：“她能让你的心平静，所以你信奉她么？”

　　“娘娘是吾族神祗，吾民信仰。”白袍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见对方再无异样举动，稍稍舒了口气：“你若有不决之事，不妨向娘娘请教。娘娘向来慈爱，定然——”

　　“是么，但正是她带走了我的平静。”仿佛要将人撕裂一般的巨大痛感自头蔓延至全身，少年不胜疼痛地弓起身体，“好痛……焚寂是从这里铸造出来的，也许……也许它可以让我不再那么痛苦……”

　　话语的尾音飘零空中，他已决然纵身一跃，投入剑炉。

　　白袍少年眼疾手快，反手一把捉去，却只拉住他的衣角。

　　“角越——”男子急呼出声，想也不想便要攀上剑炉，却被后面赶来的妇人死死拉住：“当家的，对祭坛剑炉不敬，是要受族长处罚的！你不能——不能——”

　　“你胡说什么？！那是我们的孩子！”男子难以置信道。就在刚才，妻子还在软语劝他寻找孩子。

　　“……那不过是个傻子啊……我们还可以再生……”妇人脸上再无半分慈爱，语气虚弱但坚定。

　　炉火虽黯，余温犹在。重重热浪仿佛来自炼狱，吞没一切凡俗世间的利害争执。少年几乎无法呼吸，但他却在这常人难以想像的苦难煎熬中，目光自痛苦而至迷惑，又自迷惑而至了然，露出此生第一个堪称欢愉的笑容。

　　“我想起来了，我是——”

　　言犹未已，只听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之声，少年单薄的身体随之坠入无边黑暗。无可依附，无从攀援，只能这样绝望地、无可挽回地，落下去，落下去。